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龐勁東提出的這個理由,事實上起到了為國家儲備人力的作用,因此金振宇當時心中就是一動。只不過在表面上,金振宇仍然不動聲色:「你還有理由嗎?」
「最重要的理由就是這四條了,因為已經涵蓋了幾個最重要的方面!」龐勁東目光深邃,看著金振宇,緩緩的說:「其他的當然還有,如果金將軍願意聽取,我可以不停的說下去!」
「沒必要了!」金振宇擺擺手,告訴龐勁東:「如果決定果敢人,你說的這幾條理由確實已經足夠了;如果決定不果敢人,你再說一千條也沒用!」
「將軍……」龐勁東滿懷著熱血,頗為動情的對金振宇說:「我知道,您把我叫到這裡來,可能就是為了和我談論果敢問題。而且在此之前,您的心裡已經有了看法。無論這種看法究竟如何,都請您仔細考慮一下我說的話!」
金振宇仍然沒有發表意見,轉而問道:「你在緬甸呆了一段時間,對這個國家和那裡的人怎麼看?」
「簡單地說,無論是緬甸人,還是我們周邊的其他任何一個民族,全都具有這樣一個共同點你不操他媽,他就不知道你是他爹!你只要打痛了他,打怕了他,他就會敬畏你!如果你處處忍著讓著,他們會認為你軟弱可欺,進而蹬鼻子上臉!」
龐勁東的這句話是順口說出的,實在是並非有意。聽到金振宇的這個問題的時候,龐勁東就想起了緬甸政府軍在果敢戰爭中的一些轉變。戰爭初期,緬甸政府軍在滾弄地區大肆燒殺搶掠,但是當連連受挫於果敢共和軍之後,就立即收斂了許多,更沒有把對華人的迫害延伸到其他地區。因此龐勁東是將自己的真實所感採用了粗俗的表達方式,話剛一出口就察覺到自己過於粗俗,不禁有些窘迫。
金振宇本就自認是一個粗人,不習慣斯文風雅的談話,對此反而毫不介意,立時哈哈大笑起來。
龐勁東見狀也隨之無奈的笑了,書房裡充滿了笑聲,然而正是在這個時候,龐勁東猛然察覺到,發出笑聲的是三個人,也就是說書房裡還有一個人。
第三個人的笑聲來自金振宇身旁的一扇屏風,這屏風十分的高大,距離牆有一段距離,藏身三五個人都不成問題。這個人笑得十分的低沉,如果不仔細傾聽根本無法發覺。在一霎那間,龐勁東猛然明白了,金振宇為何總是斜睨身側,正是因為有這個人的存在。
龐勁東無從知道這個人的身份,更不知道金振宇這種安排的用意,於是便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現。
金振宇笑罷,擺了擺手:「話糙理不糙,繼續說!」
「我還能夠說的,只有對剛才的話做出總結了,那就是無論從哪個方面衡量,都應該援助果敢人!對果敢地區的援助,同時也是打破我們現在面臨的外交困境、轉變周邊戰略形勢的一個契機!」
「道理雖然如此,但是你也要明白,我們一直奉行不干涉他國內政的外交政策,和防禦型的國防戰略。」歎了一口氣,金振宇繼續說:「如果援助果敢人,就意味著我們要放棄以此換取的和平!」
龐勁東一聽這話頓時有些忍不住了,因為說來說去只是徒勞的廢了許多口水,金振宇竟然將問題引回最初。
龐勁東豁然站起,頗為激動的對金振宇說:「將軍,以忍讓換取的和平永遠只是暫時的,在我們有足夠能力殲滅對手的時候,如果動了婦人之仁,結果將是給我們召來更大的災難!我們對敵人仁慈,敵人卻不會對我們仁慈,所以我們萬萬不能做宋襄公啊!」
「年輕人,看問題不要太極端,更不要急功近利,而是要把目光放的長遠一些……」金振宇說到這裡的時候,表情平靜得近乎呆板,剛才微微流露出的一點情緒全部不見,換上了一副公事公辦的腔調。
