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流年的憂」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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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仲淹沒有料到,為了一個新設工學,朝野上下,幾乎將以前對梁豐積攢的少許好感和理解都化為烏有。不但猛烈抨擊他的工學計劃,甚至連前些日子基本上都認可的律學、算學和武學等等都一起否定之。
《京華報》對梁豐的國子監進行了連篇累牘的批判。
現在的《京華報》自從夏竦被攆回老家後,就由一直鬱鬱寡歡的陳執中做了主編。他上次競爭御史中丞未得,反而被重重壓下,後來還是薛奎推薦保舉,去主持朝廷喉舌。
陳執中來到《京華報》,卻沒有顯示出應有的,或者說是別人期許的本事來,平平淡淡,別說比不上以前的《汴水聞見》,就連夏竦在時的情形也差了許多。原來夏竦在時,曾經到過一期兩萬份的高峰,現在在陳執中手裡,只有每期區區五千份的發行量。而這要不是看在別人不具備梁豐發明的活字印刷技術和開封府、皇城司等等大量的底層資源,無法成立報社同他競爭的話,這份報紙恐怕早就煙消雲散了。
因為他總是登載些扯淡的事,動不動就是聖人之言。前賢行述以及朝廷大事背書。連老百姓最喜聞樂見的趣事軼聞、小說連載都幾乎消失不見。版面也縮小了將近一半。這樣的破報紙。人家愛看才怪!
但是最近他生意忽然好了起來,就因為全社會都找到了一個吐槽的目標——國子監!《京華報》一面倒地將所有咒罵梁豐胡作非為,倒行逆施、違背聖賢教訓、容忍三教九流於一爐,玷污朝廷重器、誤人子弟,等等等等,簡直是罄竹難書!
老百姓開始哪知道這個?可是一看報紙,一打聽,也就跟著議論起來。話說先帝爺有言在前:天子重英豪。文章叫爾曹。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尋常人家勒緊褲袋,但凡兒子沒有蠢到豬一般的地步,誰不供養幾年,好生讀書,將來考個功名,發財發福,光宗耀祖?國子監更是可望不可即的聖地。當然,這是在外人看來的國子監。
但畢竟是國子監啊,它代表了朝廷教育的方向和最高水平!
梁豐這麼一搞。很多人都不滿了,那個科舉當官的捷徑之地。居然要辦成一個大雜燴。這豈不嚴重引發了天下望子成龍的家長們教育價值觀的崩塌?人家迷茫了,這是要幹啥?難道以後朝廷做官,連泥水匠、修路工都可以?那朝廷倒是給條聖旨啊!
聖旨沒有下,可見朝廷也沒覺得這是好事。既然不是好事,那就該罵。我們當家長的,投入那麼多財力物力,好不容易在孩子心中培育出一條光明前景,一個正確的價值觀,你這麼一弄,那孩子還能安心讀聖賢書?還能安心科舉?
也不知道梁豐到底咋想的,這廝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每天照樣樂樂呵呵上班下班,課堂上幾個孩子也好,十幾個也好,他照講不誤,興致不減。一面還不停催促范仲淹,能不能加快點節奏,把大神們都請來。現在這樣子,朝廷的官兒都以來國子監上課為恥了,聖旨也不靈,人家三推四推,死活不接。趙家也拿著沒辦法!
范仲淹歎氣點頭,每天除了上課,就是把自己悶在屋子裡,白天黑夜的也不知道幹些啥。
終於在三月初,老范做的事才被梁豐知道。
他最近也很喜歡看《京華報》,上面幾乎天天都有吐槽自己,或者國子監的文章,簡直看得津津有味。老調天天談,連張庭等最關心他的人都膩味了,不愛看了,他卻樂此不疲。
今天的報紙讓他眼前一亮,開篇就是《為國子監正名書》:凡為盛世之因,必是四行之聚。士農工商,無一可廢,五行八作,俱得大行。若夫一路之道,擁堵天下之人,使兆姓俱以科舉為階,期登龍門,而他業凋敝,此盛世焉?未之有也!
接下來的內容,歷數自開國以來,大宋朝對內施行輕徭薄賦的寬民政策,已經現象了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但強敵環飼,北遼時時有欺壓之意,黨項從未消停覬覦之心。我朝文治雖盛,但武功卻差了許多。再加上版圖內天災不斷,要麼大旱,要麼洪水,要麼地震,要麼寒流,簡直一刻也不消停。農民雖然四時耕作不輟,然而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更有『陶盡門前土,屋上無片瓦,十指不沾泥,鱗鱗居大廈』的不公!這些都是朝廷其實太注重讀書科舉,不待見或者輕視實用技術的緣故。假若能多出些天文、地理、水利、農學專家,假若多出些能打仗,能拚命的武將,咱們朝廷又豈止是現在的成績?
