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大宋 第五卷 打仗不要跑 397、撕破面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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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著夏竦巡檢的屬官中,就有節度副使梁豐、掌書記韓琦、監判官劉平等人。夏竦宣佈出發時甚是和藹,對每個人都客氣招呼,見到梁韓二人,還專門道聲「兩位少年英才,辛苦辛苦!」旁人均羨慕不已。

    從乍暖還寒的初春連著巡視了一個月,夏竦展示了他驚人的精力和迥異於普通文官的軍事能力,每到一處,檢閱時威風凜凜,煞氣逼人,無論將士無不膽寒。閒在一處卻又談笑風生不拘小節讓人覺得豪爽可親。對比那個從來到走幾乎沒在各營寨露過一面的范相公,民意呼聲可不是高了一星半點. .

    一路之上,夏竦沒少和梁豐、韓琦談天說地。自從對他有了戒心。韓琦對答中規中矩。既不有意躲閃。也不張揚才學,只做到了有問必答,答必及格為止。夏竦知道他掩飾才學,不以為意,竟更加青眼相待,評價韓琦「精華內斂,渾厚樸實,來日必定廟堂倚靠!」

    對梁豐。簡直是更加熱情。他長短句、七絕、律詩、駢體文都名揚天下,但在這個後生小子面前卻絲毫不以前輩自居,每每拿出自己舊作請梁豐點評,梁豐也不刻意奉承,精闢獨到的見解,一陣見血的總結,常常令夏竦大歎茅塞頓開,也讓平時不喜雜學的韓琦、劉平等大開眼界。

    可是有一樣,老夏說這些沒問題,但一繞到報紙的事。梁豐就謙恭地笑著推說自己主持封丘不久,後來都是布衣朋友接手。不甚了了,因此不敢多言。

    夏竦聽了他話,點頭微笑,只是注視著他的雙眼裡射出意味深長的目光。

    梁豐知道夏竦對自己的戒心,甚至可能的壞心,但自想既然狹路相逢,相互知根知底,又何必裝出一副傻瓜樣子讓他看輕?你自來試探,我自坦然對之就是。

    直到延邊巡檢快要結束的某一天!

    一干人馬行到一處坡底,夏竦仰頭上望,忽然對身後的梁豐笑道:「玉田,陪老夫上去瞧瞧?」雖然是詢問口氣,哪裡容他回答,雙腿一夾,縱馬斜斜順著黃土坡道之字形朝上走去。其餘人沒得他命令,不敢跟隨,靜靜等在坡腳,任梁豐獨自跟隨上去。

    高處風大,夏竦在前,遠望莽莽群山,風聲呼呼,吹得他鬚髮風中亂舞。梁豐提韁在他身後五尺左右立住,安安靜靜不說話。

    夏竦馬鞭一指遠處隱隱幾點綠色藏紅笑道:「看,那裡也有花兒開了!」

    「是,西北雖貧瘠,無邊黃土中,也當有一二春色點綴。」梁豐道。

    「是啊,『折花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此時正是江南春色荼蘼之時,咱們京城,也該是爛漫一片了吧?」夏竦好像很感慨地說道。

    梁豐不知他到底要想表達什麼,只好嗯嗯稱是。

    「你的《西北》,老夫每期必看。不知誰是主筆啊?一手文章寫得不錯,天下百姓俱都敬重范伯純絕境拒敵,堪稱大宋柱石。呵呵,倒是沒人深究他是這場大戰的始作俑者。」夏竦遊目四顧,信口說話,卻不看向梁豐。

    梁豐笑道:「相公此言,學生奇怪。那《西北》報紙,如何便是學生的?不瞞相公,自從《汴水聞見》關門歇業,學生已經提不起興致張羅那無聊的物事了。」他矢口否認。

    「你以前又未刻意隱瞞,如今何必遮掩老夫?梁豐,我知你有防我之意,嘿嘿,老夫如今主持西北,便如同你當年書裡所說,難道還想在如來佛手裡翻個觔斗不成?」不知何時,夏竦的目光裡已經充滿了陰鷙,戾氣在臉上顯露出來,逼視梁豐說道。

