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廓,寒山,冷月;溪前,獨院,深夜。
一縷琴聲,如怨似訴,從小溪邊一塊石上升起,飄向夜空、湖面。琴聲時而珠落玉盤,叮叮咚咚;時而山間流水,輕咽低鳴。令人聽了,凝神靜氣,如癡似醉。
跟著長歌高放,飛入去霄。這是宋代詞人朱服所寫的(漁家傲):「小雨纖纖風細細,萬家楊柳青煙裡。戀樹漫花飛不起,秋無際,和春付與東流水。九十光陰能有幾?金龜解盡留無計。寄語東陽沽酒市,拼一醉,而今樂事他年淚。」
這是無錫城外,太湖之畔,充山之中,孤院前面不遠的山溪邊十塊大石上,一位二十歲上下的青年書生在月下彈琴。
月光似水,溪水在亂看中不討銀光閃耀。好一幅深山月下彈琴的幽靜美景。這青年書生似乎有滿懷的心事,難以抑制的哀思,將自己的情緒,寄托在青山綠水之間。
接著,又是淒涼的歌聲伴著琴聲飛起:「別後不知君遠近,觸臣淒涼多少悶!漸行漸遠漸無書,水闊魚沉何處問?夜深風竹敲秋韻,萬葉於聲皆是恨,故欹單枕夢中尋,夢又不成燈又燼。」驀然,一陣輕風驟起,琴聲歌聲突斷,青年書生抬頭在月光下一看,不由驚愕地站了起來。因為在他前面,出現了兩位容光嬌美的少女,年稍長的,一身素白,宛如月中仙子;年稍幼的,一身淡紅,更勝出水芙蓉。她們彷彿從天而,不知幾時來到他的跟前。
書生驚訝極了,在這附近,除了自己一家外。再沒:別的人家,怎麼在這深夜山野中,會走來兩位少蟲?她們是人,是鬼,是妖,還是天上仙子下凡?書生曾看過不少的野史、奇談,也聽過不少民間的鬼神怪異故事,深山郊野之中,往往會有什麼狐仙、花精出來迷惑青年男女。他幾乎不敢相信眼前所看見的事,但的的確確,自己跟前,是有這麼兩位貌如仙子的少女,迎風而立,對著自己微笑不語。半晌:他才驚問:「你……你們是什麼人?幾……幾時來到這裡的?」
白衣少女含笑問:「秀才,你著我們是什麼人?」
書生一聽,又不由在月光下打量了她們一眼,只見白衣少女,生得清雅絕俗,目光流盼;紅衣少女明眸皓齒,天真中帶慧黠。心想:這絕非人間一般的女子。一般人家的女子,怎敢深夜在山野中行走的?不由遲疑的說:「你們總不會是天上的仙子,或者是山間的狐……「狐狸妖精」四個字,他不敢說出來。
兩位少女粲然一笑,一個反問:「我們怎是天上的仙子了?」一個笑說:「秀才,你說對了。我們兩個,正是這山中的狐狸精。」
書生一怔:「你們真……真是……是狐……狐狸……仙……仙子?」
白衣少女笑著:「是呀!我們要不是狐狸,怎會在這半夜三更裡跑出來的?」
「你……你想……想幹什麼?」
紅衣少女說:「秀才,你別害怕呀!我們不會吃了你。當然啦,你要是弄得我們不高興,我們也會吃了你。」
白衣少女說:「妹妹,你別嚇壞了秀才。嚇壞了,不但沒有什麼樂處,肉也變酸了,變得不好吃。」
她們這麼一說,更將書生嚇壞了。白衣少女又笑著說:「秀才,你問我們想幹什麼?我們三更半夜從洞裡跑出來,想幹什麼你心裡不明白?」
紅衣少女格格地笑起來:「是哪!秀才,你剛才不是說什麼淒涼,又什麼悶的?我們姐妹跑出來陪你共度這良辰美景,你不是不淒涼又不悶了?」
書生驚恐的叫起來:「你……你們別……別亂來!」
白衣少女問紅衣少女:「妹妹,這秀才在叫喊什麼?」
「姐姐,他叫我們別亂來!」
「哎!我們怎麼是亂來了?」
「是嘛!我們好心好意來陪著他度此良宵美景,這是人間樂事,怎麼是亂來呵!」
書生連忙拱手作揖的說:「兩位好意,在下心領了!但三更半夜,山野無人,孤男寡女在一起,還請兩位自愛,以避人言。在下求兩位離開這裡才是。」
白衣少女含笑:「秀才,你別忘了!我們是狐狸,不是人,不管人間的什麼規矩,一向是找行我素,不畏人言。」
紅衣少女更眨眨眼皮說:「秀才,你別不識趣,惹得我一們性起,一下就吸去了你的元神,到時,你連鬼也做不成。」
「秀才,你想清楚了,依從了我們,說不定今後有你說不出的好處。」
書生見不對路,掉頭就想往家門跑,突然寒光一閃,紅衣少女不知幾時利劍出鞘,橫在書生的前面。嚇得書生連忙後退幾步,驚得說不出話來。紅衣少女譏諷的笑問;「秀才,你跑呀!怎麼不跑了?」
書生驚怔之後,大喊:「明叔!你快出來救我!」
書生的叫喊,在深夜裡,音傳數里,小院中的明叔,沒有不驚醒的,可是除了自己的回音之外,院裡幾乎沒有任何反應,而兩位少女,更是嘰嘰格格的大笑,一個說:「秀才,你喊呀!再大聲一點,看來你中氣倒也不小,夠宏亮的。」
另一個笑著:「秀才,你別喊了,你那明叔,怎麼也不會跑出來救你。」
書生心頭大震:「你……你們殺了他們?」
「殺他們卻沒有,但我們事先將你家中的三人,全迷到了!他們睡得正甜,就是打雷,也不會醒過來。」』
紅衣少女收了劍說;「你這書生也真怪,別的人見了我們,不論老老少少,高興還來不及,動手動腳,你見了我們,反而要跑掉,我和姐姐生得不好看嗎?」
白衣少女問:「是不是我們的面容你看了害怕?但我們可以再變一副更美的面容來,好不好?」
「不不,兩位姑娘貌若天仙,勝似西子、王嬙,不必再變了!」書生實在害怕這兩隻狐狸不知變出什麼樣的面容出來,說不定弄巧成拙,更嚇壞了自己。
白衣少女問:「那你怎麼見我們要跑開的?」
書生心想:你們是兩隻淫狐,吸人元神,又弄劍動刀,就是再大膽的人,也會給你們嚇怕了,能不跑嗎?就算你們是一般女子,深夜跑出來,也是淫蕩女子,我能喪失名節與你們苟合嗎?便說:「在下不是輕薄無行之人。」
「秀才,你是不是轉彎抹角在罵我們是輕薄無行的女子了?」
紅衣少女說:「姐姐,這秀才不但罵我們,也在說假話大話。」
「在下怎麼說大話假話了?」
「你沒說?你見過天仙了?見過什麼西子、王嬙了?」
書生一時給這紅衣少女問得瞠目結舌,啞口無言。一個是虛無飄渺的傳說人物,另一個是已死去幾千幾百年的古人,自己怎麼能見到了?她們的美,自己只是聽人說而已。
