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楊念晴反應過來,驚喜道:「是你!」
唐可憂。
任老伯怔住。
再下一刻,何璧的刀鞘已連點了他身上的三處大穴,邱白露走到他身旁,伸手在他臂上與小腿處一拂,幾枚銀針便應手而出。
南宮雪微笑:「多謝。」
唐可憂緩緩收回刀,卻並沒有看任老伯與南宮雪,只是朝葉夫人走了幾步又停下來,望著她:「真的是你?」
聲音很平靜,沒有一絲波瀾,卻顯得很空。
葉夫人並不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兒子,目中沒有半點慌亂,也沒有半點愧疚,很平靜、很坦然。
她居然還微微一笑:「憂兒,是娘。」
立刻,那片悲哀再次襲來,如潮水般包圍了他,唐可憂身形一晃,嘴唇動了動,卻什麼也沒有問出口。
任老伯忽然歎了口氣,老淚縱橫:「既是將她托付給老朽,老朽卻不能保住她性命,又有何臉面來見你們!」
眾人黯然。
忽然,邱白露神色一變,迅速拍開他的穴道。
如同沒有了支柱般,人緩緩倒下。
他竟咬舌自盡了!
楊念晴忽然很傷心,找到葉夫人,只怕也是支撐他許多年的信念吧,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所做的這一切,也只是為了晚輩,叫人不忍心責怪,卻又難以原諒。
葉夫人默然片刻,緩緩走到他的遺體面前,跪了下去:「多謝前輩,一切只是晚輩不孝,害得前輩犯下殺孽,稍後再來向你老人家領責吧。」
她拜了幾拜,站起身。
「思思,過來。」
唐可思正望著南宮雪委屈不已,見母親呼喚,立刻回過神來,正要走過去,卻不想被唐可憂一把拉住。
「父親究竟是……」
「是我殺的。」。
「娘!」唐可思一臉驚恐,腳下不自覺往後退了兩步。
葉夫人看看女兒,又望望兒子,目中泛起無數心痛之色:「憂兒,不要怪娘,娘雖害了你爹,遲早也是要去陪他的,如今,娘只是不放心你們,你已經大了,今後當家行事,萬萬不可再如以前那般任性了……」
「你為何要害他?」
葉夫人搖頭不語。
唐可憂終於忍不住激動起來:「你為何要害父親?這許多年,你們不是一直很好麼,父親對你如此……你竟狠心……」
葉夫人轉過臉,顫聲道:「憂兒!」
「到底怎麼回事!」唐可憂一步步朝她逼過去,「你究竟是不是我母親?我母親如何能做出這等事,是那個林星對不對,為他,你竟忍心害自己丈夫!」
「放肆!」葉夫人氣得發抖,「你可還記得我是誰,唐家由得你這般胡言亂語麼,越來越不像話了!」
唐可憂冷冷道:「你還算唐家的人麼?」
「你……」葉夫人氣怔住。
終於,她歎了口氣。
「憂兒,我……」
「你為何要害父親?」
沉默。
唐可思走過去,拉了拉他:「哥……」
他不動,依舊直直盯著葉夫人:「是不是林星?那夜我聽到的人是不是他?」
葉夫人微微顫抖,卻還是咬牙不語。
楊念晴終於忍不住了:「你錯怪你娘了,這件事的確是因為林星,但其他的事你全猜錯了,出問題的是你爹,不是你娘!」
眾人愣住……
楊念晴深深吸了口氣,忽然揚起手中帶上的畫卷:「葉夫人不願意說,是為了唐堡主的名聲吧?但父母的事情,做兒女的知道了也不算什麼,何必引得一家人生出無謂的誤會?」
葉夫人白著臉,搖頭。
唐可憂遲疑:「你說……是父親?」
「對,畫上這個人,就是你爹喜歡的人。」。
畫,緩緩打開。
題款都是一個「風」字,與那兩幅畫相同,都是畫的那個「林妹妹」,而且都栩栩如生。
不同的是,這幅畫是側面的,畫中女子手拿團扇,正側身巧笑,眉目間脈脈含情,一隻玉臂半隱半現,別有一番媚態。
葉夫人忽然別過臉。
眾人詫異,一副畫而已,竟讓葉夫人如此忌諱?
唐可憂也驚道:「這女子與林星如此像,難道……你說我父親喜歡她?」
楊念晴點頭,指著那個落款:「對,你爹喜歡她,你看這畫上的落款,這個風字,是不是你爹親手寫的?」
唐可憂看了半晌,終於垂下頭,緩緩朝葉夫人跪了下去:「母親……」
自己竟錯怪母親了。
唐可思也看了看那畫,忽然奇怪道:「可我記得,林叔並沒有家人啊?」
楊念晴點頭:「我沒說這是他家人。」
她忽然看著李游:「你記不記得,那天晚上看到林星的屍體時,我被他右手上的胎記給嚇到了,紅色的?」
李游點頭。
她眨眼:「那你再看看這畫。」
李游果然看了一眼,隨即便是苦笑……
這畫是側面的,因此更能看出很多細節,從這個角度看去,正巧可以清晰地看到「林妹妹」拿著團扇的那只右手。
纖巧的手。
手腕處,赫然一抹紅痕!
