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離緩步走到絕刀葬身之處,彎腰撿起霜月刀,一手抓著握刀的位置,就那麼隨意拖在地上,轉身走開。
司南勉力叫住他:「等等。」話說出口後卻又不知道如何接下去,雖說他接了小菜師父的任務,這陣子也找了些有關寬恕和報仇的小說漫畫來看,越看越覺得報不報仇是當事人自己的事,做為局外人,實在沒有什麼立場來說三道四。
他雖然覺得報仇啊,以牙還牙啊這些事做過了沒意思,可沒準人家覺得有意思呢?
想起自己已經收了任務獎勵——雖然最後被人搶走了,但也畢竟還是收了——他不得不乾巴巴的開口:「那個……我想說,亡者已逝,為了死去的人,活下來的人應該更好的珍惜自己……呃,假如為了死人而活,這樣的人生很沒有意義……太執著於過去,只會將你自己身陷在泥沼裡。」這些都是他從漫畫小說裡收集來的台詞,其實他本來還想說「不要被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或「這樣做你師父會高興嗎」之類的話,但前者太俗,至於後者,想想小菜師父的秉性,指不定阿離師父是什麼惡劣性格呢,說不定那傢伙看見自己徒弟大殺四方時會十分開心……
一邊說著司南一邊忍不住歎息,下次他再也不做這麼吃力的任務了,多少報酬誘惑都不幹!
出乎意料的,阿離不但停下了腳步。還轉過身聽他說完,直到司南搜腸刮肚無詞可說了,才緩緩開口:「我知道你在做任務。但是這個任務不可能成功。」
「啊?」
阿離微笑著道:「師叔地好意,我可以心領,但是就連他也不能真正理解我。我在江湖上大肆殺戮。並不是為了幫師父報仇。」
司南驚訝不已:「什麼?」不報仇你為什麼要殺這麼多人?好玩嗎?
雲離歎了口氣,道:「其實這一點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我想覆滅這個江湖,是為了我自己,跟師父沒什麼關係。我想念師父,和我想毀滅江湖。這是兩碼事。但是這兩件事我都不會放棄。」靈魂被悲傷的回憶灼燒,毀滅已經成為刻在骨髓裡的本能,不過這是他自己選擇的,所以他並不會覺得後悔或難過。
他地神態平靜安寧,語調也不見得如何堅毅,但司南卻感覺,阿離並不是表決心,而是在敘述一個客觀存在的事實,就好像天是藍的,夜是黑的。雪是冷的。
不可改變。
這意志不是自己能輕易動搖的。
司南無奈道:「算了,我早該知道自己做不來這任務地。一條道走到黑的傢伙是全世界最難搞定的,要不你乾脆送顆眼淚給我,我好向你師父交任務。」
阿離笑了:「那可真抱歉,我哭不出來呢。其實你不必在意這個任務,雖然我師父提前將獎勵交給了你,但卻是我親手奪走的,也算是代師叔收回任務,你大可不必擔心會被追究……」
「你?」司南下意識的看了小菜一眼:那時你怎麼說的?掌法風格不像?
小菜咧咧嘴,目光左右漂移。
不再停留。阿離轉身離去,平和的聲音順著微風緩緩送來:「我不期待救贖,不企求寬恕,不嚮往平安喜樂,即便只有我一人,我也會獨自走下去,假如真有地獄,那就讓我在獄火中發笑。直至灰飛煙滅……不要問我為什麼,這就是江湖。」
這就是江湖。
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自雁蕩山一役後,江湖局勢又起變化。
快刀會突然易主,似乎是多謝主動將幫主之位交給曾經滄海,曾經滄海對其中內情諱莫如深,而多謝則不知蹤影。
然而曾經滄海成為幫主後,多謝在位時留下的隱患一下子全部爆發出來,因為成員太多太雜而造成的內部不和,因為早些時候不擇手段擴張造成的信譽缺失和惡劣影響,多謝可以憑借他圓融地手段和各方面的牽制將這些隱患壓制緩和住,但曾經滄海卻沒有這等本事。
沒幾個月,快刀會正式分裂,其衰敗地速度只有當初的明月幾時可比。
而天劍山莊和天涯海角因為絕刀,也就是簡單的緣故,對著掐了一架,雙方損失都不算小。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青衣樓,落花有意和笑傲江湖這三個因為之前風波而被削弱的幫派趁著三大幫派的混亂,又重新緩慢壯大起來。
吳鉤的「長鋏」持續在江湖上發展,已經隱隱約約有了成為江湖幾大幫派之一的趨勢。
待所有風波都平靜下來後,人們發現,現今江湖上實力最強的幫派,竟然是——富貴山莊。
至於天然居眾人呢?