紅衣少女又追問:「秀才,你怎麼不出聲了?說呀你見過她們沒有?」
「在下的確沒有見過。」
「那你怎麼知道她們美了?」
「是書上這麼說的。」
「看來那些說書的寫書的文人,沒看見過的東西,就會胡編亂說,騙自己,也騙人。秀才,你知不知欺騙我們會有什麼後果?」
「什麼後果?」
紅衣少女問白衣少女:「姐姐,你看怎麼處理這個罵我們又說假話的人?」
白衣少女一笑:「挖眼睛,割舌頭,叫他今後什麼也不能看,什麼也不能說好了!」
「好呀!姐姐,我來挖他的眼睛,割下他的舌頭。」紅衣少女說完,就像變戲法似的,又從身上掏也一把寒光閃閃鋒利無比的匕首出來。
書生著急起來:「你們兩個,還講不講理的?」
「我們怎麼不講理了?你沒罵我們?也沒說大話嗎?那你看見過什麼西子、王嬙了?」
書生簡直給這兩個少女弄得啼笑皆非,這不是無理取鬧嗎?便說:「你們殺死我好了!」
白衣少女說:「秀才,你沒有眼睛和舌頭,還可以有一條命,怎麼你願意死的?」
書生忿忿的說:「在下沒有了眼睛和舌頭,今後怎麼讀書看書?不如死了有好。」
「秀才,只要你順從了我們,我們就不挖你的眼睛,不割你的舌頭。」
書生一下激起了身上的傲氣:「在下寧願死,也絕不會和你們幹下那些傷風敗俗,苟合淫蕩之事。」
白衣少女在怒:「妹妹!殺了他算了!」
書生更是破口在罵:「你們這兩隻淫狐,為禍人間,總有一天,上天神靈,會收了你們,叫你們萬劫不能復生。」
紅農少女說:「姐姐,這書生罵得我們好厲害啊!」
「妹妹。你還不殺了他,等到何時?」
「姐姐,一刀殺了他,不便宜了這書獃子?」
「哦!?你想他怎麼死?」
「我們先割了他的舌頭,叫他罵不出來,然後割下他的鼻子、耳朵。最後將他身上的肉一塊塊的割下來吃。他罵我們萬劫不能復生,我們就留下他一對眼睛,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受盡萬刀之痛,不得好死。」
白衣少女笑著:「這太好了!」
書生聽了大駭:「你們怎麼這般殘忍?還有沒有半點人性的?」
兩個少女相視,咄咄的笑了起來,紅衣少女問:「姐姐,這書獃子是不是讀書讀得太多了,變得稀里糊塗起來?我們有人性嗎?」
白衣少女大笑:「我們是兩隻狐狸,怎麼有人性了?我們有的是狐性。」
紅衣少女銳:「我們要是有人性,不成了人了?還是狐狸嗎?」
書生突然縱身往石下溪水中跳去,就是撞在亂石上撞死,也好過給人凌遲處死。自己死了;她們一刀刀割自己也好,一口吃掉自己也好,自己已全無知覺。誰知他剛一縱l身,一指勁風從白衣少女指中擊出,凌空就封了他的穴位,叫他掉了下來,再也不能動了。
紅衣少女一下跳了起來:「你這個書獃子,怎麼糊塗得想跳崖的?」
「妹妹,殺了他,別再跟他多說。」
「姐姐,現在他跑不了,我又不急於殺他了,不如先將他家中的兩者一少三個僕人,全捉回洞裡,一個個慢慢享受吃用?」
書生聽了又是大驚,他雖不能動,還可以說:「你們殺了我不夠,還要去殺他們?其中還有一個是不懂事的孩子呵!」
「誰叫你想跳崖跑的?」
「我求求你們放過了他們,我願意給你們一刀刀割肉而死,再不跳崖了!」白衣少女以奇異的目光看著書生:「你真的願意這樣?不後悔?」
「你們放過了他們,我絕不後悔。」
紅衣少女說:「姐姐,這秀才雖然有些果氣,卻具有人間的正直、無私的品德,我們不吸取了他的元神、精氣,以補我們修煉的道行,讓他全屍而死,好不好?」書生連忙說:「在下多謝兩位了!」
「好呀!書獃子,你準備受死吧!我們開始吸你的元神、精氣了!」
書生長歎一聲,閉目受死。突然,他感到兩股熱乎乎的暖氣,帶著少女特有的幽香,在吹著自己,心裡駭然、驚訝:原來狐狸精是這麼吸取人的元神、精氣的?這樣死也不錯呵!不知以後會不會痛苦而死?不一會,書生感到似乎沒有什麼動靜,睜開眼一看,只見兩個少女在掩口捧腹彎腰大笑。他茫然看看自己,又看看兩個少女,心想:「難道我已經死了,元神已出竅?便問:「我死了投有了?」
兩個少女更是放聲唁唁格格地大笑起來,一個說:「姐姐。笑死我了!」一個說:「我真是沒見過這麼傻的書獃子,還問自己死了沒有!」
紅衣少女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衝著書生說:「你死不死,自己也不知道嗎?」
一個人從樹林中閃了出來,笑著問;「你們姐妹兩人,玩夠了沒有?」
書生又是愕然,這是一位英氣逗人的青年,年紀比自已大不了多少,從衣服穿著打扮來看,是武林中人。
白衣少女笑著說:「玩夠了,再玩下去,我不笑死也要笑死了!」
紅衣少女說:「大哥!我們算服了你,你沒有看錯這秀才,他不是輕薄無行的風流文人,而且還不怕死哪!有一副鐵錚錚的硬骨頭。」
青年男子笑道:「好!你們承認輸了!就得請我明天去城裡蠡園中大吃一頓,酒萊任由我點。」
白衣少女說:「行呵!有五十兩銀子,足可以撐飽了你。」
紅衣少女又衝著書生埋怨說:「都是你,讓我們姐妹白白輸了五十兩銀子!」原來這一男二女,是水月宮的三位上乘高手,奉宮主之命,來江南一趟,路過這裡,聽到優雅如怨似訴的琴聲,好奇的停了腳步,悄悄的走過來看,卻見一位青年書生,在溪邊石上月下彈琴,歌聲哀怨,動人心魄。青年男子不禁輕讚一句:「這真是一位高人雅士。」
紅衣少女首先不服:「什麼高人雅士,我看他只不過是一般的凡夫俗子,無聊的在月光下自彈自唱,自命風雅而已。」
白衣少女也附和的說:「說不定是個自命風流,輕薄無行的文人,只要我和妹妹出現,不用兩句,他就會露出原形。」
青年男子說:「我這一雙眼,不會看錯,這書生骨格清奇,一臉正義,雙目頗有神韻,絕不可能是一般的凡夫谷子,輕薄無恥的文人,可惜他不會武功,不然江湖上又多一位俠義的人士。」
