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男人沒有立即答話,而是思索了良久之後,突然告訴金振宇:「龐勁東說的道理基本沒錯,但還是急功近利了一些,不諳韜光養晦的真諦……」
「韜光養晦……」金振宇機械的重複了一遍,感到了一種無奈的苦澀。
金振宇對這四個字有著一種很複雜的感受,作為一種國家政策執行起來的時候,這四個字所包含的意思和帶來的影響,早已經超出了其原本的含義。
當年這個國家發展戰略的提出,是有著特定的戰略背景和深遠意義的。以當時國力之孱弱,自身尚且問題多多,根本無法在國際社會上出頭。只有專注於自身發展,等到力量積累到一定程度,才可能去逐鹿天下。
但是也正因為如此,這個戰略只能實行在特定的歷史時期,不能作為一種戰略方式永久的執行下去。而現在的情況卻是,這四個字成了永不會被打破的金科玉律。
這個男人看了看金振宇,知道金振宇早就對此頗有腹誹,於是微笑著搖了搖頭:「你應該知道,這個戰略的制定是基於三個因素:一是國際上以和平和發展為兩大主題,很難再會發生大規模戰爭。因為大國都有了核武器,具備毀滅對方的力量,所以不可能隨便發動戰爭。說到這一點,就要感謝前代領導人傾全力研製的核武器,為我們奠定了和平的基礎;二是在經過幾十年的戰爭準備後,經濟發展已經嚴重滯後。既然已經很難打仗,就要全力發展經濟民生,不僅要有硬實力,更要具備軟實力;三是由於建國後和西方國家一直搞對抗,使得我們一直沒擺脫被封鎖的局面,只有和氣的與西方國家接觸,才能樹立良好的國際形象,使人家消除戒備心理和我們交往。」
這些道理是十分淺顯的,在各種各樣的內部研討上經常被提起,金振宇的耳朵都聽出了繭子。就如同之前數次對金振宇講述這些道理一樣,這個男人這一次提起也沒有附帶上什麼新東西,根本目的仍然只是為了堵住金振宇的嘴,因為這些道理從邏輯上看幾乎是無從反駁的。
金振宇苦笑了兩聲,告訴這個男人:「前幾天我翻世界地圖,發現有一大堆國家一直在奉行韜光養晦的政治策略,其中包括阿曼、安道爾、巴布亞新幾內亞、基裡巴斯、特立尼達和多巴哥……」
聽到這一串國家名字,這個男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不過很大程度上是被氣樂的:「那些小國只要不搞出太離譜的舉動,就算是天塌地陷了,也不會有人去注意!但我們是大國,一言一行都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我們能不謹言慎行嗎?!而且那些小國受先天條件制約,很難會有太大的發展,我們的民族則不一樣,擁有著偉大的創造力和不朽的生機!」
「國際形勢往往瞬息萬變,十分微妙,機會往往是轉瞬即逝,有的時候一個微不足道的決定可能就會改變整個大局,但是很多人卻被『韜光養晦』蒙住了眼睛,對此視而不見。而且國際間對利益的爭奪是十分激烈的,由於過度運用這種發展戰略,導致很多時候變得麻木和反應遲鈍,坐視別人將機會從自己的手中奪走。」
「任何失去的,等到我們強大之後,都可以再奪回來!」頓了頓,這個男人繼續說:「龐勁東既然引用了漢朝時的一句話,那麼咱們就以漢朝為例加以說明。漢朝不是從一開始就雄霸東亞,正相反的是,由於秦末連年的內戰,漢朝立國之初時的國力極其衰微,連劉邦上朝想找四匹毛色相同的馬拉車都無法辦到!因此面對強大的匈奴根本不敢輕舉妄動。呂雉當上了太后之後,匈奴單于寫信來侮辱,那位在內飛蝗跋扈的呂太后都只能小心的說些好話!在這種情況下,文景兩朝隱忍不發,全力發展經濟,同時在暗地裡做軍事準備。結果用了幾十年的時間,漢朝元氣大增,國庫裡的錢堆積如山,因為長時間不用,連串錢的繩子都腐爛了。糧食多的沒有地方放,只能堆放在外面。政府僅養在長安官廄的好馬就有上萬匹,政治軍隊由步兵向騎兵轉化,兵器由銅鐵向合金鋼轉化。後來的陳湯能一戰盡滅匈奴整個上層,說出『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這樣的話,靠的就是這種國力的積累。」
金振宇歎了一口氣:「您知道,我對歷史是外行!」
「那麼就說當今,韜光養晦的決策更是正確無比的,首先、結束了與西方國家的敵對狀態,打開國門迎接全世界的資金,技術,人才,為我們的建設和發展服務,這是世界歷史上大國靠和平的手段實現的最偉大的復興;其次、不再強出頭,立足於國內事務,全力發展經濟,使經濟實現了飛速的發展;再次、國家形象在實力的支撐之下得到了極大的提升,在國家利益得到保障的時候得到國際社會的尊重;最後、使國家不再走彎路,不再糾纏於意識形態的分歧,全力以提升國家實力為基礎,使國家的發展奠定了強大的物質基礎。」
「您說的一點都不錯,而且也說明了這樣一個道理韜光養晦的目的,是為日後的崛起奠定基礎!」話既然說到這個地步,金振宇索性也就將鬱積在胸中很久的一些話,一股腦的倒了出來:「有了足夠的基礎之後就要縱橫捭闔,不能單純的只是為了韜光而養晦。現在有人竟然叫囂什麼『韜光養晦一百年』,事實上就是將這四個字當作了軟弱的借口!現在我們已經有了足夠的基礎,該爭的東西就要去爭,否則還要等到什麼時候?真的要等到一百年之後?誰知道一百年後的世界會是什麼樣子呢!」