破軍在曉峰篡奪幫主之位後就離開了幫派,自己一個人單混了很久,直到發現月落在天然居,便主動要求加入,大家也都沒意見。
司南找蝴蝶藍治癒了自己的內傷,耗費了大約半個月功夫,這半個月空檔,小菜幫司南找鐵匠修好了雲千重,而後這兩人便繼續練級打怪作任務,偶爾對打。
輕功流雪傾地最後一項技巧[傾雪]的功效在反覆試驗中也被摸索出了五六分,傾雪的關鍵在於一個「御」字,也就是說,能將任何打到自己身上乃至武器上的力量吸收並使用,使用時自己的招式會出現一部分對方招式的效果,但不完全,有點像斗轉星移和太極的糅合變體。
司南對上霜月刀之所以沒死掉還反擊傷了絕刀。首先是因為流雪傾地[回風]卸去了一部分力量,其次是因為[傾雪]將席捲入體內地刀氣駕馭起來,並順著司南反擊的招式還了一部分給絕
傾雪只對力量地作用較為明顯,而對實際的武器作用較小,雖然武器上也依附有力量。但假如武器直接刺在身體上,之間沒有緩衝阻隔,傾雪很可能會來不及駕馭。假如絕刀當時是直接拿霜月刀硬砍司南,而不是發出幾乎由純內力構成地刀氣,也就不會出現那個結果。
雖然司南覺得自己並沒有完全挖掘出[傾雪]的全部內涵,但來日方長。他可以慢慢的體會。
在與小菜的切磋中,司南繼續快速成長著,這回他對小菜能支撐的招數終於能看出明顯進步,傾雪的功效固然不可埋沒,另一方面則是小菜地技巧已經快練到頭了,很難再進一步,只能不斷的磨招式熟練度提高層次,而司南在這方面卻還有很大的空間餘裕。
司南一個人在崑崙山脈中遊蕩。
小菜離家出走後一直住在司南家中,他家太后大人終於拗不過兒子,妥協的放話不逼他相親。接到電話後的小菜歡呼一聲就回家去了,當然他只是回家探探情況。行李還都放在司南這裡,以便隨時能逃回來。
難得不打怪不作任務不和人PK,司南的心情很輕鬆,也有些愉快,他反覆回味著昨天和小菜的一戰,昨天他已經能在小菜劍下支撐二百五十招,雖說這個數字有一個特別的不怎麼好的含義,但這打消不了司南發現自己實力上升的喜悅。
走著走著,司南發現前方懸崖上站著兩個人。仔細一瞧,都是他認識地,一個是多謝,另一個是七月流火。
七月流火笑嘻嘻的對多謝抱拳:「多謝兄,有人出錢買你地命,我也只是做任務而已,說來事情已經隔了這麼久,還有人對多謝兄你恨之入骨想殺而後快。這種讓人記憶深刻的本領實在讓在下佩服啊。」
多謝嘴角帶著一抹血跡,他聳了聳肩。無所謂的道:「既然被你追上了,那就動手吧。」
司南猶豫了一下:要不要上去見義勇為拔刀相助呢?七月流火跟他們天然居有怨,但多謝也顯然不是什麼好鳥……
只猶豫了一秒鐘,司南還是拔出雲千重發動流光,瞬間衝到二人中間,左右看看,接著喝道:「此山是我開……」
看清來人是司南時,多謝愣住,然而聽到他的開場白後,他立即笑彎下了腰。
至於七月流火,則在司南喊出第一個字前面色大變拔腿跑了。
司南正想追上去,卻見七月流火跑了幾步,接著往旁邊山崖下一跳,司南佩服不已:「這麼狠,寧可跳崖也不願讓我幹掉。」他還沒想到怎麼對付七月流火呢,七月流火就自己把自己處置了。
既然七月沒了,司南只有轉向多謝,一伸手:「保護費。」
多謝故作吃驚的張大嘴:「大哥,你這是俠義之舉啊,收什麼保護費?」
司南學他剛才的樣子聳聳肩:「沒辦法,這年頭,大俠家也沒有餘糧啊。」
多謝憐憫的看著他:「完了,你完全被某個傢伙帶壞了。」
兩人哈哈一笑,並肩坐下,司南問起多謝為什麼要離開快刀會,多謝笑道:「我喜歡的是危險刺激高難度的挑戰,但是那個時候快刀會地業務我已經全部掌握了,要是再作下去,就是沒有技術含量的流水線作業了,在雁蕩山那裡我暫時將幫主之位轉讓給曾經滄海,之後他沒有轉讓回來,曾經滄海自以為是我的疏失,可是他哪裡知道快刀會我早就玩膩了,那時只不過是給他一個台階讓他接手罷了。」
又聊一會現狀,多謝告訴司南這些日子他在跟著荊棘混,知道了這個江湖的不少背景內幕,不過前幾日荊棘認為這個遊戲的背景他已經挖得差不多了,就離開了遊戲,留下多謝一人,荊棘考證到《九陽真經》在這一帶懸崖下,多謝便想來求證一番,沒料到來的路上不小心碰見七月流火。
「九陽真經?」司南驚訝不已,「既然有這麼好武功,他自己為什麼不學?」
多謝笑道:「他已經有《嫁衣神功》了,和九陽是同等級的。」頓了頓,他又道,「其實我自己沒把握能安全下去,現在有你就好了,你能不能下去看看?要是找到九陽,就歸你。」他對好武功的興趣並不太大,只是單純想驗證荊棘地判斷是否正確。
司南沒拒絕。
雖然好內功對他來說已經沒有多大用途,但是不代表別人用不上。
小菜?他大概不必了,高蹈也一樣,長歌的內力已經練了很久,廢掉重練未免可惜……一個個過濾名字後司南失笑:現在東西還沒到手,想這麼多做什麼?等到手了拿回去問誰要不就行了?
多謝取出自己準備地長繩繫在司南腰上,另一頭綁在崖頂一塊凸起的石頭上,司南在崖邊悠閒地站了一會,看著懸崖深處浮動的白雲,微微一笑。
他並不擔心多謝會害他,倒不是他有多麼信任多謝,而是他自信就算出現什麼意外,憑他現在的輕功和武功內力,也不至於發生太大危險。
古龍說過,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人就是江湖。
江湖是有愛和恨,是與非,紛爭以及傳說,以及與之相伴少不了的八卦。
鐵打的江湖流水的玩家,有人進入,有人離開,不變的東西很少其實也很多。
司南輕撫腰間長劍,看向白雲深處,神情愉悅。
接著,他縱身一跳,投入雲海。
風聲在他耳邊呼嘯。
好似有人在高聲歌唱。
他張開手腳。
江湖中,有他的朋友,可以一起大笑。
多麼好。
全書正式完結,包含了一些相關說明的後記明天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