紅衣少女說:「是嗎?你敢不敢和我們打賭?」
「愚兄不會看錯人的。」
白衣少女說:「你既然不會看錯,幹嗎不敢和我們相賭?」
「賭什麼?」
「你不是說無錫有一間名園,是什麼大謀士范蠡之園,風味極佳,價格昂貴,我們輸了,就請你去蠡園大吃一頓。」
「青年男子一笑:「那你們輸定了!」
紅衣少女說:「哎!你別說得那麼嘴響,你輸了又怎麼辦?」
「愚兄輸了!願將一雙眼珠子挖下來交給你們!」
兩位少女嚇了一跳:「挖眼睛?」
「算了!我們要你的眼睛幹什麼呵!」紅衣少女隨後說了一句。
白衣少女也說:「你的眼睛又不是寶石、明珠、髒乎乎的,要是弄髒了我的一雙手。再說,你沒有了一雙眼睛,我們也難以向宮主交代。這樣吧,我們贏了,你就請我們大吃一頓,菜色任由我們點!」
「好!我們一言為定。」
白衣少女也補了一句:「要是這書生是個輕薄無恥的人,敢向我們動手動腳,別怪我們殺了他。
青年人一怔:「這又何苦?」
紅衣少女問:「你是不是怕輸了?」
白衣少女說:「這樣一個品德不端,行為輕薄,自號高雅,欺世盜名的人,留在世上又有何用?」
青年人說:「那也罪不至死,頂多懲戒他一下就行了。」
「好呀,至於我們怎麼懲戒,你千萬別出來阻攔。」
這樣,書生就成了她們相賭的一個棋子,生命也在書生一念之間,幸而書生為人忠厚,沒有越禮半步;闖過了兩位少女的一切試探。
書生給紅衣少女這麼莫名其妙的埋怨,感到半夜吃黃瓜,不知頭尾,驚愕的望著,心想:我怎麼害得你輸了五十兩銀子?青年俠士帶歉意的向書生一揖:「在下兩位師妹,生性好玩,喜捉弄人,與閣下開了個大玩笑,望閣下寬宏大量。在下特向閣下賠禮謝罪。」說著,便拍開了書生被封的穴位。
書生迷惘地間:「你們是在開玩笑?」
紅衣少女說:「我們不是開玩笑,你以為是真的嗎?」
白衣少女也暗敬書生的為人,襝衽說:「請先生原諒。」
書生仍疑惑的問?「你們不是狐狸精?」紅衣少女說:「誰是狐狸精了?半夜在山裡彈琴,你才是狐狸精哩!」
白衣少女笑問:「你以為世上真的有狐狸成精的嗎?我們只不過和你開開玩笑而已。」
書生心想:這也能開玩笑嗎?我真的死了,那不冤枉?再說,這種玩笑,也有損你們的名節呵!青年俠土問:「閣下不肯原諒在下?」
書生「噢」了一聲:「在下不敢,不過這種玩笑,今後還是別開的好,弄得不好,會鬧出人命來!」
紅衣少女笑道:「呆秀才,你放心,有我和姐姐在,你就是想死也死不了!」青年俠土又拱手相問:「閣下高姓尊名?能否賜教。」
書生還禮說:「不敢,在下複姓公孫,名蕪,字不滅。」
青年俠土和兩位少女一聽,不由二怔,相視一眼,白衣少女略帶驚訝的問:「你是江南武林世家公孫家的子弟?」
青年俠士也動容相問:「蓮花山梅林山莊莊主公孫不凡是閣下何人?」
的確,公孫一族,一百多年來,不但是中原武林四大武林世家之一,也是中原武林中極有地位,書、劍雙絕,在江湖上以儒俠稱著,風流瀟灑,寬仁厚義,仗劍扛湖,除暴扶善,深為武林人士所敬重。歷代曾先後出現過公孫白、公孫鳳、公孫駿(見拙作〈江湖傳奇〉〈神州傳奇〉和〈黑鷹傳奇〉中)那樣倜儻不群,叱吒風雲,令人敬仰助俠義人士,就是當今的莊主公孫不凡,也是中原武林七大劍客之一。公孫家傳的劍法,出自戰國時的越女劍法,以辛辣、快巧、變化莫測而稱著武林。經公孫世家、十幾代人的不斷吸納、創新,已大不同以往的越女劍法了。顯得更為飄逸、靈活,成為了中原武林最為上乘的劍法之一。略遜於慕容家的西門劍法和點蒼派的無影劍法,與武當派的太極兩儀劍法並駕齊驅,不相上下,各有所長。
青年俠士見書生自報姓名:公孫不滅。與公孫世家當今的梅林山莊莊主公孫不見,只是一字之差,顯然是同輩之人,不由動問。
公孫不滅遲疑了一會說:「在下不是梅林山莊的子弟,更不是武林中人,只是一介寒士而已。對梅林山莊,不敢高攀。」
青年俠土和兩位少女聽了有些愕異,他們都是當今武林一流的上乘高手,目光敏銳,反應極為靈敏,善於察言觀色,哪有聽不出公孫不滅話中有話的?這書生明明是公孫世家的子弟,與公孫不見同屬一輩人,不是親兄弟,也是叔伯兄弟,他為什麼否認?他是不願說,還是另有苦衷和隱情?不過,他們也一眼看出,公孫不滅的確是—位書生,不會武功,不是武林中的人。有名的江南武林世家的公孫氏,所有公孫家的子弟,人人學武,都有一技之長防身,怎麼眼前的這位公孫不滅,棄武學文的?他是不想學武,不想捲入武林中的是是非非,恩怨仇殺中去,厭惡學武,還是有別的原因和苦衷不能學武?但這是公孫家的私事,旁人也不便插手和相問,既然公孫不滅不願說,問也沒用。青年俠士和兩位少女沒有看錯,公孫不滅的確是公孫世家的子弟,是公孫不見同父異母的親兄弟,但卻不容於梅林山莊。因為他是一個見不得人的私生子。母親解蕪原是江湖上闖州過府、四處賣世為生的藝人。在岳州府不知怎樣得罪了當地一名惡霸,給一群惡奴打得幾乎遍體鱗傷,剛巧江南武林世家的公孫宏路經這裡,看得大怒,一舉而殺了幾個惡奴,抱著她掠空而去,到一處小鎮上住下,給她醫治療傷,細心伺候。
不知是公孫家特有的跌打刀傷良藥靈效,還是解蕪身上有一種與眾不同的內力,兩三日後,她不但神速的痊癒,而且精神倍添。解蕪為報答公孫宏相救之恩,在分別時飲酒,將公孫宏灌得大醉,並以身相許。當公孫宏酒醒之後,已鑄成大錯,侮恨已遲。解蕪卻落落大方:「為報君恩,妾無他報,只好如此。妾今後生為君之人,死為君之鬼。」說完,便一別而去,再無留戀。公孫宏驚愕不已,想挽留解蕪時,已不知去向,只有以後再慢慢打聽她的下落,誰知第二天在路上,公孫宏便聽到江湖上紛紛傳說,岳州那一惡霸,在一夜之間,為一位蒙面女俠摘去了腦袋。公孫宏一聽,便知是解蕪所為,轉回岳州府尋找,卻音訊全無,杳然不知去向,解蕪似乎一下在人間消失了。公孫宏悵然而回江南,內心一直對這件事感到不安和內疚。
