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同床異夢,基於各自需要建立起的這種平衡,注定是脆弱且不堪一擊的。而且還存在一個很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對方的所做所為,必須符合自己的需要,不能對自己的存在造成破壞。
而龐勁東與緬甸兵的衝突,在當前情況比較穩定的局面下,毫無疑問正構成了這樣一種破壞。無論是龐勁東自己,還是在場的其他人,都估計彭仁浩是來興師問罪的。
不出大家所料,彭仁浩進到屋子裡,一見龐文瀾,立即開門見山的問:「龐將軍,你是怎麼約束手下人的?」
龐文瀾表情淡定,對彭仁浩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然後舉起茶杯招呼道:「彭主席,請坐,喝茶!」
彭仁浩沒有心情喝茶,不過還是坐在了龐文瀾的旁邊,不滿的問:「龐將軍應該已經知道了吧,你的手下在集市上殺了幾名緬甸官兵!」
龐文瀾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淡淡的說:「彭主席的消息很靈通啊!」
「靈通?!」彭仁浩緊鎖眉頭,質問道:「龐將軍難道不知道,緬甸政府的七十七師開始集結了!」
長箐山這邊正忙著互相指責,根本沒有得到這條消息,此時聽彭仁浩這樣一說,所有人都愣住了。
「這麼快……」龐文瀾雖然心裡也是一驚,但是表面上仍不動聲色:「緬甸軍方如此迅速做出反應,可見是早就有了準備!」
龐文瀾指出的這個事實,彭仁浩也有所察覺。但是果敢地區的和平穩定畢竟來之不易,更為重要的是,彭仁浩是現在這種局面的既得利益者,不希望出現任何改變。這就使得他即便是在緬甸軍方的不斷尋釁之下,也不敢有所作為,只是隱忍不發。而龐文瀾的人破壞了這種局面,是他無法忍受的:「龐將軍,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尊重你,但是眼下我不得不說你一句事情既然已經出了,應該多多反省一下自己的毛病,不要到別人身上找不是!」
龐文瀾嘴角微微抽搐一下,冷笑一聲說:「既然彭主席號召大家自我反省,想必自己已經做過了!既然如此,老夫倒要問問,為什麼緬甸兵能夠肆無忌憚在果敢地區橫行?」
見自己的父親開始發難,龐天嘯立即插了一句:「也不知道你這位特區主席是怎麼當的!」
彭仁浩來長箐山之前就已經預料到,自己在這裡肯定是要碰釘子的,但是卻又不能不來。現在兩顆釘子敲了過來,他不敢對龐文瀾發作,便把矛頭對準了龐天嘯:「賢侄,我在和你父親說話,你有什麼資格插嘴?!」
龐天嘯沒有來得及回答,龐天懿發言了:「既然事關果敢共和軍和長箐山,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有發言權!」
龐天懿話音一落,龐天寵又接著說:「彭主席,你知道我一向很尊重你,而我尊重你的原因,則是你敢做敢當,有膽識有魄力!」龐天寵先把一頂高帽子丟了過去,然後繼續說:「你應該知道,緬甸政府遲早要吞併果敢地區,缺乏的只是一個借口!今天是我們果敢共和軍給了他們這個借口,明天就可能是其他人,甚至可能是彭主席您自己……」
龐家人多勢眾,彭仁浩一個人當然說不過這麼多張嘴,有些惱羞成怒起來:「不管怎麼說,現在事兒畢竟出在你們果敢共和軍的身上,你們應該給個交代!」
龐天嘯答道:「你想要什麼交代?緬甸政府想打想殺,衝著我們果敢共和軍來就是了!」