    「相公何出此言?屬下安分守己,恪盡職守而已,難道有什麼錯處?」梁丰神色不變,淡淡應道。顯然沒有被他嚇倒,也沒有對夏竦直呼己名而生氣。

    「你若真的安分守己,為何如此熱衷經營西北,為何重開報紙搖旗吶喊?小小一個七品官,京城一盤大棋,你算哪顆棋子?若是知趣,趁早收拾那份野心,好生服帖在我帳下,或可保你全家性命。你,懂麼?」夏竦仔細研究過梁豐,知道他欲求不多,既不愛財,也不缺色,同官家交好,眼下雖然資歷尚淺,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將來步步高陞,出將入相也不是什麼難事。這樣的人難以利誘,不如直接威逼。都是聰明人,今天單獨相處,乾脆挑明說話,煞了他的氣焰,免得日後絆腳。

    這是梁豐一直以來,頭一回被人如此當面威脅。一瞬間什麼韜光養晦,什麼深藏不露,什麼虛以為蛇通通丟棄一旁,反而爆發出滔天的戰意,兩眼直視夏竦,平靜說道:「夏相公,這算是勸誡呢,還是威脅?」

    「都由得你。聽了,就是勸誡。不聽麼,也不能算是威脅,只告訴你老夫要如何做罷了。」夏竦高踞馬上。氣定神閒。渾沒把梁豐當一回事。

    「老豬狗。」三個字忽然從梁豐嘴裡輕輕脫口而出。在夏竦耳裡卻不啻於打了一個霹靂。他無論如何也不相信,梁豐竟然敢如此當面罵他,而且,還帶著笑意。他吃驚地看著梁豐,說不出話來。

    「少拿這話唬我,既然你要挑明,我也沒必要把你當個上司供著。叫我看,你這是已經從了那位賢王了罷?呵呵。手握兵權、人稱相公,就真的很了不起麼。你要有興致,不妨出手試試,且瞧瞧我梁豐接不接得住!」

    夏竦見他不退反進,一付有恃無恐的樣子,哪裡還是平日裡眾人口中傳說那個溫良恭儉讓的梁玉田?更加要命的是,自己最近被趙元儼明著威脅投靠,居然被他一語道破。

    他畢竟老辣,心驚肉跳之餘,臉上竟然神色不變。反而微笑道:「不錯,敢如此跟老夫說話。有膽有色。你知不知道,就憑你這幾句話,老夫便可讓你馬上下獄,死無葬身之地!」

    梁豐卻乾脆也學他轉過頭去四面環顧,淡淡說道:「天大地大,就咱們兩人,無憑無據,你又能奈我何?」

    「無憑無據?哈,老夫的話就是證據。」夏竦獰笑說道。

    「真的?我堂堂七品,不湊齊三班院,察院,刑部,大理寺會審,想在這永興軍裡就把我放倒麼?試試看吶夏大人!」最後一句話說得悠長無比,語氣裡儘是諷刺意味。

    不等他反應過來,梁豐忽然策馬向前走了兩步靠近夏竦,低聲笑道:「信不信老子這就把你放翻,一腳踢下坡去,算你個懸崖墜馬救之不及,意外身亡!你說,朝廷到底會不會拿我問罪呢?」說完猛地伸出雙手,作勢欲推。嚇得夏竦尖聲叫道:「你敢,小賊你敢!」

    「哼哼,直娘賊,老子有什麼不敢?饒你一條狗命,繼續迷惑你主子罷了!你一個堂堂安撫使,竟然被我這七品小官弄得如此狼狽,看你有何面皮報與你那賢王爺爺得知?呵呵,走吧,咱們這就回去,有何本事你只管使出來,咱們走著瞧!」說完策馬一個迴旋,繞道夏竦身後,靜靜看著他的後背。

    剎時間夏竦背上冷汗直流。他從沒想過梁豐居然如此潑皮狠辣,還道他會按自己劇本來演,最起碼也不敢撕破臉皮說話。只要他被自己氣勢鎮住,下一步便要像貓玩老鼠似的收拾他。這也是臨行時趙元儼交給他的任務,務必拿下梁豐此人,要麼收服重用,要麼斬草除根。