誰知他們這次一別,竟成永訣。三年後,公孫宏為掃平太湖上一夥水寇,不幸身亡,臨死之前,向自己的妻子和兒子公孫不見說出這一件內疚不安之事。
當公孫家舉辦喪事之時;解蕪卻帶著一個二歲多的孩子前來弔祭,悲哭靈前,哭得比公孫家的人更悲痛傷心,淚中帶血。
所有公孫家的人看了都感到愕異,這女子是誰?怎麼與逝去的莊主感情這般的深厚?只有莊主老夫人和少莊主公孫不見心下暗暗明白,這恐怕是公孫宏臨死時所說的那位江湖女子了?她身邊的孩子又是誰?公孫老夫人將解蕪請到內室盤問,一問之下,果然是自己丈夫所說的江湖女子,孩子也是公孫宏留下韻骨肉。這一下,公孫老夫人為難了,公孫世家,不但在江南極有地位,也在中原武林頗有聲譽,從來沒有在江湖上幹過傷風敗俗的事,做過見不得人的事,這事要是傳了出去,武林中人怎樣看公孫世家?解蕪說:「夫人,請放心,也別為我母子倆擔心,錯在賣身,妾絕不會向外人說出去。」說完,便欲告辭而去。公孫老夫人說:「妹妹,老爺生前有負你母子兩人,一直內疚不安,我公孫家可不能再負你母子兩人了!這事雖不能對外揚言,但我怎麼也不能讓妹妹在外面飄泊了,再說孩子也是我公孫家的一根苗,公孫家更有責任將他撫養成人。妹妹,這樣吧。你先留下來,我會好好安排你母子兩人到一處住下。」解蕪不想給公孫家添麻煩,仍想離去,老夫人卻情深意切,再三勸說挽留,說怎麼也不讓她母子倆人在外面四處飄流。這樣,老夫人就在太湖邊上,充山之中購下這座幽靜的小庭院,讓她母子安心住下來,派了公孫家最忠實的僕人,明叔夫婦兩人伺候他們,結束瞭解蕪一生飄泊天涯的日子。
所以公孫不滅雖是公孫家的子弟,卻不是梅林山莊的成員,也不為外人知道。公孫不滅不會武功,並不是公孫家的人不願傳他武功,單是明叔夫婦,就有一身不錯的武功,要不,老夫人就不會派他們來伺候,保護解蕪母子。而公孫不滅母親,武功雖達不到一流,輕功卻不錯,在江湖上有飛燕子解蕪之稱,不然,她就殺不了岳州惡霸雪恨。公孫不滅之所以不會武功,主要是他從小就體質不佳,多災多病痛,瘦得像只小猴子似的,想學也學不了。作為武林中人的目光看來,他根本生來就,不是學武的料,加上他生性也不願學,反而喜歡讀詩看書。解蕪為了兒子的體質日夜擔心,採集了一些藥材和購買一些稀有藥物,煮成武藥水,為他洗滌、浸泡。浸泡以後,便拍打他身上各處的經脈,打得他呱呱大哭。正所謂打在兒身上,疼在娘心頭。解蕪含淚的說:「孩子,忍些痛,為娘為了你今後能在江湖上經得起風雨折磨,受得起拷打,不得不這樣。」
解蕪拍打著孩子,有時連明叔夫婦也看得不忍,勸著:「少夫人,少爺還小,別再拍打他了,想少爺身子好,得慢慢來才是。」
「不這樣磨顧他,他這麼瘦弱,怎經得風刀雨劍?明叔,我心中有數。」
明叔夫婦是練武之人,看不出解蕪這樣拍打公孫不滅有什麼作用,便說:「少夫人,少爺是公孫家的人,在江湖上有誰敢欺負少爺的,那他們就不想活了!」
解蕪說:「明叔,我就想孩子別依仗公孫世家聲譽才能生存在世上,而是希望他自立做人。」
解蕪不但用藥水浸泡、拍打公孫不滅,而且在他五六歲時,就打發他上山砍柴割草,幹一些鄉下孩子所幹的事,讓他經受雨打風吹。同時還暗暗傳給了公孫不滅一篇心經,令他記硬背,然後教他依照,心經的吐納運氣之法,早晚勤學苦練,將氣運到被拍打的經脈上,醫治被拍打經脈的痛處。解蕪,將人間的母愛,全都灌注在兒子的身上了。公孫不滅從懂事起,一直練到15歲,瘦弱的身子漸漸硬胡、強健起來,但骨格仍是那麼精奇。雖然這樣,往往自己上山打柴割草不小心跌倒,掉下來,皮肉給劃傷、跌腫,卻不感到怎麼的痛苦。公孫不滅在五六歲時,母親叫他默默背誦這篇心經,他不知是什麼一回事,像唱月光光似的背誦。到了八九歲,他漸漸懂事了,感到這一篇心經,能令他不怕跌倒、摔打。他暗問母親:「媽媽,這是什麼心經?」
解蕪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是一位老和尚傳給為娘的,叫為娘千萬別對人說,更不能暗傳給別人。」
「媽媽,他又怎麼傳給你的?」
「孩子!為娘沒有你這麼幸福,從小給人拐賣到一個賣藝的班子裡,被打罵、磨折是經常的事。——天,我給班主打得渾身是傷,跑了出來,坐在破廟裡痛哭,一個老和尚從破廟裡出來,問我什麼事?我一一哭訴。老和尚凝視了我一陣,說:「小施主!你我相見,也算有緣,待老納傳你一套心經,以後你就不怕給人摔打了!」這樣,他便傳給我這套心經,要我早晚勤學苦練,並叮囑我不得說出來,也不能再傳別人。果然,我練了幾個月之後,就不怕班主的摔打了,反而打過之後,感到氣力漸增。孩子!當時為娘才是一個12歲的女孩子,比你現在大兩歲。」
「媽!為什麼不能說出去的?」
「老和尚說,說出去會招來殺身大禍!所以,孩子,你也千萬別說出去,說你會這套心經。更不能傳給他人,知道嗎?」
「媽!我知道了。」公孫不滅似懂非懂。
解蕪似自語:「看來這個心經是一門奇門的內功。孩子,要不是你體弱多病,為娘也不會傳給你。」
「媽媽,你放心,孩兒一定不會說出去,更不敢傳給他人。」
「孩子,你能這樣,為娘就放心了!不然,我們不知會招來什麼殺身的大禍。」
不知是解蕪一生的心血全花在孩子身上,還是暗傳了這一奇門心經給公孫不滅,帶來自己的折壽,剛過五年,她便一病不起,百藥無效,撒手長辭人間,拋下了15歲的公孫不滅。
公孫不滅仍然是個孩子,什麼也不懂,一味抱著母親痛哭。母親的後事由明叔夫婦料理。安排後事,梅林山莊公孫老夫人也派了人來,厚葬解蕪,建墓立碑,有意將公孫不滅接回梅林山莊撫養。公孫不滅年紀雖小,血液流著的是解蕪的一股傲氣,更不願給公孫家添上任何的麻煩,借口為母親守孝三年,哪裡也不願去。
