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龍虎山客房與長廊間的廢墟之中,張天師抬著頭,仰望著湛藍的天空,目光似乎追隨著天空流動的雲彩而回溯到了幾十年前。
「我師張遠河與高登雲之間的恩怨,它發生在幾十年前,當時正是日本侵華戰爭時期。隨著正面戰場上戰爭如火如荼的展開,在我們修真界,中日雙方也展開了激烈的戰鬥。」
「不得不說的是,日本的修真界雖然是整體實力和最高水平上不如我們,但是他們有備而來,非常團結,以有心算無心之下,接連重創了我們修真界幾個敝帚自珍的門派。可惜而且可笑的是,我遭此劫難,這些修真人士卻大多像鴕鳥一樣,各安其身,他們當中,有的人生怕在這次戰爭之中影響到自身門派的實力,而有的人則想趁火打劫,想藉著這個機會,從此稱霸修真界,以達到自己獨霸天下的目的。嘿嘿,你可以想像一下,一邊是一鼓作氣,氣勢如虹,一邊是各懷鬼胎,勾心鬥角,我們的修真界就像正面戰場一樣,一敗再敗,丟盔卸甲……」
唐川嘿的一笑,嘴角露出一絲冷笑:「然後?」
「然後,當時只是小門派的小洞天出了一個不世出的天才,他單身一人叫陣日本修真界的強者,連戰十三場,連勝十三陣!」張天師仰著頭,似乎在回憶著那個白馬西風,戰火紛飛的時代,一個手持長槍力挽狂瀾的英雄似乎在他的眼前晃動著,他唏噓不已「在修真界連戰連敗的悲觀環境下,他的橫空出世像一劑強心劑令天下震動,英雄側目,世人皆驚!而當時那個年代,這個不世出的英雄,正是,高登雲……」
「我師父張遠河見他大漲我神威,萬分欣喜之下,力排眾議,邀他共為我修真聯盟的副盟主,而我師父任盟主……」
唐川打斷他的話:「你師父不是天下第一的修真者麼?他為什麼不能做出獨勝十三場的壯舉來?」
張天師苦笑:「我龍虎山乃天下修真大門大派,我師張遠河威望之高,當時天下不做第二人想。但是,正是這樣,他才有更多的顧慮與忌憚,在這個世界上,你爬得越高,就有越多的人在下面虎視眈眈,時刻想把你從上面掀翻在地,然後踩著你的屍體爬上去。」
唐川嗤笑:「說來,還不是愛惜羽毛?他難道不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麼?」
張天師一聲長歎:「唐川,等哪一天,你自己有了家,你就知道什麼是牽掛,什麼是掣肘。我師父身為龍虎山掌門人,所思慮擔憂的事情極多,門派中幾千號人的身家性命就在他的一念之間。他所顧慮與思考的,不是如何打敗日本的修真界,而是如何在保存自身實力的情況下打敗他們。連勝十三陣這種壯舉,在我們後世人聽起來,固然豪邁,可是高登雲卻幾乎脫力身死,從雲端跌落,不知去向。」
「我師父如果也是這樣,固然能重創日本修真界的氣焰,但是他如果一倒,那底下群小會不等日本修真界大舉反撲,他們會先像豺狗一樣蜂擁而上,將龍虎山瓜分而淨。到時候,群龍無首,一群鼠目寸光的鼠輩被日本修真界逐個消滅的日子則指日可待。所以說,我師不是不想出手,而是他不能出手。他只要不出手,就是一種難以揣測的威壓,他在當時就是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沒有人敢在我師張遠河安好的情況下偷雞摸狗,陣營的陣腳就無論如何不會自己動亂起來。」
「所以,當高登雲橫空出世的時候,我師欣喜若狂,他看見了一個能助他打破僵局的急先鋒。當時整個的修真界像瘋狂了一樣,發瘋的尋找著消失的高登雲,可是他們卻整整一年多沒有找到他的蹤影,似乎他已經在連勝十三場之後,傷發而死。」
「在當時,修真界為高登雲的豪邁壯舉所鼓舞,一些修真者為其感召,自發的聯合起來,找我師主動請戰,一時間,天下群雄匯聚,展開連番大戰,各有勝負,雙方陷入了僵局,在這長年累月的戰爭中,兩邊都互相殺了對方許多的修真者,結下了血海深仇,當時互相只要一提對方的名字,便恨不得食其肉,啃其骨,其中的怨恨糾葛便是幾生幾世也無法化解……。」
唐川不自覺已經是聽得入神了,忍不住插話道:「那高登雲呢?」
張天師苦笑了一下,喟然道:「高登雲在重傷之後,跌入到凡間塵世,被一個女人所救。當時高登雲英俊瀟灑,雖然身負重傷,但是其眉宇之間不可一世的英雄氣概令這個女人一見傾心。這個女人為了救他,變賣了所有的家產,甚至不惜與她的父母斷絕了關係,而高登雲在她的悉心照料下恢復了健康,也漸漸的愛上了她,兩個人終於共赴愛河,結成了連理之好。當我師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和這個女人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姐妹。」
