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便看見冷夫人站在書房門口。她並沒有進去,只雙手扶著門,靜靜地望著裡面,似乎已經癡了。
楊念晴心中的不祥感越來越強烈,卻也不及深思,跟著眾人快步走過去。
門,大開著。
對面,白色的牆上,赫然映著幾個觸目驚心的大字:多管閒事!。
字,是墨紅色的,不知用什麼東西寫成,紅色中又隱隱透著些碧色,彷彿有些粘稠,有些地方已完全凝固,變得發黑了。
楊念晴只覺得全身發冷。
這是警告?
她艱難地張了張口,正要說話,忽然,一陣「噗啦啦」的聲音傳來,眼前似有無數白色的東西揚起,襯著牆上的字,氣氛更加詭異,令人毛骨悚然。
沉默。
每個人彷彿連呼吸都已停止。
李游忽然伸手從空中拈過一片,仔細一看,原來竟是張巴掌大小的信箋。
紙箋的質量很好,雪白,剪裁十分精細。楊念晴立刻朝窗邊望去,發現它們原本都整齊地疊放在案頭和書架上,此刻卻已有大半被風吹落。
冷夫人靜靜看著牆上的幾個字,臉色如同那些雪白的小箋。
許久。
她漸漸恢復了日常的冷漠,緩步走到案邊,俯身從地上撿起了一枝毛筆。
筆上,墨汁還未凝結。
看來楚笙寒出事時,正拿著這枝筆在寫東西,楊念晴仔細地看了看地上飛落的紙,卻發現全都空白一片,沒有一張寫過字。
是他並沒有寫,還是來不及?。
何璧忽然道:「今日初二。」
月初!
上個月沒有人失蹤,眾人便放鬆了警惕,只道兇手一心提防眾人,已不敢貿然行動,哪知他還是動手了!。
坐在客棧的椅子上,冷夫人神色如常,只是看著手上的竹簫,目光凝滯,不發一言,似在沉思,又似在發愣。
眾人心中都有些冷。
半日。
南宮雪抬頭,看著李游:「只怕不是葉夫人。」
李游皺眉。
楊念晴道:「不一定,現在我們已經不能知道葉夫人的來歷了。」
說著,她停下來看了看冷夫人,猶豫:「會不會是……滅口。」
雖然冷夫人神情淡然,她還是把「滅口」兩個字說得很輕。
終於,李游搖頭道:「對於此案,楚前輩知道得並不多,倘若果真是葉夫人,她此時這麼做,豈非已等於承認自己是兇手了?」
他們本就是來調查葉夫人的來歷,楚笙寒偏偏不早不晚在這個時候失蹤,傻子都會懷疑到她,一個高明的兇手該不會這麼笨。
楊念晴覺得有道理:「難道不是葉夫人……」
何璧冷冷道:「但你別忘了,有時候兇手也會故佈疑陣。」
南宮雪點頭:「葉夫人的確有可疑之處,不能排除。」
李游不語。
「多管閒事」……想到牆上那幾個觸目驚心的大字,楊念晴聲音發顫:「看來兇手這次也是在警告我們,不要再追查下去了,不然……」
不然,他就要殺更多人,而他們找上誰,就會給誰帶去厄運。
許久。
李游看著冷夫人,面露十分愧疚之色,喃喃道:「我們實在不該來……」
南宮雪也看了看冷夫人,黯然:「如今離十五還有十來日,楚大俠雖說未必就有事,但我等也已來不及趕去唐家堡,是不是……」
冷夫人忽然冷冷打斷了他的話:「先回南宮別苑。」
說完,她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去了。
月初失蹤……十五夜,楚笙寒會不會與前面張明楚他們一樣,出現在南宮別苑的樹上?看著她遠去的方向,楊念晴又難過又疑惑——她果真是忘記了麼?
扭頭看李游,卻見他正衝自己緩緩搖頭……
眾人果然往南宮別苑行進,每個人心裡都知道,楚笙寒這次失蹤,必定是凶多吉少,只不過沒有一個人說出來。
楊念晴卻很擔心冷夫人,格外注意她。哪知道,她這一路上表現竟無絲毫異常,同樣的少言寡語,同樣的冷漠,並無半分激動。
她真的已忘了?
「這個世上能輕易相忘的人並不多。」楊念晴又懷疑起李游的話來。
眾人日夜兼程,回到南宮別苑時,已是十四……
明日便是十五。
她真的如表現的那樣,一點也不緊張丈夫的生死麼?如果楚笙寒的屍體準時出現在南宮別苑的樹上,她會不會傷心?