老夫人和公孫不凡都奇異地看著這孩子,暗暗點頭讚許,除了吩咐明叔夫婦看護公孫不滅之外,還打發了一個小廝來與公孫不滅為伴,伺候公孫不滅,成為公孫不滅身邊的一個書撞。這位小廝名小丹,比公孫不滅還小五歲,卻手腳勤快,與公孫不滅相處不久,便情投意合,很捨得來。小丹為人不及公孫不滅聰慧,甚至有些憨氣,但對公孫不滅極其忠心。以後與公孫不滅相處的日子裡,名分上雖是主僕,卻情同手足,公孫不滅,已視他為自己的親兄弟了,說話無忌,相處融洽,互相照顧。
公孫不滅守孝三年,幸有小丹為伴,又有明叔夫婦忠心事主,事事不用自己操心,一味埋頭讀書,四書五經、諸子百家、星相卜封,公孫不滅幾乎天書不覽,就是不願學武。反而小丹卻跟著明叔夫婦學些拳腳刀劍等武功。
明叔夫婦之所以傳小丹武功,主要是為公孫不滅著想,小丹經常伴著公孫不滅,沒有武功,又怎樣保護少爺今後的安全?何況少爺又不願學一些防身的武功。的確,江南公孫世家,上至莊主,下至僕奴,不論男女,人人學武,強身自衛,只有公孫不滅例外,不喜練武。
公孫不滅在充山守孝三年後,又是二晃一年過去,更無去梅林山莊之意,他不願意去梅林山莊受到特別與眾不同的待遇,其實這種待遇,就是一種歧視,令他非常的不舒服。這一夜,他打發小丹先行去睡,自己帶著喪母的余哀,和一種受到公孫世家歧視的憂鬱,來到溪邊石上月下彈琴,向寒山秋水,抒發自己心中難以抑制的傷感和悲涼。自己不是公孫世家正式的成員,母親死後,自己何去何從?要靠梅林山莊養自己一生?永遠生活在公孫世家的屋簷之下?正當他對冷月、夜空寄托心思時,不料招來了紅、白兩位少女的戲弄。令他飽受了一場虛驚……
青年俠士和兩位少女聽了公孫不滅這般問答,語氣中含著淡淡的幽怨,不禁有些愕異,他不是公孫世家的子弟?還是公孫家的子弟,卻與梅林山莊有某種恩怨?這時公孫不滅卻在向他們動問了:「請問三位貴姓尊名?為何深夜闖來充山?」
紅衣少女說:「我們是水月宮的人!」
公孫不滅愕異:「水月宮!那是什麼地方的?」公孫不滅感到水月宮不是和尚、尼姑的寺廟庵堂,就是道士們的道觀之名,或者是寺、庵、道觀中的一處宮殿。而眼前的一男二女,根本不是出家人的裝束,所以愕異了。
白衣少女問:「你不知道水月宮?」
「在下孤陋寡聞,實在不知道。」
「也沒聽人說過?」
「在下蝸居充山,見人極少。」
青年俠士和少女不由打量公孫不滅起來,青年俠士說:「先生果然不是武林中人。」
「武林中人才知道麼?」
紅衣少女說:「呆秀才,看來你真要到外面走走了,不然什麼都不知道。」公孫不滅點點頭:「姑娘說的是,在下的確也想到外面走走,增廣見聞才是。」
白衣少女說:「大哥!我們走吧。」
青年俠土點點頭,對公孫不滅說:「在下打擾了!」說完,便與少女閃身而去,一下消失在夜色裡。
公孫不滅又怔了半晌,心想:他們是什麼人?怎麼一下就不見了?他們既不是成精的狐狸,總不會是天上的神仙吧?要不,怎麼一轉眼就消失得乾乾淨淨?而水月宮又是什麼地方?是天上的宮殿?還是仙島上的玉宇瓊樓?公孫不滅從出世以來,從采沒有見過這等奇人奇事,也給這一連串的疑問擾得再無心彈琴吟詩詞了,便抱了琴轉回家中。
回到家中,一眼看見書撞小丹直挺挺的躺在書房中的竹床上,衣服也沒有脫,竟然和衣睡了,而且睡得十分的甜,嘴角掛著微笑,自己怎麼大聲行動,也不能將他驚醒過來,這可不是以往應有的現象。以往,只要自己一推門進來,小丹就驚醒了,起身給自己斟茶倒水,問這問那的,哪有今夜裡睡得這般的沉?似乎雷打也不會醒過來。
公孫不滅驀然想起了兩位少女所說的話,說將明叔等人全迷倒了,打雷好不會醒過來。心裡一下慌了起來,急忙去看看明叔明嬸的情景怎樣。一看,果然和小丹的情形一樣,自己怎麼推也推不醒他們。他心裡叫起苦來:這兩個女子怎麼這般的捉弄人?她們是怎麼迷倒了明叔他們的?要是他們老是這麼昏睡不醒的怎麼辦?公孫不滅哪裡知道武林中的一些上乘高手,會封人的昏睡穴?而水月宮人點穴的手法,更是獨特,別具一格。別的高手,封人穴位,一個時辰便會甦醒;水月宮人封人穴位,沒有兩三個時辰不會自解。這一夜,公孫不滅慌得不敢去睡,一直守在明叔明嬸的身旁,有時也去看看小丹,以防意外。直到臨近天亮,首先盡明叔醒了過來,跟著是明嬸也醒了。公孫不滅透了一口大氣:「明叔,你終於醒過來了!我還擔心你不會醒來來!」
明叔愕然:「少爺,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事,你醒過就就好了!我現在看看小丹去,不知他醒過來沒有?」公孫不滅走後,明叔夫婦感到莫名其妙,夫婦兩人對望了一眼,明嬸問:「少爺他怎麼啦?怎麼天剛剛亮,就坐在我們身邊的?難道少爺昨夜裡沒睡麼?」
明敘說:「看來昨夜裡一定出了事,要不少爺絕不會無端端的說出那樣的話來。老伴,你先四下看看,看看家中有什麼異樣的?要是沒有,就去廚房升火燒水和弄早點吧。」
「老傢伙!你去哪裡?」
「我去看看少爺和小丹。問問少爺,昨夜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明叔來到書房,見小丹也醒了。明叔以武林中人應有的警惕,打量書房一眼。似乎一切如常,沒有什麼凌亂,不像發生了什麼大事一樣,而小丹正在嘰哩呱啦的問少爺怎麼昨夜一夜不睡。
明叔說:「少爺!昨夜裡發生什麼事?你跟老奴說說,別叫老奴心裡不安。」公孫不災只好將昨夜在溪邊的事略略說了一下,最後說:「我正擔心那兩個女子不知用什麼迷倒了你們,害怕你們不會醒過來?現在好了!沒事了!」至於紅、白兩位少女怎麼恐嚇、威脅自己,公孫不滅就沒有說出來,因為這是有損女子的名節,何況那兩位女子只不過試試自己膽量,開開玩笑而已。小丹一下想起了昨夜的情景:「是了!我正在傾聽少爺的琴聲,見少爺這麼久還沒回來,想出門去找少爺的,忽然一陣輕風,『嗤』地一下,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也不知自己什麼時候爬到竹床上去睡的。好聽!這兩個女子竟敢向我下迷魂藥,我找她們去。」