「我師看見高登雲與其妻女,大喜之下將他們帶回了的修真界陣營之中。可是,我師當時犯了一個錯誤,一個和我一樣的錯誤,當他找到高登雲下落的時候,他太興奮,太高興,以至於他把高登雲的妻子帶回到龍虎山的時候,他甚至都沒有問過她的名字和她的國籍……」
唐川聽到這裡,心中咯登一下,一種不安的感覺頓時滋生,他澀聲道:「難道……」
張天師看了他一眼,眼簾低垂,聲音低沉的說道:「你猜的沒錯,這個女人叫德川留美子,是一個日本人……」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唐川臉色漸漸的陰沉下來,他沉默了許久,半天才沉聲道:「高登雲難道會傻得不知道她妻子的身份被其他人知道以後,會帶來什麼樣的事情麼?」
張天師苦笑道:「高登雲絕頂聰明之人,他又如何想不到這一環?只是他當時風華正茂,滿腹豪情,只盼著早日加入修真界的戰鬥,將這些入侵的修真者打回老家,同時,他又自恃自己一身修為通天徹地,即便有人發現了她妻子的身份,他也能夠保住她的性命安危,大不了與她隱姓埋名,躲在世界的一個小角落中,不再過問世事。而且,他另外一方面還僥倖認為,只要他不說他妻子的身份,其他人又如何得知?」
張天師歎道:「可是,這個世界上哪裡有不透風的牆?之後的事情,你也可以想像得到。在當時那個情況下,兩國的人民都恨不得互食其肉,又哪裡能夠容許這樣的愛情存在?當時高登雲回歸到修真界的陣營之後,我修真界士氣大漲,連戰連勝,打得日本修真界毫無還手的餘地,而就在這個時候,一些居心叵測的人發現了高登雲妻子有異於常人的舉止細節,她的身份終究還是暴露了……」
唐川突然間睜大了眼睛,雙拳緊握:「然後呢?」
張天師沉默了一下,似乎不忍提起這些修真界嚴禁提及的隱秘,過了好一會,他才開口,艱難的說道:「然後?然後,一個眾人心目中的英雄形象突然間崩塌了,高登雲連勝十三陣的蓋世壯舉在有心人的編織下,變成了裡通外謀的奸細行為,一個人人誇頌的英雄變成了一個人人唾棄的漢奸。甚至有些激烈極端的修真者,接二連三的刺殺他與他的妻女,性格高傲的高登雲大怒之下,將這些刺殺者或廢或殺!一時間激得修真界的情緒沸騰如烈焰,就連我師張遠河也在這種洶湧的潮流下不得不向高登雲發問責難。」
唐川追問:「你師父說了什麼?」
「我師說,只要高登雲肯與德川留美子斷絕夫妻關係,那天下修真界便不可再責難於他,並且他的妻子德川留美子可在他的護送下回到她的國家去,高登雲與她的雙胞胎女兒則由德川留美子帶回國撫養,修真者嚴禁前去騷擾冒犯。」
唐川暗自點頭:「聽起來好像不錯,高登雲是怎樣說的?」
「高登雲聽了我師的話,哈哈大笑,對著天下群雄面不改色的說道:男子漢大丈夫,如不能娶其心愛女子而妻之,那有何面目立於天地之間?」
唐川擊節而歎:「好!好!好!再然後呢?」
「再然後,天下群雄無不憤慨,認為高登雲欺師滅祖,叛國忘宗,天下英雄群起而伐之!高登雲笑容不改,連戰十三場,再勝十三場,天下為之失聲!」
唐川眼睛大放精光:「再再然後呢?」
張天師說到這裡,忍不住又歎了一口氣:「再再然後,我師父出手了。」
唐川嗤笑一聲:「出來撿現成便宜麼?」
張天師搖了搖頭:「不,我師是想出來打一個圓場,他與高登雲在天下群雄面前約定好,只要高登雲勝了他,那天下英雄就不可再過問高登雲的這件事,而高登雲從此不能再在修真界露面,不得稱自己是修真者,而高登雲若輸,則必須與其妻女斷絕關係,高登雲笑諾。然後我師與高登雲展開鬥法,兩個人都是當時不世出的蓋世天才,那一次的鬥法被修真界譽為三百年來最精彩的一次鬥法,我師為了不佔高登雲被車輪戰消耗真元的便宜,允諾他不使用法寶,而高登雲則可以使用法寶。」
「一時間,龍虎山的道術真言與小洞天的各種秘傳法寶鬥得天昏地暗,兩人大戰十合,交手只在眨眼之間,可在尋常人看來,卻漫長如幾十年。最終,我師一招險勝,高登雲面色如灰,準備自裁於眾人面前,他對我師說:這一切的罪孽就由我一個人來承擔,但是我的妻子女兒不應該承擔這些罪過,只要你答應我照顧好她們,我便成你這個盟主之美,不再讓你為難。我師應允……」
「而就在這個時候,從龍虎山的客房卻傳來一個令高登雲幾乎昏死的消息:他的妻子遭人侵犯,死於客房之中。德川留美子性情溫柔,內心卻堅剛如鐵,她抵死反抗下引起了暴徒的凶性,將她殘忍殺死,又將她的兩個雙胞胎女兒也開膛破肚,橫掛於房梁之上……」
唐川幾乎睚眥欲裂,雙拳緊握:「誰幹的?