彭仁浩咧嘴冷笑一聲,不屑的說:「緬甸政府有幾十萬軍隊和警察,憑你們果敢共和軍這區區千八百人,就算渾身是鐵,能捻幾根釘?!更何況,現在緬甸政府軍不是衝著你們果敢共和軍來,而是整個果敢地區!老百姓好不容易剛過幾天安定日子,到時候生靈塗炭,果敢地區重新陷入動盪不安,你龐文瀾擔得起這個責任嗎?」說罷,彭仁浩霍然站起,大步流星的走了。
彭仁浩出去之後,屋子裡再次陷入了可怕的沉默,直到一名傳令兵快步跑進來,附在龐文瀾的耳邊,悄聲說了幾句什麼。
「剛剛傳來消息……」龐文瀾揮了揮手,示意傳令兵出去,然後淡淡的說:「七十七師的一個加強連,已經開始向長箐山進發了!可以斷定,這只是一支先頭部隊,後續部隊會立即跟上來!」
龐天寵瞪了一眼龐勁東,問龐文瀾:「爸爸,你認為我們應該怎麼做?」
「其實這場仗早晚要打,只不過碰巧讓龐勁東趕上了!既然如此,我們也不能逆來順受!」龐文瀾一拍桌子,猛然提高了聲音:「傳我的命令,全軍進入一級戰備,全殲任何來犯之敵!」
雖然龐文瀾的話,事實上是在給龐勁東開脫,但是龐勁東自己並不願意逃避責任,立即站出來請命:「四爺爺,我帶來了三個連,請允許我殲滅這支先頭部隊!」
「你帶來的那些人,一眼可見就是軍人!」龐文瀾看著龐勁東,笑了笑:「你主動請纓也好,就讓我見識一下我這侄孫訓練出來的部隊吧!」
「是!」龐勁東一個立正,就如同真正的軍人一樣,請示說:「但是我們沒有武器,希望四爺爺可以提供!」
「沒問題!」龐文瀾指了指龐天懿,吩咐說:「去找你二伯,裝備和後勤方面的事務,都由他負責!」
「是!」
龐文瀾又提高了聲音,洪亮的對屋子裡的所有人命令道:「團駐守怒江邊,防止緬甸政府軍渡江偷襲;第二團第四連、第五連防守右翼,第六連防守左翼;第三團作為戰略預備隊!」
三個團共計九個連,一千餘人的隊伍,這是果敢共和軍的全部力量了。龐文瀾的這種戰略安排,讓龐勁東感到有些困惑。
龐勁東從楊家威那裡瞭解到,團由果敢人和殘軍子弟組建而成,不僅訓練程度高、準備好,而且忠誠度也最可靠,是全軍的精銳力量,歸龐天寵直接指揮。一般情況下而言,這樣的部隊應該部署在正面迎擊敵人的主力部隊,而防守後方的任務交給偏師就可以了。考慮到怒江兩岸沒有出現緬甸軍隊的跡象,實在是有點殺雞用牛刀的嫌疑。
此外,第二團由國際僱傭兵和緬族士兵混編而成,讓他們與同樣由大量緬族組成的緬甸政府軍對抗,必須考慮到軍心士氣的問題。一旦對方採取策反,出現通敵甚至嘩變的情況,也不是沒有可能。
至於第三團則是其他民族士兵拼湊起來的雜牌隊伍,平常的時候從事生產勞動,戰時才會拿起武器成為軍人,留為戰略預備隊倒是情理之中的。
懷揣著種種疑慮,龐勁東跟著龐天懿去武器庫,給自己的部隊支取武器。
龐文瀾一家雖然內部有許多矛盾,但是在遭遇外來威脅的時候,倒是能夠團結一致,這讓龐勁東感到很高興。不過,龐勁東如今無論對龐天寵還是龐天嘯,都已經不再信任了,因此如果是這兩個人負責管理裝備和後勤,龐勁東都要擔心他們藉機給自己穿小鞋。既然是龐天懿負責,就讓龐勁東放心了許多。到目前為止,龐勁東與龐天懿沒有過摩擦,也沒有任何利害關係,更何況這件事還是因為龐天懿的女兒惹起的,龐勁東料想他絕對不會刁難自己。
但是道理雖然如此,當龐勁東看到自己領到的槍械的時候,卻頗感哭笑不得。
這些槍械簡直就是萬國牌,有美國造的,英國造的,也有國產的;新舊程度不一,有剛出廠的,也有嚴重損壞,只能勉強維持使用的;從技術和程度上而言,更是千差萬別,有大名鼎鼎的AK47和中國仿造的八一一,有M國的M16,有二戰期間日本軍隊使用的三八大蓋,甚至還有兩把雙筒獵槍和一把燧發毛瑟槍。
