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走了十分鐘,一路消滅若干主動襲擊的怪物,司南終於看見前方出現希望的亮光,他心中一喜,加快腳步,衝進那片耀眼的白光之中。
待眼睛適應了外界的光亮,司南忽然呆住了,他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個不速之客,闖入了只有夢裡才會出現的桃花源。
山洞外是一片看不見盡頭的桃花林,彷彿一大片粉紅色的雲彩,微風吹過,落英繽紛。
驚訝過後,司南面臨一個問題,那便是他該怎麼走?
是沿著林子邊緣繞行,還是直接闖進去?
斟酌片刻,司南決定繞行,英雄氣概固然重要,但也要發揮得是時候,如果這遊戲設計者是黃老邪的粉絲,他可能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就在這時,桃花林中傳出隱隱約約斷斷續續的蕭聲。
那蕭聲平靜安然,可司南聽了,卻有一股落淚的衝動。
情感無可自抑的膨脹擴大,壓倒了清明的理性,幾乎是不自覺地,他踏足進入桃花林。
沒有什麼桃花陣,這裡不是桃花島,有的只是一縷越來越連貫清晰的蕭聲,牽引著方向感不佳的司南前行。
足尖輕飄飄的點在地面上,花瓣沒有半片被驚起,司南迷惘的在花樹間穿行,追尋著蕭聲的尾音。
他聽得懂。
那是生命中永遠的缺憾,無法彌補無法填平,更不能取代。
那是平靜的,哀莫大於心死的安寧。
衣衫上披著落花,司南終於找尋到了那蕭聲的主人。
那是一個大約二十四五歲的青年,身著紅衣,面貌俊氣而樸實,一雙漆黑的眼空茫而幽深。
那人分明看見了司南的到來,卻沒有搭理,只自顧自的吹著蕭,平心而論,他的蕭聲並不多麼婉轉,技巧不算高明,可司南想不出會有誰吹奏得比他更動聽。
沒有哪種技巧能敵得過用整顆心去演奏的樂曲。
不過真正讓司南耐下心的原因,是司南已經記起了自己正在做任務,而眼前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任務的關鍵NPC,儘管情感依然不由自主地追逐著蕭聲流動,他的心卻已經徹徹底底的清明冷靜起來。
這是遊戲。
而他在和朋友做任務。
一曲奏畢,紅衣青年垂下雙手,靜默不語,似在回味,司南也不急著主動跟他搭話,跟著裝深沉,腦子裡卻在盤算今天下線後吃些什麼……
司南給自己定的等待底線是五分鐘,如果五分鐘後這NPC不主動和他說話,他再打破沉默也不遲。就在司南心中數秒數到二百九十九的時候,紅衣青年說話了:「你叫什麼名字?」他神色淡定,氣度無比的沉穩,讓人很懷疑即使是火山在他面前爆發,他依然不會驚慌失措。
司南一愣:這算什麼任務?不過他還是如實回答了:「司南。」回答之後忍不住問一句:「你沒辦法察看我的名字嗎?」他記得很多NPC都有察看玩家名字這個本領的。
紅衣青年微微一笑,眼神依舊是空的:「我可以,但我不願意,寧願是由他人告知於我。」
這個NPC,很有意思吶。
司南忽然來了興趣,任務做到這裡,他才開始覺得有些好玩和不一樣的地方了。
紅衣青年繼續問道:「為什麼叫這個名字?」
司南又是一愣,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很高級的NPC問的問題居然這麼八卦……照常理說不是應該考驗一些忠孝仁愛勇信禮智之類相關的問題嗎?
這個紅衣npc待他的態度,與其說是考驗,不如說是閒聊。
司南決定用這個問題來證實一下自己的想法:「我可以不回答嗎?」
紅衣青年依舊微笑,道:「不說無妨,是我冒昧了。」
果然。
司南本想等青年繼續問下去,卻不料那青年一笑之後就不再說話,逼得他只有自濟自救,問道:「你方才吹的那一首曲子叫什麼名字?」想來想去,他只想到這一個切入點。
青年溫和答道:「這曲子是我一個故人教我的,沒有名字。」頓了頓,他問道,「我吹得如何?」
果然找對問題了!
司南用力佩服了一下自己的聰明,斟酌了一下言辭,結合自己的感受,平靜的說出五個字:「聲聲堪斷腸。」
紅衣青年神色不動,只深深地看著司南:「你年紀輕輕,又懂什麼是傷心斷腸?」
靠,這種事難道還分什麼年齡歧視麼?
