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比小菜晚一些上線,他進入遊戲時,小菜已經從天劍那裡走人,一邊走一邊心疼自己一時衝動付出的那百分之五十賠償金:他沒事耍什麼帥啊,就當自己沒說過賠償那回事把錢賴掉不就行了嗎?想來以天劍的身份地位,也不可能跟他一個獨行客計較這點錢的。
為了阻止自己繼續鬱悶下去,小菜給司南發了一隻飛鴿:「在哪呢?幹嘛呢?」
司南才上線便收到信:「在練鐵匠玩兒呢,我在一個很窮的小村子裡,村子裡除了一個快要倒閉的鐵匠鋪外什麼都沒有。」連一般村莊必然配備的藥店也缺乏。
他這兩天閒著沒事胡亂傳送,不知怎麼就傳送到這個意外荒涼的小村裡,普通的村鎮中雖說規模格局小但正所謂麻雀雖小好歹五臟俱全,而這個村莊卻是缺心少肺的。
昨天看見那個遙遙欲墜的鐵匠鋪招牌時,不可否認司南心中是有一絲竊喜的,因為很多小說中都這麼寫:凡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外表都十分不堪,而且多半有些特殊的嗜好……所以當他看見鋪裡爛醉如泥躺著的中年鐵匠時幾乎已經非常確定這是一個隱世高人。
當下就職鐵匠,可惜的是,一天下來,鐵匠NPC除了使喚司南去挖礦之外,就是坐在屋子裡喝司南特地從大城市裡買來孝敬的酒,好不容易看到他要工作,手卻抖得連錘子都拿不穩。
……又被小說給欺騙感情了。
發現自己走入誤區後,司南只覺得好氣又好笑。
反省一番,他得到結論:用進廢退乃是千古不變的定理,沒有哪個真正的高人是喝酒喝出來的,所有真本事都是依靠汗水換取而來,就算成了高人,也不能安心整天喝酒,因為技藝久不使用就會荒廢。
另外,就算高人喜歡清靜,但是只要是神志正常沒有憶苦思甜嗜好的,基本上都不會窩在這種窮鄉僻壤委屈自己,要隱居也得找個山明水秀風光宜人的好地方。
確定自己沒有武俠小說中主角的好運氣後,司南和相處了一天的師傅告別,卻不料鐵匠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徒弟你別走,你走了誰來給我買酒啊!」
司南幾乎吐血:這世上哪有這種師傅的?居然這麼巴著徒弟要杯中物,太無恥了太無賴了!
留下了五十兩銀子,司南才得以順利脫身,一邊賭咒發誓今後再也不來這裡一邊好奇的觀察酒鬼鐵匠送給他的臨別贈禮。
那是一個精緻的小鐵盒,只有半個巴掌大小,一指寬厚度,鐵盒側面有一個小巧的機簧,按動可以彈開盒蓋,盒子裡裝著半盒不知是什麼東西的粉末,亮晶晶的,好似閃爍著星辰的光輝。
一時間弄不清楚這東西價值如何,加上鐵盒本身做得實在可愛,司南也沒捨得丟掉,順手便揣在了身上。
正要從傳送陣離開,傳送陣中央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定睛一看,竟然是小菜!
司南奇道:「你怎麼來了……啊,不對,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我記得我好像沒有說地名啊。」
小菜沒有理會他,而是用很緬懷的神色四處看了看,接著指了指遠方的重生點——這窮村子就連重生點看起來也比大城市寒磣——緩緩道:「我當初,一共有七次在這裡重生。」
司南一驚,隨即響起小菜曾說過他為了弄到破雪劍法足足死了七次,原來那個任務是在這附近做的麼?
小菜微微一笑:「我一聽你說你在窮得連藥店都沒有的村子裡,就猜是這個地方,便來碰碰運氣,沒想到真是這裡。」
司南很感興趣的追問:「你是在哪裡做任務的,哪個NPC?」他也去見識一下。
小菜撇了撇嘴:「沒了,那地方太險,我現在去闖都沒把握能活著回來,當初盡量躲著怪走還死了那麼多次,要換了你指不定怎麼死呢?更何況,傳我劍法的師父已經離開了,他在教完我之後說也許不會再回來。」他那時完全是憑著心中一股不服輸的韌勁堅持不懈的探索,現在回想起來只覺得沒掉回一級真是太僥倖了。
司南不屑道:「切,我現在是一級的白人,還怕什麼死亡,你告訴我地點,我自己去找。」
小菜猶豫一下,還是遞給了司南一張地圖:「你想看就去吧,那個地方叫七殺谷,圖上紅色圓點標的位置就是,我們現在在的這個小村子是這裡……還有這些標誌代表怪物出現和遊蕩比較頻繁的位置,這些標誌代表出現遊蕩幾率較小的位置,但是決不是沒有,碰上了你只有被秒殺的份。」
將身上的錢財裝備,尤其是隨意打出的那件軟甲和鐵匠贈送的鐵盒交給小菜保管,司南按圖索驥出發。
他的想法很簡單,去七殺谷見識完後也不必費神回來了,直接自殺刪除人物,然後重新創建一個。
拋棄原來的名字,拋棄原來的樣子,順帶拋棄這些天來在遊戲中建立的友誼和糾葛的紛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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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小心翼翼的繞路走,司南還是一共死了十多次才抵達小菜所說的山谷,對於這個藏得如此深防衛如此嚴密的地方,如果不是有莫大的好奇心支撐著,他早就打算放棄了。
靠近山谷後,再沒有怪物出現,而週遭的景色也越發的荒涼。
山谷口,一旁筆直如削的山壁上龍飛鳳舞的刻著七個字:
殺殺殺殺殺殺殺!