顏色很淺,卻十分清晰。當初楊念晴雖然也看到了,卻只當作是設色不慎所造成,根本沒有注意,哪裡知道是有意為之。
眾人反應過來,又傻住。
難怪那個「林妹妹」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難怪明明出現在唐驚風筆下,林家眾丫鬟僕人卻都說沒有見過這個女人。
因為,這世上的確沒有這樣一個女人,只有一個男人,「她」,就是林星!
原來這唐堡主居然是個GY!
或者應該說雙性戀更合適。
難怪林星會撒謊!
難怪葉夫人不願談起他!
雖然古時候富貴人家養孌童的不在少數,但這種事一旦傳出去,必定對唐驚風名聲有很大影響,何況出了這樣的事,作為他的妻子,葉夫人如何能忍受這種秘密!
無論如何,這都是感情上的背叛……
唐可憂紅了臉,結結巴巴道:「你……你說,我父親他……」
他說不下去了。
楊念晴點頭:「對,這世界上沒有這個女人,卻有這樣的一個男人,他就是林星,你父親喜歡的正是他。」
唐可憂面色發白:「不可能!」
「若不是這幅畫,只怕我們找一輩子也找不出來這個人,林星右手腕上正有個紅色的胎記,現在他的屍體還在衙門,不信的話你可以去看。」
唐可憂怒道:「不會,父親怎麼可能……」
葉夫人喝道:「憂兒!」
唐可憂立刻又住了口,垂首。
古代教育並不先進,唐可思只是個閨中小女孩子,一時也沒想過來這些事,只奇怪:「林叔不是男的嗎?」
眾人尷尬。
楊念晴看著葉夫人,猶豫道:「他背叛了你,但你不該因為這個,就殺了那麼多人……」
李游忽然打斷她的話:「你錯了。」。
「夫人殺了他們,怕不只是因為這緣故吧?」
葉夫人怔住。
李游只是看著她,微笑。
許久。
葉夫人終於垂頭:「不錯。」
南宮雪皺眉:「不知真正使夫人下決心的,又是什麼緣故?」
葉夫人緩緩閉上了眼睛。
李游踱了兩步:「二十幾年前,聲望盛極的陶門竟因意圖謀反被朝廷誅殺,上下一百多人竟無一人逃脫生還,當時許多人都認為是遭人陷害。」
見他忽然說起這件不相干的事情,除了何璧與葉夫人,眾人都愣住。
南宮雪沉吟道:「陶門主當時雖年輕,卻生性淡泊,江湖人人皆知,但朝廷當年分明從陶家後院搜出了大批火器與武器,事實俱在不容抵賴。」
李游點頭:「陶門主既生性淡泊,私藏兵器又有何用?」
這件事本來在當時就是件大疑案,不想他此刻又提起,還說得津津有味,唐可憂與唐可思不由聽得呆住。
唐可思疑惑地望著他:「那是怎麼回事?」
李游不答,卻忽然看著葉夫人:「夫人當年父母雙亡,流落中被陶門主所救,一直寄居在陶家,對於此事,夫人有何高見?」
葉夫人默然半日,忽然抬起頭:「他自然是被人陷害。」
李游立刻道:「陶門謀反,私藏兵器鐵證如山,夫人又從何而知?」
葉夫人不語。
李游又道:「陶門雖不算江湖第一派,卻也該防備森嚴,要將這些東西事先運進去藏好而不被人知覺,那陷害陶門主的人又是如何做到的?」
唐可思皺眉:「可是我曾聽爹爹說起過,陶伯伯絕對不會謀反的,不知道誰害了他,爹爹這幾年還時常傷心的……」
邱白露忽然開口打斷她的話,語氣中飽含諷刺:「想是未能替陶門主報仇的緣故,當年『把臂三俠』何等的情深義重,不知柳如是否也傷心了許多年?」
沉默。
李游忽然笑道:「這許多年過去,唐堡主想來也該傷心。」
南宮雪微笑:「自陶門被誅,此事從此便記入了朝廷絕密檔冊,那告密之人也始終無人知道,莫非李兄已查出來了?」
「縱是查出來,那百多條人命又如何清算?」李游搖頭,又看著葉夫人笑道,「夫人可知道是誰陷害了陶門主?」
葉夫人全身一顫。
他逼問葉夫人做什麼?不只楊念晴疑惑,唐可憂兄妹也不解地望著母親。
李游依舊盯著她,長長的睫毛下,目光裡雖滿是俏皮的笑意,卻又無端讓人覺得凌厲:「夫人想必也已知道了,唐堡主傷心,夫人又何嘗不是?」
他並沒有動,葉夫人卻不由自主後退了幾步,驚恐而又企求地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