司南忍不住刺了一句:「您老貴庚?」說完後他有些後悔,倒不是怕激怒這NPC,只是擔心拖累高蹈的任務。
青年露出笑容:「是,確是在下失言了。」又道,「緣何斷腸?」
司南平靜道:「永失吾愛。」
終其一生而不可再得。
青年靜默半晌,忽然道:「你來此間,可是要前往王陵入口?」
司南一驚:難道他們走了這麼半天,連入口都沒碰著?想了想他釋然,方才除了在蛇窩裡有點危險外,其餘的地方連驚都沒驚著就過來了,如果這任務如此好做,那獎勵想必也很是不堪。
「請問閣下,要如何才能告知王陵入口?」對方既然問起,司南也無心再閒扯,直奔主題。
紅衣青年輕輕甩了下衣袖,穩穩的微笑:「你可願意與我一戰?」
煽情煽了半天,還是要開打。
司南聳聳肩,將入林前還鞘的長劍重新抽了出來:「冒犯了!」話音未落,司南已經遵循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的原則開始搶攻。
司南自練習得七殺劍,並受小菜實戰磨礪後,已經可以說堪稱玩家搶攻第一,只要搶得攻擊的先手,那麼在他內力耗盡攻勢暫緩之前,沒有人能有效的還擊扳回局面。
可是今天第一次對高級NPC展開進攻,司南才發現,所謂的搶攻第一,只不過能在玩家中吹一下罷了,面對這個層次的NPC,他的進攻好像小孩把戲那麼拙劣可笑。
紅衣青年徒手接下他的劍招,那冷電般的劍光,在這人面前好像柔弱無力宛如微風,而青年則是渾厚沉穩的山,莫說是微風,縱然是狂風暴雨,也無法撼動分毫。
青年雙手空空,沒有武器甚至保護手掌的手套,就那麼舉重若輕的接下司南的每一劍,如果司南沒有從玩家和怪物身上驗證自己的攻擊力,幾乎要開始懷疑自己的劍法很廢材。
眼看內力即將耗盡,司南歎了口氣,抽身而退,方才在大都中他已經看出了,紅衣青年沒有傷他之心,很多能進攻的空擋都被他輕易放過了,所以他退得很沒有心理負擔。
落地再退三步,司南抱劍一揖,歎息道:「技不如人,在下告辭了。」轉身欲走。
對方很明顯要他知難而退,他再糾纏下去也沒什麼意思。
雖說他現在能打贏很多玩家,可是對這個NPC卻完全沒有辦法,這個認知讓司南有些沮喪,卻也沒有立下要刻苦練功發奮圖強的宏願,畢竟天大地大系統最大,跟NPC過不去進而為難自己這種事實在太扯了,更何況,司南還不至於那麼小心眼,因為打不贏一個高級NPC而耿耿於懷。
後傳來聲音,司南奇怪的回頭:「還有什麼事?」
紅衣青年打量著他,神色有些玩味:「你的劍法很好……」
「我知道。」司南也沒跟他虛偽客氣,「不過拿要看跟誰比,跟你比差遠了。你叫我有什麼事嗎?」
紅衣青年失笑:「怎麼除了那個抱琴的小兄弟外,你們每個人都喜歡先和我打上一架?」
司南不滿道:「不打你能讓我們過去嗎?」
……等等!聽他這話的意思,莫非不打也能過關?
紅衣青年點點頭,笑道:「你們玩家真有意思……」
司南滿心鬱悶:合轍是他自己多餘找罪受啊?鬱悶的同時忍不住好奇:「我那個抱琴的同伴他是怎麼過關的?」
紅衣青年笑道:「其實你們什麼都不必做,我根本是與王陵無關的NPC,只是恰好待在這附近罷了,只不過你們如果向我問路,我也不會拒絕回答……」
靠!又被系統晃點了一把!
司南越發鬱悶,聽紅衣青年繼續道:「那位抱琴的小兄弟指出了我曲中的幾處錯誤,我將曲譜贈給了他……」
說起來,也不能怪青年故意欺騙,青年當時問的是「可願意與我一戰」,那時他完全可以拒絕,只是先入為主的觀念讓他認為必須先打贏才有資格說話。
得到指點後,司南無奈的朝桃花林某個方向徑直走去,走了大約一分鐘看見一個地下入口,這,才是真正的王陵入口。
王陵入口,已經有幾個人在那裡等著,或站或坐。
他們分別是:小菜,長歌,遠,高蹈。
除了沒有打過的長歌身上乾乾淨淨之外,其餘三人的模樣都或多或少有些狼狽。
還有六個人沒來。
盤膝坐在地上的小菜看見司南,開心的跳起來,伸手朝高蹈一攤,大笑道:「我說來的最後一個人是阿南吧?給錢給錢,你輸了!」
「靠!」高蹈一臉不爽的伸手往小菜掌心一拍,道:「七分之一的機率也能給你碰著,你這是什麼運氣啊?」
既然說他是最後一個,那麼剩下六個人呢?來不了了嗎?
被淘汰了嗎?
掛回去了嗎?
隨意呢……
想起隨意還是因為他才來做這個任務的,司南的心一點一點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