這個男人略有不滿的問:「你還想不通嗎?」
「恐怕不是我想不通,而是當今的這個世界不允許我們一相情願的這樣想!」鼓了鼓勁,金振宇繼續說了下去:「話說得是沒錯,失去的東西等我們強大之後,還可以再奪回來!但是就好比機會錯就不會再來一樣,很多東西一旦失去了,就很難再奪回來!」
這個男人看了看金振宇,目光變得讓人不可琢磨,沒有再說什麼。
金振宇又歎了一口氣,說:「我認為龐勁東說的對,現在是我們主動出擊的時候了……功在海外!」
儘管不知道前景如何,走出金振宇書房的時候,龐勁東的心情還是輕鬆了不少。
這是一次很奇妙的會談,說不清楚是官方會談,還是私人會談,只能說各佔一半。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會談才由金振宇出面,而不是躲在屏風後的那個男人。
龐勁東本來打算是代表果敢人,與Z國政府進行會談,但是自始至終卻一直說「我們國家」,儼然是完完全全的站到了Z國的立場上,而金振宇也沒有表示反對。這種立場上的認可,讓龐勁東對金振宇可能做出的決定,多少感到樂觀。
只是金振宇始終沒有提起金玲玲,這讓龐勁東隱隱的有些失望。
離開金振宇的書房之後,龐勁東去了帝國控股集團研究中心。既然自己關心的人沒有消息,龐勁東決定看看自己關心的事取得了什麼進展。
龐勁東到達研究中心的時候剛好碰到了程鶴初,這並不是因為湊巧,程鶴初這段時間經常來集團研究中心,有的時候甚至一呆就是一整天。
程鶴初的目的自然是為了DDX,對於這艘足以睥睨全球海軍的軍艦,龐勁東與程鶴初之間有一個默契,那就是程鶴初盡全力幫助龐勁東研製建造DDX,同時也從龐勁東提供的設計藍圖和技術資料中大量汲取有用的東西。
龐勁東本來以為程鶴初一見到自己,肯定會談談果敢戰爭,或許可能還會對自己問長問短。但是程鶴初並沒有這樣做,只是微微一笑,對龐勁東輕聲說了一句:「平安回來就好!」
程鶴初的這句話倒是激發了龐勁東的感慨:「我現在最關心的不是個人安危……」
「呵呵!」程鶴初笑了笑,淡淡的說:「老夫不揣冒昧的猜測一下,你這次回國應該是肩負了重任吧……」
由於程鶴初在國內的地位,還有與金振宇的個人私交,因此龐勁東並沒有打算隱瞞他:「我剛剛從金將軍那裡回來……」
「哦……」程鶴初點點頭,又問:「結果如何呢?」
龐勁東歎了一口氣,不無遺憾的說:「沒有給我明確的答案,我想他可能需要考慮一段時間吧,也需要向他的上級進行匯報,然後分析研究!」
程鶴初的目光無意識的看向遠處,變得十分深邃,顯見是在沉思。過了許久之後,程鶴初若有所思的說:「如果老夫所料不差,咱們國家應該會對果敢人做出一定的援助,區別只是多少和範圍!有可能只是給些糧食、藥品和資金,也有可能是全面性的!」
這個結果當然是龐勁東樂意見到的,只不過程鶴初如何做出這個推斷,讓龐勁東很感興趣:「程伯伯為什麼這麼說呢?」
「原因有兩個,一個是外因,另一個則是內因!」程鶴初的眉頭微微皺起,一邊思索著,一邊對龐勁東分析說:「我剛才上網看了一下新聞,發現M國新當選的那個總統,對緬甸國內近期的局勢做出了十分強硬的聲明,這說明M國很可能進行干涉。我們都知道,M國很想把緬甸變作用來封鎖我國的一個基地,所以我們不可能坐視不管。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只有兩個選擇,個是緬甸的現政府,另一個就是果敢人。」
龐勁東點點頭:「從表面看起來,緬甸現政府是最適合的選擇,首先、這符合我們一貫的外交政策,那就是維持現狀的同時不干涉他國內政。我們連秉持同樣政治信念的尼泊爾毛主義游擊隊都不予,何況是素來不重視的海外華人呢;其次、所承擔的風險是最小的,扶持新政權必然會面臨諸多變數,而且也可能招致國際社會的抨擊;再次、這種選擇的成本也是最低的。」
聽到龐勁東的這一番話,程鶴初頗感興趣:「你說從表面看起來是這樣,那麼實際如何呢?不妨說出來,看看與老夫的分析是不是相同!」
「好,那我就談談自己的拙見!」龐勁東微微一笑,語氣十分謙虛:「但是如果從實際來看,透過表面現象去分析實際,我們就應該做出截然不同的選擇。首先、緬甸軍政府是極權獨裁的軍政府,在國際社會上的形象非常差。總是與這樣一個政權站在一起,很容易敗壞我們自己的形象,讓西方世界把我們也當成這一類國家。十分遺憾的是,能夠成為我們盟友的卻大多都是這樣的政權,一個北朝鮮已經臭名昭著了,再多一個緬甸豈不是更加要命?!在沒有選擇的時候,我們可以忍受,但是現在卻有了其他選擇,我們有必要放棄緬甸現政府;其次、緬甸現政府畢竟是異族,根本不如我們自己的骨肉同胞可靠;再次、西方國家在緬甸半島已經經營了許久,緬甸軍政府一旦垮台,他們可以立即把一個傀儡政權扶上位,而我們就必然會束手無策。問題在於,緬甸軍政府不可能萬古長青,我們必須提早做好準備。」頓了頓,龐勁東繼續說:「僅僅從這三點原因來看,我們就應該果敢人,程伯伯以為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