冷夫人正一動不動,站在窗邊。
看著那雪白的影子,楊念晴有一片刻的猶豫,隨即敲敲門:「冷夫人?」
冷夫人似已入神。
楊念晴只得放高了聲音再叫了兩次。
冷夫人終於回過神,扭頭見是她,不由輕輕鬆了口氣,皺眉道:「有事?」
楊念晴有些緊張了:「我只是……來看看您。」
冷夫人並不詢問,平靜的目光卻帶上了幾分疑惑之色。
楊念晴終於小聲道:「楚大俠現在……您真的不害怕嗎?」
「害怕?」冷夫人一怔,搖頭笑了,她轉頭看著窗外,目光悠遠而朦朧,「都是過去的事了,當初我們已說過,無論誰先死,都不必傷心的。」
別人都一直很小心不敢提,倒是她自己將這個「死」字說了出來。
楊念晴放心了些:「這樣也好,活著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她點頭不語。
片刻,楊念晴又想起了李游的話,猶豫道:「可是……當年如果您忍讓一下,說不定你和楚大俠也不用分開……」
說到這裡她有些心虛地看看冷夫人,沒有再說下去……
半日。
冷夫人淡淡道:「女人也是人,為何定要女人忍聲吞氣,我是從不管什麼禮數什麼婦德的。」
看來這冷夫人是個如假包換的大女人主義者,難怪在這個時代要被稱為奇女子了。
對什麼人說什麼話,楊念晴不敢得罪她,只好點頭:「您說得也對。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樂趣,性格不同愛好不同,勉強在一起也沒意思。」
見到冷夫人驚訝的目光,她笑道:「其實在我們那邊,女人可以做很多自己喜歡的事,可以工作,可以出去玩,丈夫若找小老婆,可以離婚踢了他,其實女人天天守著男人也不一定好,失去了自我,說不定男人哪天就厭煩了,反而更可憐。」
冷夫人靜靜看著她片刻,露出了幾分笑意。
半晌。
她忽然輕輕歎了口氣:「倘若我有個孩子,只怕也與你差不多大了。」
所有的美麗,所有的冷漠,竟都化做了一片薄薄的惆悵之色,這一刻,楊念晴竟彷彿看到了自己的母親。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這個世上能輕易相忘的人並不多。」
就算他們離婚了,就算他們相忘了,但他們還是同樣關心女兒吧……失蹤這麼久,老媽肯定會難過。既然自己得到的愛並沒有減少,又何必非要那麼執著,對一個無關的答案那麼介意?
或許,自己對這個問題執著,並不只是為他們?
楊念晴竟有些茫然。
許久。
她正要說話,冷夫人卻忽然開口:「不早了,去歇息吧。」
看來安慰她已不必,楊念晴轉身便要走,卻又被一件東西吸引了……
奇怪的竹簫,看樣子普通得很,但冷夫人卻似乎從來都沒放下過它,連吃飯也是緊緊握在一隻手裡的。
好奇心上來,楊念晴瞇起眼睛,悄悄湊過去仔細地瞧了瞧。
冷夫人只是望著遠處,好像又在想什麼心事,整個人都已癡了,並不注意她的動作。
簫是竹製的,已有些舊。
看著那已有些泛黃的簫身,楊念晴覺得有趣——認識冷夫人這段時間,從來沒見她吹過一首曲子,聽說她的絕技是「鳳簫聲動三十六式,」那這枝簫就只是她的武器?
暗暗想著,她正要移開目光,卻全身一震。
簫身上,竟刻著七個細細的小字。
小樓……吹徹……玉笙寒。
字不大,由於長期被拿在手中摩擦的緣故,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了。
玉笙寒,笙寒……
她呆住……
夜已深,園中的露氣也越來越重,隱隱飄灑著,濛濛一片,竟似下著小雨,沾得頭髮上也濕濕的一片。
她抱著膝蓋,獨自坐在階上,只覺冷得很。
小樓吹徹玉笙寒。
白天見到的那一句詞又浮現出來——相忘於江湖,彼此去尋找自己的快樂與幸福,應該也算是種解脫吧……
但她果真是忘了麼?
耳畔忽然又迴響起一個磁性的聲音:「這個世上能輕易相忘的人並不多。」
手指不自覺捏起一片小石頭,在地上劃著……
楊念晴有些想笑——據說爸媽曾經很轟轟烈烈地相愛過,爸爸還為此與家裡大鬧了一場,想不到兩個人歷盡辛苦終於走到一起之後,反而天天吵,說離就離了,真是諷刺。
愛,竟是這麼容易忘記。
兩個都是要強的人,就算她這個女兒再努力,終於還是留不住這個家。「相忘於江湖」,在他們身上演繹得很順利。他有了妻子,她也有了丈夫,見面也是那麼的輕鬆隨意,客氣地打著招呼,客氣地說著話,圍繞著女兒的話題,彷彿熟悉而陌生的朋友一樣。
不,還是有不一樣的……哪裡不一樣?
她卻說不上來。
忘了也好,在現代,分手還不就當吃飯一樣嗎,或許這也是現代男男女女們活得比較快樂的原因吧。相濡,相忘,現在就算弄清楚這個答案,又有什麼用?
地上,簡單的線條勾勒下,一隻卡通兔子應手成型。
她端詳了一下。
不錯,還滿可愛的,活著就是要開心,為什麼偏偏要自尋煩惱?
正要站起身——
「夜深,怎的還在這裡?」溫和的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