氣勢磅礡,隱隱帶著幾分狠辣凌厲之意。
七殺谷由此而得名。
司南乍見這七字也嚇了一跳,不過想想自己一個1級的小人物無級可掉,就是死多少次也沒什麼可惜的,便釋然走了進去。
本以為山谷外的風景已經夠寒磣了,沒想到裡面更加摳門,處處山石嶙峋,寸草不生,簡直就是藥師地獄。
司南走進山谷不久,山谷內便下起了鵝毛大雪,將清冷的山谷裝點得格外寂寞。
落雪紛紛,稍稍抹平了山石的稜角,卻抹不去此間的荒蕪。
花了十幾分鐘,司南順著崎嶇的道路走到了山谷中央,這裡立著一大一小兩座墓碑,小的墓碑上沒有寫名字,大的墓碑上工工整整刻著:談笑公子雲笑忘埋骨之處。
墓碑反面,詳細刻著這位談笑公子的來歷:雲笑忘,原為雲門中人,十八歲出道,盜輕雪劍,創破雪劍法,技驚天下,風采翩翩,談笑殺人,人稱談笑公子。其人孤高桀驁,離經叛道,為江湖所不容,遭雲門逐,顛沛半生。
司南出神好久,末了長歎一口氣,回過神來。雖然只是看到一塊墓碑,他卻有了幾分觸動,也算不虛此行了。
進入遊戲以來,司南也算見了不少高手,但一直沒怎麼太大投入,可是從這塊墓碑上,他好似看見了刀光劍影,怒馬鮮衣,頭一次體味到江湖的殺伐。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司南搖搖頭,又歎息一聲:也許他今天有些失落。
身側傳來笑語:「你為什麼歎氣?」嗓音清澈柔和,恍若流水潺潺,令人一聽便心生好感。
司南偏頭。
只看了一眼,司南就忍不住想要在地上刨個坑把自己埋起來。
T***!世界上怎麼能有長得這麼帥的男人?!這不是明擺著要讓他在臨自殺前最後自卑一把嗎?
他身側大約十米外有一塊大約一人高的山石,石頭上蹲踞著一個人,那人大約十七八歲,一身白衣好似籠罩上一層薄薄的輕煙(小龍女?爆……),眉目如畫恍若有神光流轉,司南搜腸刮肚也想不出詞來形容這個人長得多好看,只覺得這身白衣穿在他身上是再適合不過,天底下沒有人能及得上。
雲門玩家不到四十級的都被系統強制穿白衣,但是在遊戲裡一身雪白衣裳看起來會很瀟灑,所以一些不是雲門或者已經過了四十級的玩家也會這麼穿。
所以看見白衣少年之後,司南心裡閃過的頭一個問題是他是不是雲門的,第二個問題是他過四十級沒有。
這兩個問題在他心頭也就是一閃而過,司南現在身為一個1級小人物,基本上是個上了幾級的玩家就能秒了他,思考這些問題實在沒有必要。司南在發愣了一會後,才想起剛才少年好像問了一個問題,而他沒有回答。
「沒什麼,我今天感觸特別多。」司南笑了一下,「我來到這裡挺不容易的,所以忍不住要發一點感慨,表示自己不虛此行。」
那少年點了點頭,在山石上盤膝坐下,不知從何處掏出一壺酒和兩個杯子,倒滿一杯之後微微一笑,朝司南遙遙一舉。
請我喝酒?司南猜測少年的意思,卻有些不爽:要請人喝酒的話,不是應該把酒送到別人面前的嗎?可他看少年這個樣子,似乎完全沒有要動彈的意思。
少年纖長好看的手指扣著酒杯,忽然輕輕一彈,酒杯平平飛向司南,落在司南面前,清澄的酒液幾乎沒有灑落。
這一手,太帥了。同樣是手上功夫,少年這一手比起前兩天泡泡那兩下子看起來高明了不止一點半點。
司南忍住叫他再表演一次的衝動,席地而坐,拿起酒杯。遊戲裡的雪並不是真正的雪,只有一點點令人舒暢的涼,不會讓人感覺冷更不會弄髒衣服,司南坐在雪地上,感覺和地面沒兩樣。他舉杯朝少年遙遙一敬,正準備喝下去,忽然停下來。
「怎麼了?」少年奇怪的問。
司南不答話,站起來走近墓碑,微微欠身將一杯酒倒在墓碑前,而後轉頭笑道:「我想先敬此間主人一杯。」
少年也笑起來:「是該如此。」他沒有站起來,而是拿酒杯在山石周圍撒了一圈。
敢情你就打算賴在那塊石頭上不起來了?司南挑了挑眉毛,走過去靠在石頭邊上,舉起酒杯,朝少年一笑,少年會意地給他滿上。
輪流倒完酒之後兩人不聲不響的喝酒。