龐勁東最討厭的一樣東西就是各類官僚作風,在來到這裡之前,龐勁東就擔心金振宇會打官腔。比較幸運的是,或許是因為軍人出身的緣故,一番交談下來,金振宇並沒有表現出這種讓人反感的作風。
然而此時此刻,金振宇卻莫名其妙的打上了官腔,這讓剛剛見到一線希望的龐勁東變得更加激動起來,甚至忘記考慮金振宇為什麼會突然之間有這樣的轉變:「將軍,在我們的國家,很多歷史經常是不斷的重複上演,可是我們始終沒有能真正汲取教訓,結果導致亡國滅種的危機一次又一次的落到我們的頭上!今天,在果敢,我們有能力改變這種歷史的循環!」
「我曾經聽一個教授講座,談到『四大文明古國』這個說法是中國人自己搞出來的,國際史學界公認的古文明發源地實際上上有五個,也就是中國、古希臘、古埃及、古巴比倫和古印度。西方人對中國文明最欽佩的地方並不是其他,而是幾千年過去了,其他四個古文明發源地都灰飛煙滅了,而只有中國仍然延續著。如果像你說的一樣,幾千年來,我們在對外關係上犯了錯誤,或者是錯了卻沒有汲取教訓,那麼到了今天,我們的民族和我們的國家就不可能繼續存在下去!」金振宇看著龐勁東的目光,突然之間變得深邃起來。語氣儘管仍然充斥著官僚主義的刻板和機械,但是卻似乎帶上了一些其他的東西:「你的初衷是好的,但是正如我剛才說過的一樣,過於極端,也急功近利了一些。」
「您說得不錯,我還可以給您進一步補充,我們的民族和國家曾經與世界歷史上的所有強國交過手,有的是小規模,有的是大規模;有的是我們贏了,有的是我們輸了;但是無論如何,其中的無數強國都被歷史的塵埃湮滅之後,只有我們中國人還在這裡,雖然朝代更迭了許多,政府換了無數,但是這片土地仍然叫做中國,生活在這裡的人仍然是中國人!我們就這樣頑強的站立在這裡,從來都沒有人或事可以撼動我們的堅強!」在一剎那間,龐勁東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民族感情,完完全全的被釋放了出來:「但是,我們本來可以做得更好!」
「做得更好……」金振宇機械式的重複了一遍這幾個字,讓人弄不清楚他究竟是在提出問題,還是在內心中已經有了自己的見解。
「我們當然可以做得更好!雖然歷史不存在假設,但是我們還是不妨假設一下,以說明我們為什麼需要汲取過去的教訓!」龐勁東深吸了一口氣,飽含著深情,同時又有無限惆悵的說:「僅以明代為例,面對北方強虜,所做的事情只是把長城修的更高更長,躲在後面做著被動的防禦!縱觀當時北方各國各民族,無論科技、經濟還是軍事水平,都要遠遠落後於大明,如果當時大明有決心以百萬雄師橫掃塞北,想來偌大的蒙古草原乃至整個西伯利亞地區,也不過就是中華民族縱馬遊玩之後花園,又何須明皇遷都北京,以天子之尊守國門呢!更不會有後來沙俄的迅猛擴張,對我領土的鯨吞蠶食!同樣是這個明朝,萬曆朝鮮之役大敗氣勢正盛的日軍,然而卻滿足於維持現狀和虛偽的議和!這個島國的狼子野心其實當時便已昭然若揭,若大明王朝有決心和氣魄,傾盡全國之力,組七十萬海陸大軍直搗日本本土,即便不把日本列島併入我們的版圖,只需蕩平四國九州,就不會有後來清朝的甲午慘敗,甚至可能連八年抗戰都可以省卻了!然而大明王朝徒有一百多萬軍隊,卻故步自封於長城之內!徒有鄭和稱雄於全世界的龐大艦隊,卻不思進取海外擴展中華民族的生存空間,後期反而不許片板出海,加之政治昏聵,官員糜爛,最終招致亡國之禍!」