    夏竦心思急轉,終於發現自己把他單獨叫上來是一個致命的錯誤。再沒有了迴旋餘地,急切裡冷汗淋漓,心中狂跳,再不說話,打馬疾馳,匆匆下坡而去。梁豐在他身後微笑著緊緊相隨。

    兩人一前一後衝下高坡,韓琦等人急忙迎上,見夏竦滿頭大汗,面色灰敗,奇怪問道:「相公這是怎地?」夏竦還沒說話,梁豐在後面答道:「沒事,相公只說要試試坐騎發力如何,跑得快了一些。估計休息休息就好,快把車牽過來套上。」說完當先下馬走過去扶住夏竦馬鞍笑道:「相公請下馬坐車吧,連日勞累,屬下們心悅誠服了。再如此,就是咱們的失職,罪莫大焉!」

    夏竦勉強一笑,只好順著他的攙扶翻身下馬,哪知這廝不懷好意,等夏竦全身力量靠向自己手臂,輕輕一放,夏竦頓覺失了依靠,全身空蕩蕩的,差點一頭栽下。才一瞬間,梁豐又用力將他牢牢扶住,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旁人自然看不出來,夏竦卻明顯感受到他避開眾人的目光中蔑視的笑。

    坐在車上,夏竦越想心裡越是窩火不已,今日居然被這小賊反過來玩弄於股掌之上,實是奇恥大辱!

    回去的一路上,旁人什麼也沒看出來,夏竦臉色恢復如常,灑脫自如,梁豐依舊畢恭畢敬,小心侍奉。至少,外人眼中說這樣子。

    等一回到延州,夏竦連日勞累,要回行轅休息。各人恭送相公之後,梁豐轉過身子,朝韓琦一努嘴,韓琦心領神會,馬上跟著到了梁豐院子。

    這時天色已晚,韓琦到梁豐屋裡坐定,等他說話。他卻半天不出聲。挨到張燈十分。把李達喊進來。對著他耳朵說了幾句話,李達趕緊點頭應命出去。韓琦一頭霧水,忍不住說道:「到底什麼事,弄得如此神神叨叨的?」

    「等等,現在不忙說。」過不多久,李達回來報道:「少爺,魏大人答應了。」

    「好,咱們走。」梁豐站起來。扯著韓琦就走到院子,卻不出門,等著李達搬來一架梯子,他先撩起衣袍,順著梯子爬上牆頭,回頭對李達說道:「守好門,有人來就說我吃得大醉。」說完咚地一聲跳到隔壁院子裡。韓琦毫不猶豫跟上跳到隔壁,卻正好見到魏元瑜老頭笑瞇瞇地站在跟前看著他倆人。

    韓琦趕緊施禮道:「見過魏大人。」

    「呵呵,你們吶,少年心性。這成什麼話?快去吧,若是他們鬧得不成。我自會喝住。」韓琦不明所以,只好唯唯諾諾,跟著賊笑賊笑的梁豐又翻出魏元瑜院牆,乘著黑暗偷偷溜走。

    七繞八繞,終於來到王德用行轅。

    他倆做賊似的順著牆根摸到大門口,守門衛士和他們熟透了的,見這幅樣子,正感奇怪要唱喏相問,梁豐比個噓的手勢,輕聲道:「快去通稟督帥,我有急事求見,不得聲張。」那衛士知道事關重大,不敢耽誤,趕緊點頭跑進去通稟,一晌出來低聲道督帥有請。

    二院堂上燭火已經亮起,王德用布衣長袍,高大魁梧的身軀負手而立,聽到兩人腳步聲,轉過頭來目光閃爍看著梁豐,低沉的聲音問道:「什麼事?」他自認得梁豐以來,從沒見他如此神秘小心過,心知必有大事發生,毫不怠慢,準備仔細聆聽他的每一句話。連跟著來的韓琦都不由得緊張起來,因為他什麼都不知道。

