宋理宗紹定二年七月,蒙古右軍元帥拖雷率三萬鐵騎借道蜀中,繞過漢川,直插金國後背,蒙古人一路燒殺姦淫、屠城無數。十月,蒙古鐵騎攻克金國重鎮的鄧州,金國上下一片恐慌,金哀宗急將關中之軍盡調拱衛南京,蒙古大汗窩闊台恐拖雷坐大,下令讓拖雷駐軍鄧州,自己親扮副使去金陵與宋朝商談聯合滅金事宜,不料卻被宋朝一獻酒的商人所毒殺,歷史從此走錯。
這一天夜裡,夜色的昏沉黑暗,月亮和星辰被遮得一絲不漏,彷彿它們完全消失一般。離鄧州內鄉縣約三十里外小道上遠遠走來一行人,近前看時,卻是幾十名宋朝官兵押著一輛囚車,囚車上坐有一人,蓬頭垢面,手足都戴有鐐銬,正閉目隨著囚車而晃動,他就是被押送千里將交給蒙古人的李思業。
此時的李思業心已經死了,他閉著眼睛覺得世界是這樣的靜,似乎所有的人都睡著了,然而他們都活著。所有人都活著,惟獨他要死了,過去的二十年他所能夠記憶的只有不幸:父母的早逝、少年的屈辱還有朋友的背叛,歷歷湧上心頭,淚水早已經流乾,等待他的只有死亡和黑暗,那一片、一片連接著一直到無窮的黑暗。
吱吱嘎嘎的車輪聲在枯噪而刺耳地響著,所有的宋兵都緊閉著嘴唇,或許這是幾十年來宋朝的士兵第一次踏上故國的土地,但沒有人感到激動,只有一種羞辱,一種刻進心裡的羞辱,還有就是恐懼。
天漸漸地亮了,李思業感覺囚車停了下來,便睜開眼睛,這才發現在他面前是一座連綿數十里的大山,山高而林密。那宋兵的長官跳下馬來,走過來看了看他的囚犯,見李思業還活著,便不再理會,逕直跑到一棵樹下嘩嘩地解起小便來,宋兵們也三三兩兩走開,各找一個舒坦處躺了下來。
本來打算在邊境處就直接和蒙古人交接,但駐紮唐州的蒙古將領根本不知談判使者被毒殺一事,於是便要宋人自己把囚犯送到鄧州的拖雷軍中,而且只准三十人入境。雖然蒙古人已經佔領了豫西,但這裡畢竟是金國的地盤,這小隊宋朝官兵不敢走官道,只尋些荒山小道晝伏夜出而行。
「他娘的,這不是把熱臉貼在了涼屁股上嗎?咱們勞師動眾將要犯送來,人家根本就不知道這回事,要咱們象荒野的狗似的,只敢夜間行走。」一名士兵再也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
另一名宋兵接口說道:「就是!蒙古人放個屁,那幫皇帝、宰相就當聖旨來捧,可偏又捧不住,直急得像死了老子娘似的難受。」旁邊幾人見他說得形象,皆大笑起來。
「宋三,你大膽,竟敢辱罵皇上,就算這裡是金國,本官一樣殺你!」領軍都頭大喝一聲拔刀要殺那宋三,宋三嚇得臉色大變,拔腿就跑,都頭更加惱怒,提刀便追去,不料剛走幾步,突然,「嗖!」的一聲,一枝狼牙箭從林中射來,正中那都頭的咽喉,都頭一個趔趄便倒地死去。
見長官被殺,三十名宋兵均被驚得呆若木雞,這時林中一聲吶喊,衝出數百人將三十名宋兵團團圍住,只見這群人有的拿槍、有的拿刀、也有的拿鋤頭木棒,顯然是山中的土匪,中間簇擁著一名黑大漢,拎著一柄大鐵錘。
「居然是宋兵,弟兄們,上去給我宰了。」
「好漢饒命!我們願歸降!我們願歸降!」其中兩人竟被嚇出尿來。
那大漢瞥見中間有一囚車,便大喊一聲:「先不忙動手!把他們全部抓上山去。」
李思業被蒙著眼帶進了一座破舊的山神廟,耳邊只聽那黑大漢說道:」稟報寨主,山下抓來三十名宋兵和一輛囚車,說是押給蒙古人的,他就是囚車中人。」
「宋兵?宋兵到這裡來做什麼?喂!那漢子,你犯了什麼罪,竟要送給蒙古人去處置!」
李思業聽那寨主的聲音響如銅鐘,十分耳熟,他不由低頭苦思,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那寨主見李思業低頭不語,不由有些惱怒,便大聲喝道:「你再不說話,老子就一刀劈死你!」
「刀?啊!你是江老鏢主。」李思業頓時想起來了,這聲音正是幾年前在鄧州碰見過的江老鏢主,自己還送過他一把刀。
「啊!你是誰?」
「我是李思業啊!就是在襄陽送你刀的李思業。」
「是李老弟?」江鏢主疾步上前,一把扯下李思業臉上的黑布。
「果然是李老弟,你怎麼成了囚犯?」
旁邊人見他與寨主熟識,早搶過兩人替李思業鬆了綁。
「唉!一言難盡!」李思業輕輕活動了一下筋骨。
「既然一言難盡那就以後慢慢說,先去拿碗酒來,我要給李老弟壓驚。」
「原來是這樣!」江鏢主聽完李思業的訴說感慨地說道:「李老弟竟毒殺了蒙古人使者,讓人解氣啊!可恨宋朝皇帝竟要送老弟給蒙古人賠罪,來人!把那些宋兵全部宰了!」
李思業嚇了一跳,急忙阻攔道:「不要!他們也是可憐人,再說他們已經投降老鏢主了。」
「好吧!看在你的面上就饒了他們。李老弟,別叫我鏢主了,我癡長你幾歲,你就叫我老哥吧!或者你就直接稱我名字江家偉。」
「是!江老哥,你們怎麼上山入了綠林?