張天師歎道:「高登雲心高氣傲,在狙殺那些刺殺他與他妻子的殺手的時候,得罪了無數天下英雄,他的妻子年輕美貌,又是敵國女人,可想而知的是,高登雲和他的妻子仇家遍地都是,任何一個人,哪怕是掃地小廝都有可能是暴徒兇手,又哪裡查得出兇手是誰?更何況,我師就算運用神通查出了兇手是誰,可那又能如何?難道為一個全天下都口誅筆伐的『賣國賊』主持公道麼?」
「高登雲抱著他的妻女屍體痛哭流涕,聲竭繼之以淚,淚盡繼之以血,其悲聲繞樑,三日不絕。高登雲妻女慘遭人殺害,天下英雄無不拍手稱快,稱其為『報應』,紛紛冷嘲熱諷。而高登雲在哭干了所有的淚血之後,緩緩的站起身子,帶著天底下最深刻的仇恨與怨毒對天發誓:既然世不容我高登雲,那麼我也不容此世!從今往後,有我無世,有世無我!!」
唐川眼中的瞳孔猛然間收縮:「他想毀滅這個世界?」
張天師沉沉的點了點頭:「高登雲此言一出,天下嘩然,無數的英雄聯手向他展開車輪攻擊,高登雲狂態發作,眨眼之間連斃三十人,血流成河,我師迫不得已,再次出手,只是這一次,我師憐其悲苦又自責沒有照料好他的妻女,暗中承讓了高登雲一招。但是,高登雲並不買賬,他冷笑著自認輸陣,然後當著天下群雄的面與我師約定,只要張遠河在世一天,高登雲便不能對修真界的其他人士出手,也不得自己動手毀滅世界,除非張遠河不在了,或者高登雲哪一天能夠勝過張遠河了,他才可以為所欲為……」
說到這裡,唐川只覺得這幾十年前的隱秘往事似一幕幕蕩氣迴腸的歷史畫卷,在他的眼前緩緩展開,裡面一段段恩怨情仇撲面而來,讓他心中激盪難言。
「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一個英雄被硬生生逼成了一個魔鬼麼?然後,這個魔鬼又親手創造了高寄萍這個魔鬼,進而埋葬了她的妹妹高霽萍?」
唐川喟然而歎,將這些話原原本本的與周群一一講述,只說得周群潸然淚下,緊抱著唐川問道:「如果是你,你當時會怎麼樣?」
唐川沉默了一會,半天才長歎道:「不過是第二個高登雲罷了……」
兩個人相對默然,暗自神傷,老半天周群才笑著擦了擦眼淚,將唐川從床邊拉了起來:「算了,不去想這些事情了。我們現在是和平年代,不會再有那樣的事情的,不是麼?」
一個聰明的女人應該懂得讓自己心愛的男人從感傷的情緒中擺脫出來,很顯然的是,周群正是這種女人。
唐川看著面前女人絕美的面孔,笑了笑:「是啊,你說的對。」
周群看見男人露出了笑臉,自己也開心了許多,將他一把拉起,笑道:「走吧,我們出去人民路逛街去,我記得上次你可是帶宋佳去過那裡,兩個人吃了不少小吃吧?這可不行,你也得買給我吃。」
唐川苦笑,訝然:「你今天不上課麼?」
周群歪著腦袋看著他,笑道:「你今天也不是要上課麼?」
兩個人互相看了對方一眼,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相擁著依偎出門。
出了門,溫暖燦爛的陽光如同一雙溫柔的手,撫摩著周群白皙的皮膚,她忍不住抬頭看了看晴朗無雲的藍天,笑道:「你看,天氣多好啊!」
唐川也看著天空,應和道:「是啊,天氣真好……」
可是,他們誰也不知道,那千萬年文明更迭與幾十年前的恩怨情仇所延續下來的各種宿怨融合在一起,將導致一場驚天動地的駭變!
這次末日風暴隨時都會席捲而來,頃刻間埋葬這個世界。
而年輕的死靈之王溫柔的看著懷中的女人,他並不知道,這個世界的生死安危只在他的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