司南意興闌珊,連少年的名字都沒問,更別說主動開口搭訕,倒是少年沉默一陣後終於忍不住開口:「你好像有心事?」
司南淡淡道:「是麼?」說完後就有些後悔,人家好心情他喝酒,他還這麼愛理不理的,實在是過分了。想到這些,他扯出笑容,「不好意思,我被人從二十多級殺到1級,所以心情不太好。」
少年露出理解的表情:「別介意,今後再加油練回去就是了。等你比那人厲害了,就把他一口氣殺到口氣很大,好似將人殺到1級不過是舉手之勞。
司南這才意識到這並不是誰都能輕易到達的觀光地,他能來到此處是靠著小菜的地圖和十多次死亡,那這個少年呢?如果他是憑實力打進來的,那未免也太可怕了。
司南抬頭看不斷飄落雪花的天空,歎了口氣:「那種事以後再說吧,反正我的級數來得很容易,丟了也不可惜,就是有點對不住帶我升級的朋友,讓他們白費工夫了。」司南不是一個喜歡對人說心裡話的人,尤其他和少年並不相熟,所以避重就輕饒開關鍵。
少年愣了愣,然後露出微笑:「你不想出一口氣嗎?」
司南也愣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少年收起酒杯酒壺,站起來,雙眼凝視墓碑:「你有沒有看過《神雕俠侶》?」
「廢話,這麼有名的小說誰不知道?」
少年繼續微笑:「那你也該知道主角是怎麼厲害起來的——是因為發現了武林前輩的埋骨之處。」不僅僅是這一部小說,很多小說的主角都很走運的得到了死人的東西。
話說到這份上,司南要是再不明白那可真要懷疑他怎麼上的大學了。司南不是傻子,當然明白少年在提醒自己墓碑下有好東西,但是他立刻想到了別的問題。
「你是什麼人?為什麼知道這個?」司南瞇起眼看著少年,「如果真有好處為什麼你不拿,反而要告訴我?」
少年抽出掛在腰間的長劍,劍身寒意沁骨光華耀目,乍一看竟然會有一種驚艷的感覺,比小菜寶貝得要死的輕雪劍看起來還要好上幾分:「你的第二個問題可以用第三個問題的答案來解答,我為什麼不拿是因為我已經在這裡得過好處了,這個山谷每隔幾天會下一次雪,這個時候,你有可能得到一些東西。」他微笑看著司南,「本來這個秘密我不想告訴任何人的,但是你人很好……」
他看了看天空,催促道:「快點,雪停了你就沒機會了。」
司南被他的話吸引住,有些躍躍欲試,下意識的看了墓碑一眼,看見墓碑上有一部分字被附著其上的雪蓋住,又想起剛才看到的文字:十八歲出道……技驚天下,風采翩翩……人稱談笑公子。其人孤高桀驁,離經叛道……顛沛半生。
心裡剛剛升起的一絲慾望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司南茫然的盯著墓碑,再不看那少年一眼:「你要的話自己拿好了。」
少年驚訝道:「你不要嗎?」
司南笑著搖搖頭:「不要。」
雖說他對裝備的屬性不太敏感,但是神兵利器的誘惑力還是有些的,只是他覺得刨人墳墓有些不太地道,他實在拉不下臉皮做這事,所以很乾脆的放棄。
他話音落下不久,雪停了。司南忽然想起少年什麼也沒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都是因為我的緣故,害你什麼都沒得到。」
少年聳了聳肩,道:「沒關係。」
司南心說人也來了,酒也喝了,走出山谷後,他也該自殺了。
拍掉肩上的殘雪,司南就要離開,臨走前他看見被霜雪覆蓋的墓碑,心中微微一動,覺得這塊墓碑也怪可憐的,存在的唯一用途就是給人指明刨墳的位置,便走過去將墓碑上的積雪掃落,順帶把那塊小的無字墓碑也清理乾淨了。
做完這一切後,司南滿意的拍拍手,最後看了這山谷一眼,有些失落的歎一口氣。
重建人物的話取什麼名字好呢?到時候再說吧。司南一邊想一邊走,快要走出山谷的時候,身後傳來聲音:「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