「不用說那麼好,草寇就是草寇,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說來也讓人傷心,蒙古騎兵不知怎麼從後面殺來,鄧州全城逃難,當時我們正在返回的途中,聞訊想趕回去救家人,但在半路就聽說逃出來的婦孺都被蒙古人劫住,全部給姦殺了,可憐我的小女兒才十六歲,也死了。」
說到這,那江家偉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我們一怒之下,殺死了十幾個在村中劫掠的蒙古散兵,便逃到此處佔山為王。」
說到此處他抽出刀來一刀將一把木椅劈成兩半,這才略略解氣,他看了看李思業,便問道:
「李老弟,你將來有什麼打算?」
「我還能有什麼打算,被朋友出賣,家業也沒了,又是朝廷通緝要犯,若老哥不棄,我也入伙吧!」
江家偉大喜:「我們這裡就缺一個讀過書之人,李老弟一來,正好做我們的軍師。」
事後,李思業才慢慢瞭解到,這座山叫熊耳山,延綿數十里,山中林深樹密、山勢險峻,正是山匪出沒的好地方,所以除江家偉一支外,另外還有幾支土匪出沒,江家偉的山寨叫振威寨,手下一共不到五百人,另外還有一百多名婦孺兒童,都是從鄧州逃出來的難民,自稱振威軍,平時就靠劫掠些往來的商客為生,隨著蒙古人管理的日益苛刻,客商也不再從這裡走,改道入川了,於是這幾支草寇的日子也就日漸艱難起來。
這兩天一直陪李思業參觀山寨的漢子姓周名翰海,三十餘歲,也是名鏢師,平時使一桿大鐵槍,所以大家都稱他為周鐵槍,周翰海是山東人,平時就沉默寡言,鄧州城破後懷孕的妻子也被蒙古人姦殺,他也就變得更加沉默。
這天,李思業和周翰海從山上下來,早晨剛下過雨,泥濘的山路非常濕滑,一不小心就會跌入旁邊的萬丈山崖,正走著,突然見前方幾人正迎面走來。
「軍師,那便是老寨主獨子江淹江玉郎,後面跟著的是兄弟二人,韓明和韓亮,他們也是隨老鏢主上山的五鏢師之一。」
李思業聞言朝那江玉郎看去,只見他身材雄壯、容顏俊美,果然是人中玉郎,頗有大將之氣,但若再細細看他,就會在他眉眼間隱隱發現一絲淫邪之意。
周翰海說到江玉郎時,眼中閃過了一抹難以掩蓋的仇恨,正好被李思業回頭時看到,他心中微微一怔,立刻猜到二人之間必然發生過極不愉快的事情。
江玉郎三人大步朝李思業這邊走來,山路狹窄濕滑,不容兩人同時通過,李思業便略略側身,讓他們先過,不料江玉郎走到他側面時,卻突然停住了腳步,眼睛挑釁似的看著李思業。
李思業頓時感到了一種巨大的壓力朝自己襲來,讓他無法站穩,左邊便是萬丈山崖,眼看李思業要失足之際,突然一隻手抓住他的胳膊猛地向後一拉,將他拽回山路,正是周翰海在危急關頭,發現了江玉郎的禍心,李思業心中大怒,自己和他只是初次相遇,他竟然起心要置自己於死地。
「我與少寨主素無仇恨,為何如此惡霸?竟要暗害於我!」
「哼!」江淹嘴角輕輕一撇。不屑一顧地說道:
「你便是那軍師李思業嗎?父親說你頗有膽識,我便試你一試,不料竟是這樣稀鬆平常,若你這樣的人也做得了軍師,我看天下所有男人都可稱為將軍了!你既然號稱振威軍軍師,就得拿點真本事,否則就滾回你的大宋。」
李思業聞言反而平靜下來,他冷冷地看了看江玉郎,沉聲說道:
「我的本事豈是你這種卑鄙的小角色知道,你既然敢說大話,怎麼不下山與蒙古人一博,卻龜縮在這山中一年。」
江玉郎大怒:「你敢小看於我?李思業,就衝你此話,你可敢和我一賭?」
「怎麼個賭法?」
「現在寨中缺糧,蒙古人一直從唐州用船往鄧州運糧,必然要經過熊耳山下的黃水,你我且打個賭,我們各領五十人,看誰能在三天內先從蒙古人手裡搶到一船糧食。你可敢賭?」
「賭什麼?」
「勝者為王!」
李思業輕視地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高高舉起右手,和江玉郎猛然一掌。
「一言為定!就三天,勝者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