士兵們拿著手裡的槍面面相覷,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都掛滿了苦笑。最後,所有人抱著最後一次希望,把目光一起落在龐勁東的身上。
龐勁東看著龐天懿,試探著問:「沒有更好一些的了嗎?」
「倉庫就在這,你可以進去隨便挑!」龐天懿聳聳肩膀,無奈的說:「庫裡全都是這樣的了!」
龐勁東隨手拿過一支槍,仔細的檢查了一下,發現雖然槍身殘舊,但是都經過定期保養,還很仔細的塗有槍油。龐勁東由此斷定自己不是被刁難了,而是果敢共和軍的裝備就是這種水平。
龐勁東不由得搖了搖頭,感慨的說:「這麼多年,真的難為你們了!」
話音落地,龐勁東才意識到自己的這句話挺搞笑的,但是大戰在即,沒有人有心情真的笑出來。
龐天懿告訴龐勁東:「其實好裝備是有的,不過都集中在團,他們畢竟是精銳!」
龐勁東點點頭:「我明白,現役裝備沒有辦法抽調,只能提取庫存!」
「侄兒能理解是最好的!」龐天懿歎了一口氣,繼續說:「我知道你在國外的時候,一定都是使用最先進的裝備,這一次是難為你們了!」
「二伯這句話有些見外了,我們都是自己家人,何況事情畢竟是我惹出來的,談不上被難為!」
龐勁東將責任全部攬在自己的身上,讓龐天懿更有些過意不去了:「雙兒這孩子不懂事,都是我把她慣出來的!不過有的時候想想,也挺難為這個丫頭……」龐天懿說到這裡,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愧疚的神色:「女孩子都很愛美,也貪玩,這些在長箐山是都享受不到的!但是雙兒從一出生到現在,就一直住在長箐山,從沒有去過其他地方!整天和一些五大三粗的軍人在一起,看見的是滿眼的罌粟花和白粉,聽到的是不絕於耳的槍炮聲……」
見龐天懿要把話題引到自己的家事上,龐勁東一舉手中的槍,急忙打岔說:「二伯不必太過慮了,我倒是認為,越是低劣的裝備,越是能夠考驗一支部隊的士氣和戰鬥力!」
龐天懿顯然對龐勁東的話題沒有興趣,亦或是心思根本就不在這上面:「二伯要謝謝你啊,如果沒有你在場,真不知道雙兒會被那些緬甸兵……」
龐勁東雖然不願意參與叔祖的家事,但是對龐無雙這個堂妹還是非常喜歡的,見龐天懿執意談論自己的女兒,龐勁東也就把話題轉到這上面,提出了一個自己很關注的問題:「對無雙的未來,二伯有什麼計劃嗎?」
「能有什麼計劃?!」龐天懿苦笑一聲,繼續說:「當然是嫁給果敢共和軍內部某位年輕有為的軍官,要麼就與其他民族或武裝勢力的公子聯姻!說到底,就是成為一樣政治工具,與她的姑姑和姐姐們一樣……」
龐勁東設身處地的想,覺得毫無感情基礎、僅僅作為政治需要而被安排的婚姻,是任何人都不願意接受的。再考慮到龐無雙那種活潑開朗,略有些叛逆的性格,完全可以肯定,這樣的婚姻對她是一種極度的折磨。龐勁東毫不懷疑,當這一天真正來臨的時候,龐無雙一定會起而反抗。
龐勁東從做為堂兄的身份出發,也不希望龐無雙將來過這樣一種生活。
「二伯……」龐勁東觀察著龐天懿的神色,小心翼翼的問:「希望無雙將來過這樣的生活嗎?」
龐天懿又是一聲苦笑,語氣中透露出了滄桑與無奈:「家長的都希望子女的生活比自己要好,長箐山這裡什麼都沒有,既不能讓人接受良好的教育,也沒有什麼物質享受,還要一天到晚提心吊膽。我們兄弟姐妹幾個,已經在長箐山度過了大半輩子,當然不希望兒女們重蹈自己的覆轍。但是不希望又怎麼樣……」
龐勁東鼓起勇氣說:「那就去設法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