公孫不滅說:「算了!她們已走了,也不知去了哪裡,你怎麼去找她們?」明叔聽了臉色不大好看,他江湖經驗豐富,遇事警惕性高。他早巳凝神嗅出,這屋子裡根本沒有殘留下任何迷魂藥的餘味,聽小丹這麼一說,更肯定了自己的判斷,來人根本不是用什麼迷魂藥迷倒了自己,而是用極為上乘的封穴手法,凌空出指,封了小丹的昏睡穴,也同樣封了自己和老伴的昏睡穴,單是來人這份輕功和凌空封人穴位的指勁,已是當今武林一等一的上乘高手了,其武功可想而知。自己和老伴,多多少少,也算是梅林山莊的高手之一,給人封了穴位也不知道,說了出去,不讓人恥笑?要是仇家,自己是怎麼死的也不知道,這面子丟得太大了!不由動問:「少爺,那一男二女是什麼人?姓甚名誰?「我不知道。」
「少爺!你沒問他們?」
「問了。他們說是水月宮的人,連姓名也不告訴我就走了!」明叔頓時大驚:「他們是水月宮的人?」
「是呵!」
明叔不禁透了一口氣:「怎麼水月宮的人闖到這裡來了?少爺,他們有沒有向你問起少夫人的事?」
明叔之所以這樣問,也是公孫世家長久放不下的一件心事。自從解蕪帶著二歲大的公孫不滅在梅林由莊出現後,公孫一家長一輩的人,都疑心解蕪這江湖女子來歷不明,用心不良,說不定是受仇家所派,來梅林山莊探聽虛實,竊取公孫世家的武功絕學。只有老夫人,和少莊主公孫不見心中明白是什麼一回事,雖然這樣,也不能不防,所以安排解蕪母子兩人遠離梅林山莊,來到這充山小庭院居住。當然,老夫人和少莊主更不能讓解蕪母子離開無錫縣,在江湖上飄泊,那更有損公孫家的聲譽,老夫人派明叔這樣精明老練的高手來伺候解蕪母子兩人,其實也是在暗裡監視解蕪的行動。明叔夫婦一直在暗中監視瞭解蕪十年,見解蕪自從在充山住下後,足不出家門,也沒有跟任何人有來往,十年如一日,養子教子,從來不向自己詢問、打聽公孫世家的事,哪怕梅林山莊日常起居的生活小事。明叔夫婦放心了,變監視化為同情、關心。認為自己夫婦所伺候的少夫人,是人間少有的癡情、賢慧、善良的江湖奇女子,甘願為老莊主犧牲了愛情,更為兒子犧牲了十多年的青春年華,令明叔夫婦感動異常,轉而誠心誠意的一片忠心伺候解蕪,可以為解蕪生,為解蕪去死,不容許任何人去侵犯、傷害少夫人和小少爺。幸而十多年來,沒有發生任何意外的事。
解蕪生前又何曾不知道明叔夫婦在暗中監視著自己?她問心無愧,對得起天地,她之所以回來,只不過是想自己的兒子知道生父是誰而已,更沒打算在梅林山莊住下去,只是老夫人說了那一番話,情深意切,才留在這小庭院。所以她對明叔夫婦的監視,不值一笑,視而不見,這也是解蕪憂鬱不歡早死的原因之一。這一陰影,或多或少,也傳給了公孫不滅。解蕪之所以給兒子取名為「蕪」,固然以自己的名和公孫宏的姓結合在一起,這是她和公孫宏結合後的一塊骨肉,而「蕪」與「無」同音,也暗示公孫世家沒有自己兒子的一份,不是公孫家族的正式成員。「不滅」,希望自己的兒子今後堅強起來做人,不會滅絕。可是解蕪沒有看見自己的兒子長大成人,便心血耗盡,早離人間,含怨逝去……
現在明叔突然來了水月宮三位武功奇高的人,不由敏感到是不是與已故的少夫人有什麼關係,為少夫人而來。當然,他再也不會懷疑自己的女主人了,只是疑心少夫人與水月宮的人結下了什麼恩怨。
公孫不滅愕然:「他們問我母親幹嗎?沒有呵!」
明叔又透出了一口大氣:「那就好了!看來他們是因其他事夜經充山,跟少爺開了個不小的玩笑。」
公孫不滅好奇的向:「明叔,水月宮是哪一處的道宇廟觀?水月宮的人是些什麼人?」
明叔神色有如談虎色變,向外張望了——下,輕聲的說:「少爺!你沒有在江湖上行走,不知道武林中的情況。水月宮並不是什麼和尚、道士們的廟宇寺觀,而是武林中一個神秘的門派,江湖上一個可怕的集團,沒人知道它在哪裡。最近聽人傳說,水月宮宮主是位風華絕代、秀麗無比的女子,武功奇詭、奧妙,行動快如鬼魅,莫人能見其武功招式。而水月宮出來的人,一個個行為怪異,武功極高,殺人不問情由,只在一時的喜怒之間,少爺,你以後千萬不可去接近、招惹他們。」
公孫不滅和小丹聽了愕然不能出聲。公孫不滅想起那兩個少女莫名其妙的行動、說話,無端端的跑采捉弄人,害得自己差不多就要跳崖而死,現在想起來,仍感到一顆心怦怦的亂跳。的確,水月宮是江湖上最近幾年間崛起的一個武林門派,初時沒有人去注意,可是它的出現,卻帶來武林中一連串的血腥屠殺。揚州三怪,一夜之間,全躺在血泊之中;蘇北七英,全部給人吊死在樹上;太湖水寇,也在一夜之間為水月宮的人蕩平;少林寺的一燈大師,武當派的雲中道長,都先後敗在一個不知姓名的少女劍下。至於江湖上的一些小幫小派,在兩年之間,也莫名其妙的消失了!黑道上的一些梟雄、巨魔幾乎在同時間失去綜影,事後才有人發現,他們不是屍橫荒野,就是墜巖身亡,往往都是一劍致命。水月宮人的出現,比當年的青衣狐狸、神秘的黑鷹更驚震武林、名動江湖。不論黑、白兩道上的高手,大都死於水月宮人的劍下、掌下。而且水月宮的人,絕大多數都是一些不知姓名、來歷的少女,以往在江湖上全無名氣,不為人所知。
半晌,小丹天真的問:「明叔,你武功那麼好,也不敢去招惹她們嗎?」
「你這小孩子,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連少林寺一燈大師也敗在水月宮人的劍下,我恐怕接不到他們半招!」
