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核心的爭論被梁豐主導的《汴水聞見》一腳踢爆,給大宋乃至遼國都帶來了強烈的震動。首先是一向以愛好和平提倡經濟發展的耶律隆緒處於很被動的地位,遼國的內部因為大宋的反應而展開了激烈爭論,一貫以軟弱面貌呈現的南人,都有聲音出現企圖染指黨項的巨大利益了,咱們兵強馬壯的大遼還有理由坐視不理嗎?
以契丹現在的國力和國際地位,的確沒必要再跟大宋玩兒什麼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遊戲。等南人打下黨項自己再出手?笑話,那跟自己先下手拿下黨項的難度有和區別?何必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更何況,同南人講道理,歷來是大遼非常頭疼的一件事。如果讓南朝佔了先機取下黨項,自己再去搶的話,這群聒噪的烏鴉必然會組團過來罵街,雖然癩蛤蟆上腳背,雖然不咬人,可那膈應的滋味還真心不好受!. .
尤其是以耶律宏為代表的宗親鷹派,根本就不論什麼政治影響,只知道拿下黨項,讓南朝處於大遼的包圍圈之內,這裡面的長遠政治利益不用說了,光經濟前景就足矣使大多數人垂涎三尺。從今以後,大遼就會又多出大片廣袤而水草豐美的牧馬之地,黨項的青鹽足矣解決大遼所需,不用再靠對南朝那點點的敲詐勒索和榷市的交易獲得,得節省多少銀子倒流回南朝?
最有利的就是南朝辛辛苦苦締結的澶淵之盟,到時便成了一張擦屁股都嫌硬的廢紙!當一個強大的軍事帝國陡然擺開比以前多出一倍的陣線來面對一個軟弱的經濟帝國時,契約還有用麼?就算老子不動手。就這麼冷冷地看著你。你也得乖乖讓出利益來供大爺揮霍!. .
耶律隆緒心動了。但以他穩妥的穩健性性格,還是決定模仿一下南朝文化,來個先禮後兵,師出有名。於是降詔大夏國,父子相殘,實乃宗主國之所不能無視。要麼你們放下刀兵和解,要麼大遼來幫你們調解嫌隙。
詔書一下完,不等黨項回音。大遼立刻沿途集結大軍,分別從中京道、běi 精、西京、內州一路徵調,組織了號稱二十萬大軍陳兵三角川一帶。
總算人家人性化,沒順著遼宋邊界遞進,可也把大宋邊防嚇了個半死,沿途從河間府到太原府一線,全像只受了驚嚇的貓,渾身的毛倒豎起來,弓著背,瞪眼等著北遼的軍隊大搖大擺地遠遠走過。
然而大宋還在以文官主導的統治集團內部無休無止地爭執。扯皮,攻捍。鷹派以寇准為代表。廣大武將以及大宋底層百姓最為堅定,叫嚷著拿下黨項,收復失地,平了大宋後顧之憂。鴿派則以魯宗道為代表的廣大文官集團、富商巨賈、中產階級和黃淮兩岸魚米之鄉的百姓,強烈反對國家用兵,要求過好自己的日子。
這裡面,扮演了重要角色的就是目前以和尚仲殊為主編的《汴水聞見》,有鄧聖的幫忙,加上他遵從梁豐的規劃,遍地撒銀子,招募許多能寫能跑的「記者」四處采編新聞,這段時間靠著不大不小的新聞和其副刊,倒也把報紙辦得有聲有色老少咸宜。相比之下,《京華報》的死板、官腔、說教以及空洞無物讓人生厭。
得益於這個好載體,仲殊接到梁豐的長信便開始了一波又一波的輿論造勢。按照梁豐授意,仲殊並沒有幹那種一面倒的事,而是採用了中立的態度,不斷將正反兩方面的爭論刊載在報紙上,供百姓自己判斷。
剛開始還是靠記者挖掘消息,誰誰誰上本反戰,誰誰誰上本講打。後來居然形成了一個在當時非常奇異的現象,因為《京華報》的保守和搖擺,根本不敢提這場爭論。導致正反兩方面凡是有點名氣,壓力又不大官員、名士、才子們竟漸漸地主動同《汴水聞見》聯絡,登載自己的文章,宣傳自己的觀點。
非常熱鬧,彼此攻防,眼花繚亂,吵得一塌糊塗。搞得劉娥每天起床必須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汴水聞見》,瞧瞧有啥新見解。同樣這也成了相公大臣們的每日必修課程。