國子監新來了一個梁豐梁大人,他的理想就是希望能夠多為朝廷,多為君主培養些各行各業的人才出來,能大力提高百姓的創造力,讓咱們能在災害來的時候,損失減到最小;能在風調雨順的時候,收成擴到最大;能在外敵欺侮的時候,邊關將士能奮勇作戰,機智勇猛;能在勞動力有富餘的時候,創造更多的財富!這些,難道都錯了嗎?這些,難道只靠基本聖賢書,幾篇應試的文章就能解決了嗎?
希望考試做官,為百姓造福,當然是一條很光榮,很值得羨慕的道路。但是,能做其他為百姓幸福,為朝廷分憂的事,不也值得尊重和肯定嗎?天下那麼多人,每個人資質不同,愛好不一樣,為什麼非要人人都把讀書做官當做最高的奮鬥目標而鄙視其他作為呢?
咱大宋的子民們,醒醒吧!不是哪家都可以死記硬背考取功名的,以其這樣的無用功,還不如抬舉別的工作,別的行業,讓人人都能有一種榮譽感和價值感,這世界豈非就和諧了麼?
這是范仲淹的文章,這篇文章寫了兩千多字,赫然登載在《京華報》的第二版,頭版是罵自己的,第二版則全版就這麼一篇文章。
梁豐忽然眼裡充滿了淚水!
他很感謝范希文大哥,這篇文章,就是自己理想的一篇宣言,就是自己平日吞吞吐吐想說而不敢說的話的大成。
范仲淹不是這些理念的首創者,但他干了比首創者更大膽的事,就是公開以自己的名義去擁護他,為他解釋!
這樣的政治風險,天下除了范仲淹,還有誰敢擔當?
雖然這麼一來,范仲淹等於是把一心想躲在背後慢慢實現改良願望的自己推到了前台。但梁豐的心,終於被範文正公撞擊到了最深處!他此時此刻才明白,什麼叫先天下之憂,後天下而樂!自己愧不如他老人家啊!
梁豐沒有了往日胸有成竹自信滿滿的模樣,而是快步走到范仲淹公事廳前,匡啷一聲推開房門,凝望著滿臉疲憊,正在修訂國子監規劃的這位兄長:「希文兄,小弟感激不盡!」躬身行禮,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玉田,何須如此?能為你做這些事,我很自豪!」范仲淹寫這篇文章,幾乎是吐血而作!裡面浸透了自己的全部熱情和精力,短短兩千字,修改不下十幾遍,此時此刻,疲憊不堪的臉上有著異樣的光彩!
兩雙手緊緊握在一起。
梁豐沒問他是通過什麼關係,才把這篇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文章發表在《京華報》上的,已經用不著問。這個人情,等同於寫了兩篇同樣的文章!
但是有一條很明確,既然這番話已經公開告示天下,那麼他梁豐就再也不用搖擺不定,左右探風了。乾脆光明正大做起該做的事,才對得起范仲淹的一片苦心。
三月初五,國子監破天荒貼出告示:招收一切有志於各種學問的子弟!包括老師和學生!
朝廷沒人來講,自己招。學生不許來讀,自己招。總之一句話,願意來教的,來學的,國子監都歡迎!
開封沸騰了,而且轉眼間,幾乎全國都沸騰了!甚至連鄰國北遼都沸騰了!紛紛睜大不相信的眼睛,要看看這麼個破學校,到底能走多遠!
「梁豐豎子,放肆太過!妖孽也!」蔡齊重重拍了桌子,而且拍的是薛奎的桌子。
薛奎面色沉痛,任由蔡齊破口大罵梁豐。他已經沒理由護短了,眼看這個老部下忽然像匹脫韁的野馬一樣,四蹄狂奔開來。而且已經大大超出了自己的想像力和接受底線,還能護著他麼?
「中丞,此時再不彈劾梁豐,天理何在?」蔡齊雙目逼視薛奎,要討他個明確的態度。而且,周圍不止蔡齊一個人,還有許多憤憤不平的言官們。
沉默半晌,薛奎才艱難地突出幾個字來:「你們上書吧,老夫俱名就是!」
這句話一出,等於是宣佈了自己同梁豐的對立!
御史台前所未有的齊心,彈劾梁豐和范仲淹的奏章一揮而就,三大罪狀:第一、背離聖賢大道;第二、無令而行,自作主張;第三,挻亂朝綱!
任何一條只要坐實,都可以把梁豐推入萬劫不復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