「那我們的莊主呢?也不夠他們打?」小丹真是個孩子,在他小小的心靈上,認為自己的莊主公孫不凡,是天下間武功最好的一個人了,無人能敵。他和公孫不滅一樣,沒出過江湖,像只井底蛙,不知外面的天有多高,地又多寬。明叔搖搖頭:「恐怕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小丹睜大了一雙驚愕的眼睛問:「那他們來了我們怎麼辦?」
「最好不要去招惹他們。」
「他們來招惹我們怎麼辦?」
「能忍則忍,能讓則讓,千萬別去頂撞他們。」
「她要殺我們也忍讓嗎?」
「沒辦法,那我們只好認命了!」
「我們打不了我們,也逃不了嗎?」
「他們行動快如鬼魅,你逃得了嗎?不過,水月宮的人,雖然殺人無數,行為怪異得叫人難以理喻,但也不是無端端的殺人。莊主說,從最近幾年來看,他們殺的人,大多是一地的豪強、惡霸,黑道上的一些為非作歹的魔頭,罪也該死。固然,他們也殺了一些俠義上的人,如揚州三怪,蘇北七英。這可能事出有因,不是他們爭強好勝,就恐怕是招惹了他們。但可以肯定的,到現在為止,他們從來沒有殺過婦孺和手無寸鐵,不會武功的人。要是他們亂殺人,昨夜裡,我們小庭院裡人,就會給他們全摘下了腦袋,活不到現在了。」
公孫不滅聽了,又不禁暗暗點頭,心想:那兩位少女雖然無端端跑來捉弄自己,當自己要跳巖尋死時,他們又出手阻止了自己,不讓自己死去;當自己閉,目等死時,他們反而嘻哈大笑;看來他們只是好捉弄人,不會胡亂殺人,尤其是那青年人,更說話有理,不是一個亂殺人的人。他們到底是伙什麼人呢?他們的宮主又是一個什麼人呢?是正人君子嗎?怎麼這般的捉弄人,亂與人開玩笑?是淫魔邪道?也不像!行動快如鬼魅,來去無蹤無影,莫不是他們真的就是狐狸仙?宮主是一頭九尾狐狸?喜歡作祟人間,殺人憑一時喜怒?公孫不滅想到這裡,不禁問明叔:「他們不會是一夥狐狸精吧?」
明叔愕然:「他們怎麼是狐狸精了?「要不!他們怎麼行為怪異,叫人不可理喻,與一般人不同的?」
小丹跳起來:「不錯!不錯!他們一定是群成了精的狐狸,要不,怎麼連少林寺的老和尚也不夠他們打的?昨夜裡,他們一定使妖法將我們迷倒了!明叔,你快去對莊主說,叫莊主請一些茅山道士來驅妖捉怪,凡人是打不過他們的。」
明叔聽了又好氣又好笑,喝叱小丹:「你這條小命不要了?萬一給水月宮的人聽了去,你有幾個小腦袋給他們摘下來?」
小丹給嚇得不敢出聲。明叔又對公孫不滅說:「少爺!你別聽小丹胡說八道的,也別去相信鬼神怪異的故事,那是一些文人瞎編亂造。老奴到現在,從來沒有見過什麼鬼神狐仙之類的東西,恐怕世上就沒有。」
小丹又問:「鬼怪神仙這麼容易讓人見到嗎?」
明叔喝叱小丹:「你是不是想討打了?」明叔雖然這樣喝叱著小丹,但對鬼神之類的傳說,自己也沒有十分把握。他只是伯嚇著了小主人公孫不滅才這麼說,不使公孫不滅被嚇怕而不敢出門。但他說的是實話,真的從來沒有見過,所看見的,只是武林中一些上乘高手。
公孫不滅問:「明叔!為什麼他們行為怪異,舉動叫人無法理解的?」
「因為大多數身懷絕技的武林高人,形成性格與常人不同的多種原因。
有的恃技傲世傲物,一切以我為主,以我為尊,不理他人,以示自己與一般人不同;有的是以藝遊戲人間,任性而為,隨自己的喜怒,叫人無法理解;有的是為了行俠仗義,故作種種姿態,而達到其目的;更有的仗技凌人霸道,只有他說,沒有你說,在他們的目光中,只武才是道理,強才是尊者,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諾此種種行為,不可勝數。少爺,昨夜那兩個女子要是身投絕技,哪敢深夜裡闖來?敢無端端的捉弄別人嗎?所以他們只是凡人,不是什麼鬼神狐仙。」
這時明嬸已打水進來,叫他們漱口洗面,準備吃早餐。
吃過早餐,小丹伴著公孫不滅在庭院中散步,公孫不滅問小丹:「你想不想看看水月宮的人?」
小丹驚喜:「想呵!你知道他們在哪裡?」
這正是人心中潛藏的好奇心理,越是有人叮囑不可看,不可接近的東西,就越使人想去看看和接近,不管它最好是惡,是美是醜。公孫不滅是一個19歲的青年人;小丹更是一個15歲的孩子。他聽了公孫不滅說那個少女怎麼捉弄人,好奇心就更大了。
公孫不滅點點頭:「我知道他們在哪裡。」
「哦!?少爺,那我們快去看呀。」
「好!你帶上些銀兩,我們去。」
公孫不滅真的要去看,小丹又遲疑了,問:「要不要告訴明叔明嬸的?」
「告訴他們,你就別想去看了!」
小丹想了一下:「少爺!我們還是別去看的好,明叔說他們殺人在一時的喜怒之間,叫我們千萬不可去接近、招惹他們。」
「我們只是去看看,又不是去招惹他們,怕什麼?」
「他們看見了我們怎麼辦?」
「他們不會看見我們的。
「少爺!我們跑到人家住的地方,人家怎麼看不見我們阿!何況他們武功極好,恐怕我們沒走近,他們就看見我們了!」
「你知道他們在哪裡?」
「在哪裡!?」
「他們在蠡園中吃飯,蠡園裡那麼多吃飯飲酒的人,他們怎會注意到我們的?」
「少爺!你怎麼知道他們去蠡園中吃飯喝酒的?」
「因為他們昨夜裡以我為賭呵!誰輸了,就請誰去蠡園吃飯,萊式還任由贏家點哩!」
小丹心動了:「那我去拿些銀兩去。」
公孫不滅想了一下說:「我們還是告訴明叔明嬸一聲的好。」
「那他們讓我們去嗎?」
「我們只是說去城裡玩玩,其他的什麼也不說就行了。」
「好!少爺,那我去告訴明叔明嬸一聲,叫他們不用等我們回來吃飯了!」無錫縣,自古以來就是一座名城,不但風光秀麗,在明朝,也是一個手工業和商業的城市、其中惠山的泥人,更享譽天下。當地製造的泥人,有趣可愛,令人愛不釋手。不論大小、小孩、婦女,都愛買一些泥人在家裡擺設,或者放在案台上欣賞。
相傳周秦之際,無錫縣出產過鉛錫,經大量開採,鑄造業發展很快。一些有名的寶劍,如干將、莫邪,便是在無錫附近鑄成。到了秦末,錫被挖盡。所以有人說:「無錫錫山山無錫」。無錫縣之稱,也因此得名。