冬月二十,宣戰遙遙無期,爭吵卻到了白熱化狀態,十九這天,《汴水聞見》分別刊登了四個人的文章,其中一個是不甘寂寞的范仲淹,認為因該採取謹慎攻勢,徐徐收復銀、夏二州。正與王德用、梁豐的戰略意圖不謀而合;另一個是監察御史劉平,言官裡的另類,極端主戰派,叫囂全面進攻,一舉蕩平黨項,拿下河套地區,可以養馬,可以耕作,可以利用沙漠阻止北朝南下的鐵蹄;第三個是任中師,秉承太后的意圖,堅決反對一切軍事行動,主張收縮兵力,嚴防黨項殃及大宋或是北朝乘機揩油;第四個是侍御史張存,發表文章說「兵役不息,生民疲弊。彼既有內亂,未見悛心,名號未正,頗羈縻之。」還是老調頻彈。
不偏不倚,正好二對二。由於四個人的身份、地位、名望所致,更高級的幹部也不會在報紙上發聲,更低級的說話也沒人看了。這四個大神便成了十九這天朝野內外談論的焦點。
第二天上班,大佬們都到宣政殿開會去了,只剩下五六品以下的中級官員看家。正趕上昨天紙短情長,《汴水聞見》上沒說過癮,於是劉平和任中師張存幾位身邊就各自圍了一群人,繼續聽他們高談闊論。劉平自然是喊打喊殺好不快活,隔著院子對面的任中師卻冷哼主戰派匹夫之勇,有意無意間,兩派人從在屋裡說話變成大冬天開窗說話,又從開窗到開門,最後大家乾脆站到院子裡敞開了聊。
雙方不約而同有比聲音大,爭奪話語權和拉攏對方擁躉的目的。
不可避免地聲音有了交集之後會產生爭論,雙方人馬開始吵了起來。本來劉平這邊人就不多,三四個而已,被任中師那一方火力壓制得死死的,只好扯著嗓子吼。
感覺到己方氣勢洶湧,已經壓得對方聲嘶力竭,任中師洋洋得意要鳴金收兵,臨了冷笑著不高不低撂下一句話:「殺人的狂徒野性難馴,留在監院,真是屈才了!」
劉平冷冷說道:「這閒話是甩給誰聽呢?」
他兩個一個監院,一個諫院,雖然都是言官,但分工有不同,只是歸屬一個大院辦公而已。
任中師聽到挨罵的人出來了,也不甘示弱,推開眾人,翻起白眼道:「嘿嘿,我說我的,是誰恁地無聊,自己出來領罵?」
這院子裡誰都知道任中師罵的正是劉平,因為整個院子,只有劉平曾經獨自親手殺死五個強盜。既是他自己引以為傲的事跡,卻也是文官們背後暗自鄙視的談資。
涉及到個人私怨,說話的一個也沒有了,都靜靜地想瞧下文呢。
「嘿,老子空有一身武藝,正想上陣殺敵報國呢。不像別的軟蛋,一輩子縮頭烏龜,裙子底下討生活,賤!」
這話太毒了,任中師緊跟太后步伐是朝野知名的,這不等於當面一口唾沫噴在臉上麼?
「你說誰?!」任中師狂怒著衝上前幾步,鬚髮戟張,指著劉平吼道。
劉平卻沒搞任中師不陰不陽那一套,直接一抬手將任中師手指打開,滿不在乎道:「我說你!怎麼樣?」
「好、好、好!」任中師氣得渾身發抖,連說幾個好字。
劉平卻看著他可笑之極,淡淡笑道:「真的好?那要不要再送你幾句?」
「姓劉的,你!」任中師氣糊塗了,完全忘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剛才還罵的殺人強盜,舉起小柴火棍似的拳頭就朝劉平擂去。
「嘶」地一聲,任中師的小手已經被劉平攥在掌中,輕輕一扭,老任只好回頭望月背對敵人,跳腳罵道:「匹夫,鬆手!」
「直娘賊,你先動手打老子,還罵我匹夫?」劉平怒喝一聲,方才寡不敵眾的惱羞湧了上來,抬腿對著任中師屁股就是一腳,手掌放開,任中師朝前一個餓啥搶啥吃趴在地上。
本來院子裡雪挺厚的,可是雜事們太勤快,生怕雪地弄濕大人們的靴袍,或者滑到哪位老爺,天不亮就掃得乾乾淨淨,於是任中師屬於直接摔在石板上。大冬天的,真是痛到了骨頭裡。
好在他身體也不錯,翻身爬起,用上了文臣最愛的一招,鐵頭功:「我跟你拼了!」彎腰低頭就朝劉平衝去,劉平見這架勢,嘿嘿一樂,也不躲閃,等他衝到面前,一個巴掌猛地朝任中師頭上拍去。任中師又是咚地一聲撲倒在地,這次沒收住腦袋,額頭愣碰得脆響。再爬起來時,一個硬包迅速成長起來。
言官打架?開國數十年來所未見啊!先前眾人都嚇著了,此時急忙一擁而上隔開兩人,生怕鬧出人命。有膽小卻愛事的已經悄悄囑咐人跑去宣政殿報告。
任中師哭倒沒哭,就是跳腳大罵劉平千刀萬剮,不得好死,從此誓不兩立。劉平拍拍手,冷笑一聲,沒事人似的轉頭進了公事房,匡當關了門,先寫謝罪折子是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