    梁豐看看兩人,忽然咧嘴一笑道:「督帥,下官已經和夏相公撕破面皮!」

    「撕什麼面皮?」王德用又驚又疑,問道。

    梁豐壓低聲音,把當日坡上二人對話細細說了一遍,沒有隱瞞任何細節。饒是王德用身經百戰,大敵當前臨危不亂,也禁不住地雙手緊握,頭上青筋鼓脹起來。韓琦心裡有些準備,還不至於嚇著,但還是吃了一驚,沒想到這個哥哥平時看上去死氣活樣的,關鍵時候還真能豁出去。

    「你的意思是說,夏子喬在京裡另有倚靠,而且還是那個?」王德用努力消化著梁豐的言語,問道。

    「是,八王,趙元儼!」梁豐果斷回答,毫不遲疑。這是一種賭博,他賭王德用對朝廷的忠心。

    「有何憑據?」王德用問。

    梁豐捋捋思路,從伴駕謁陵之前慢慢說起,各種情形與自己的分析都說了一遍。此時他不再避諱韓琦,韓琦聽得雙眼冒光,興奮不已。「果然是個不怕事的啊!」王德用和梁豐看他神情,不約而同地感歎。

    全部說完,梁豐平靜道:「原委就是如此,如何決斷,聽憑督帥之意,若是屬下立時死於刀下,也絕無怨言!」

    王德用心中好生難下決斷,就憑這小子一面之詞,就串掇自己堂堂節度使跟著他發瘋麼?是真的好說,食君之祿忠君之憂,可萬一要是假的呢?莫說自己身家性命不在,怕還要貽笑千古啊!

    沉思良久,忽然抬頭問道:「你們是怎麼來的?」

    韓琦這才想起,剛才一路上梁豐帶著他鬼鬼祟祟的緣故,想必是怕夏竦在軍中安了眼線,因此才如此費力周旋。王德用聽了,點點頭,自己走到門外,喚來親近衛士,耳語了幾句,回來坐定。也不表態,就這麼閉目養神。

    梁豐也不急躁,跟著他靜靜等候。

    過了一會兒,衛士匆匆帶進一個人來,韓琦抬頭看去,正是石元孫。一見到此人,韓琦心中石頭終於落下,他已經明白王德用的抉擇。

    等梁豐與韓琦換了一身普通軍服,手持長槍,跟著隊伍出了督帥行營,梁豐的表情說不出的輕鬆,而韓琦卻又帶了幾分激動。

    隊伍一路正步操練,沿著營區各處轉悠巡視,兩位臉上塗得倒黃不黑的,又夾在一干人等中間,順著他們住處的路,先在韓琦門口緩緩行走,過去的時候已經少了一人,再來到梁豐門口,又把他送了進去,方才完成任務。

    不出梁豐所料,夏竦一回行轅,就命令心腹去盯住了梁豐的行蹤住處,幸虧這廝見機的快,早料到必有這麼一出,讓李達去敲了隔壁魏老頭的門,說是等會兒幾個衙內要來拉他去吃酒,連日勞累實在動彈不得,只好躲出來,借老大人家一條道溜走。

    夏竦一直在琢磨怎麼開銷梁豐,想來想去可還真是頭痛不已,這小子太特麼滑頭了,別看自己是主帥,要收拾他還真有些老虎啃烏龜,找不到下嘴的地。自己這一步算是跨得猛了,有些扯蛋,要是先不忙收拾石元孫和王德用就好了,小石子才咯腳啊!

    且讓夏竦先頭痛著,朝廷那邊也不怎麼舒服。

    趙禎一發脾氣,把宋綬押了出去,可把劉娥憋得連宋綬的面都不敢見。見了問啥啊?人家小宋同志說的話也沒啥不對啊,自己真要同他計較,那不等於把屎盆子主動朝腦門上扣麼?這才消停了多大會兒啊!

    於是劉娥乾脆採用了不聞不問的方式,出內旨道:「既是衝撞官家,後宮不好多口,官家自處就是。」

    趙禎也就是表個態度,沒打算怎麼處理宋綬。但姿態已經做出來了,怎麼著也要罰個俸,停個職什麼的,看到大娘娘內旨,知道她不願張揚,就打量給宋綬個不輕不重的處罰。他這裡還沒琢磨好呢,李石彬(不是李士彬)忽然發笑起來,雖然短促,還是引起趙禎的注意。

    「你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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