無錫,更是古代春秋時吳越文化發源地之一,遺存了大批文物古跡。蠡園,就是其中一處。
蠡園在無錫城郊西南的五里湖畔,是江南的名園之一。蠡園因蠡湖而得名,蠡湖又名五里湖:是太湖的一部分。相傳春秋未年,越國大夫范蠡相助越王勾踐滅了吳國之後,功成身退,偕美女西施,泛舟太湖上,不知去向,蠡湖又因此而得名。
范蠡,不但是越國的一位謀土,更是一位智者,懂得統治君王的心理,只可以共患難,不可以共享樂。他與越國另一謀士文種雙雙扶助勾踐滅吳,文種貪圖權勢富貴,仍輔助越王治國,不知急流勇退,結果為勾踐所忌,藉故請他去地府追殺吳王的鬼魂,不得不自殺身亡。正所謂:「敵國滅、良弓藏;狡兔死、獵犬烹。」漢朝的開國皇帝劉邦是這樣,當朝的開國皇帝朱元璋,也是這樣,莫不大殺有功的開國謀臣良將。他們為了自己,也為,了自己的子孫後代,害怕自己所創立的天下,為有才幹的謀臣良將奪了去。
蠡園的景色,可以說是別具一格,園北是用太湖石摹擬雲層變幻堆成的假山群,石洞曲折盤繞,忽明忽暗,使人如入迷宮,其中的「歸雲洞」,高達十多丈,視為奇觀。園的東部,有條千步長廊。臨湖一面,將湖面風景盡覽人目。園內亭台樓閣處,有湖水亭、四季亭等名勝,石壁上有北宋蘇軾等人的墨磚刻。
蠡園,將人工的修飾與自然的美景合為一體,更將北方園林的雄渾與南方園林秀美融合為一體,令人流連忘返。
蠡園定旁,有不少的酒樓、飯店、客棧,就是蠡園之內也有富麗豪華的酒樓,以方便遊人吃住。來蠡園遊覽的,大多數是一些文人雅士,其中也有一些風雅的武林中人和;些附庸風雅紈褲貴家公子及豪商大賈。
因為無錫在明代不單是手工業、商業活躍的縣城,也是文人聚集的地方。被朝廷革職的吏部郎中顧憲成,便在無錫縣城東門外的東林講學,從各地來東林學習的人很多;來講學的文人也不少。這些文人秀才,在中諷議朝政,抨擊時弊,形成了以後的「東林黨」,所以一時間,無錫處處都有這些文人的蹤跡。蠡園,更是他們三五成群遊覽的地方了。
公孫不滅有一次也去東林聽課,他感到其中一些人是有見識的,忠君愛國可嘉,但更多的是一些腐儒之輩,誇誇其談,開口子曰,閉口孟子說,之乎者也,酸不可聞。加上明叔力勸他別與這些官場上的人來往、接近,以免招來無謂的麻煩。明叔是武林中人,遵守著一條不成文的武林規矩,不與官府人來往,不去招惹他們,能避開就遠遠避開。
公孫不滅不是武林中人,但卻受母親的影響,一想也是,想到東林中大多數文人,骨子裡仍然熱衷於功名富貴,爭奪權欲,以後也就不去了。自我閉門讀書。他雖然諸子百家,無書不讀,卻無意仕途,讀書只是陶情養性,充實自己,志在青山綠水,邀游神州大地,追逐自在,無拘無束,與其說他受母親影響,不如說他受道家學術的影響還深,講求與世無爭,淡泊名利,捨己為人。達則以利天下,窮則善視其家,不為己利,公孫不滅帶了小丹,從充山來到蠡園旁邊,沿湖而走,隨後雇了一條輕舟,橫過蠢湖,直達蠡園。
帝時清明已過,風和日麗,山青水秀,江南一帶,草長鶯龜,蠡園之中,遊人如稜,紅男綠女,來來往往,有的是挾妓乘舟而來,暢遊蠡湖,管弦之音,滿湖飛起只有的是輕裘車馬,揚鞭而至。有的是奴僕如雲,姬妾美女,前呼後擁,這些人大多數都是些巨商大賈,王孫公子,豪門貴族的紈褲貴家子弟,才有如此的豪華氣派,二些書生秀才,卻三五成群,或長廊漫步,或在觀賞蘇軾、米芾墨寶、,或倚亭而坐,飲酒吟詩,園中好不熱鬧。
公孫不滅是一身儒服,書生打扮,帶著小丹,無心去欣賞蠡園中的各處美景,卻在四處張望,看看人群中有沒有昨夜裡所遇到的一男二女。
不知怎樣,公孫不滅給兩位少女捉弄得啼笑皆非,又驚又怕,反而在他心靈上,留下了一個不可磨滅的印象,希望真能再看見他們一眼,小丹更不用說,他要看看水月宮的人,到底與別的人有什麼不同。
走廊、湖邊、小亭、崖下,都沒有那一男二女的蹤影,於是主僕兩人,便轉到園中的醉月軒,看看他們有沒有在軒中飲酒用飯。
醉月軒是一處富麗豪華的高級酒樓,出入的人都是一些衣服鮮艷華美的富家子弟和豪商大賈,一般人根本就不敢進去,進去也吃不起。每一樣菜色都比外面的酒樓、飯店高出五倍到十倍價錢,起碼五兩白銀以上。要不,就請你到別處去飲酒吃飯,恕不招待。
醉月軒的店小二,也非常勢利,一見來人衣冠不整,穿的不是綾羅綢緞,就馬上上前盤問,真是一處先敬羅衣後敬人的地方。
公孫不滅自幼清貧慣了,穿著樸素,但到底是武林世家公孫家的子弟,衣質上乘。店小二首先上下打量他們了主僕一眼,上前問:「公子是來飲酒吃飯?」
小丹:「我家少爺不跑來這裡吃飯,跑來這裡幹嗎?」
店小二遲疑地說:「公子,小店的飯菜很貴……」
小丹瞪著眼說:「你以為我們吃不起嗎?」
「小人是想說清楚。」
公孫不滅問:「要多少銀兩可以吃飯?」
「要五兩銀子。」
小丹睜大了眼睛:「五兩銀子?你以為我們來請客吃飯,擺一桌酒嗎?我們才兩個人來,要那麼多的菜乾什麼?五兩銀子的萊,我們吃得了嗎?你是不是有意想撐死了我們?」
店小二說:「菜式不多,兩菜一湯,要是兩位大吃,恐怕還吃不飽。」
小丹又愕然了:「才兩菜一湯呀!?就收五兩白銀,你不如去搶!」
店小二不高興了:「小哥!請說話客氣一點,這是小店的規矩,你們嫌貴,請到別處去吃,小人又沒有強拉你們進來,怎麼是搶了?」
小丹說:「少爺!我們到別處去吃吧?在別處,我們五錢銀子,就有雞有肉的,還管吃飽。」
正說著,公孫不滅一眼就看見昨夜那一男二女,邊談邊說,從一條小徑朝醉月軒而來……
那一男二女會不會到醉月軒來,公孫不滅遇上他們又會發生什麼事呢?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一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