如果金振宇對歷史和史學有些許瞭解,就會知道關於明朝的種種,往往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不過龐勁東的這一番話雖然有意的忽略掉了很多客觀問題,大體上的道理倒還沒有錯,讓金振宇也不免隨之感慨起來:「這種『如果』實在太多了,如果當年我們對這些如果都做出了正確選擇,哪裡還會有近代的百年屈辱史……」
「將軍,不是我危言聳聽,如果我們不能改變禍害了我們幾百年的防禦式思維,屈辱恐怕還將再次降臨到我們的頭上!」龐勁東雙手拄著書案,居高臨下的看著金振宇,胸中燃起一股豪情:「我們的歷史並非從來如此,只是最近幾百年才變得如此怯懦不堪!每當我們回顧歷史,總是要提起『唐皇漢武』,現在我們已經有了唐皇的文治,缺乏的正是漢武的武功!什麼時候我們可以把『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這句話重新掛在東交民巷,什麼時候我們就可以真正的稱雄於世界民族之林!」
金振宇站起身來,背著雙手,緊緊地鎖著眉頭,在書房裡來回的踱起步來。龐勁東的目光始終落在他的身上,片刻不曾離開。
過了許久之後,金振宇回到書案前,面對龐勁東而站,慨然問道:「想要改變一切,就應該從果敢做起嗎?」
「不錯,將軍!主動出擊,功在海外,一切就從果敢地區做起!」
金振宇不再說話,又是一陣沉默,而且是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沉默,龐勁東緊張的等待著金振宇做出決定,而金振宇的這個決定,直接影響到了果敢地區的數十萬炎黃同胞。此時此刻對於龐勁東而言,每一秒鐘都有一年,甚至於一個世紀那樣漫長。
不知道過了多久,金振宇的眉頭舒展開來,緩緩的坐回到了椅子上,然後對龐勁東擺了擺手:「你先回去吧!」
「將軍……」看到金振宇的這種態度,龐勁東急忙問:「您這是在拒絕我嗎?」
金振宇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把自己的話重複了一遍:「你先回去吧!」
「將軍……」當龐勁東這一次喊出這兩個字的時候,聲音變得沙啞哽咽,雙眼也變得模糊起來。無論看任何東西,都會被眼睛裡面的液體弄得朦朧懵懂,甚至還有些扭曲,這是因為龐勁東的心完全被絕望佔據了。龐勁東強忍著不讓淚水流下來,忍受著心中莫大的痛苦,對金振宇說:「我期盼這一次會談已經很久了,我帶著數十萬果敢人的希望而來,您不能讓我就這樣不明不白的回去……」
想起離開長箐山時許下的諾言,如果不能夠爭取到祖國的,就絕對不會活著離開這裡,龐勁東默默的告訴自己:「男人一定要遵守諾言!」
心裡打定了這樣的主意之後,龐勁東只等著金振宇說出一個「不」字,就會立時在這裡尋死。儘管龐勁東懷有對生的無比眷戀,儘管根本不願意離開這個世界,但是龐勁東必須遵守自己的承諾,並以自己的死來震動這些官僚們,換取祖國人民的。儘管,自己死在這裡的事,可能根本就不會有任何人知道。
金振宇注意到了龐勁東的激動情緒,用極為低沉的聲音說:「我又沒有拒絕你……」
龐勁東閉起雙眼,靜默了一會之後,才張開雙眼直視著金振宇說:「可是您也沒有答應!」
「我只是中央軍委副主席,不是某個極權國家的獨裁者!」
「所以我才希望您能夠在高層發揮作用,說服其他人一起來我們。就算無法爭取所有人的,無法以政府的層面來行動,相信以您的影響力……」
金振宇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擺擺手打斷龐勁東的話,第三次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