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州城遙望黨項一陣混亂,全軍竊喜之餘,梁豐當然不會閒著。яя王德用耳聞梁豐在安塞堡新處罰的威力,特發鈞旨,將狄漢臣調回延州,偷偷比照軍制改革,分撥出一都人馬給他,成立了個名為「安遠」的排級編製,狄青任排長,對外仍稱都頭。
雖然王德用軍紀嚴明,可是裙帶關係著實也少不得。楊文廣便由此混進軍中,做了個不在編製的副排長,為狄青下手。
狄青膽小,如何敢壓著楊家少帥一頭?死命推辭,還是梁豐發了話:「他只掛個名頭,又不在編製。新進營中不諳規矩,有你照看著,方保不出岔子。否則不知鬧多少笑話出來。而且,這個新軍制正要靠你們來發展,別怕,只管散漫做去,別人我不知道,文廣兄是斷不會於你為難的!」
小兄弟這才戰戰兢兢領了這個命令,開始操練新軍。楊文廣一到軍中,立刻如變了個人一般,毫無些許紈褲樣子,自律之嚴,讓王德用刮目相看。不愧楊元帥的公子,沒半點綴了他老子的威名。
梁豐是個甩手掌櫃,自知軍中之事,完全外行,談起兵書的頭頭是道也無法掩蓋這個事實。於是乾脆藏拙,只憑著自己理解和回憶,幫狄青訂下操練、隊列、體能、識字、識圖、手語、軍姿、號令等等科目概要之後,便躲得遠遠的,讓狄青自己體會。
梁豐這樣自我安慰道:「反正,能挑剔菜品的食客,未必都一定要當大廚吧?」
是的。假若要完全融入這個時代。那麼他已經不必再折騰什麼了。靠著幾篇文章混來的功名和一點點未卜先知,已足夠他做個不錯的官僚,反正北宋亡國還早,既然已經有歷史潮流,又何必勞心勞力?甚至連封丘都不必呆,只把趙禎伺候好了,幫他出出主意,防防這個。管管那個,要平步青雲入閣拜相也是順理成章。
可是既然來了,盡自己點力氣,撬動一下歷史的軌道,也不是不可能吧?但又何必什麼都要去瞭解、學習,什麼都要去插一手呢?
以狄青、韓琦、王德用,甚至楊文廣這些人的智慧,只要稍微一個新的思路,就等於給點燃一盞指路的燈。這光,雖然微弱。或許朦朧,但已經足夠為他們打開一個新天地。
就像一份小小的《汴水聞見》。足矣撬動朝廷的神經,也讓包拯、夏竦、劉娥,甚至遠在千里之外的范仲淹都能深切感受到輿論zi you的威力一樣。只要有了種子,就必定會生根,發芽!
所以梁豐決定遠離基層,把握一下大局。盡量少參與細緻入微的事務,這樣才能一直保持宏觀,保持高瞻遠矚。
效果是驚人的,狄青和楊文廣,一個扎根基層,一個出自將門,居然配合得出奇的好。狄青親自抓訓練,但凡列隊、出操、體能無不身先士卒、細緻入微。他本來面相好,人緣好,功夫又厲害,下屬百十號兵士無不服他敬他。曾經的「娘子都頭」這個綽號,早已經過短短的時間證明而消失無影無蹤。
而楊文廣則因為是楊元帥之後,也生得英氣勃勃,一條楊家槍出神入化,深得「安遠排」所佩服。他韜略本來就不差,經過梁豐熏陶,性子、層次上了可不是一個台階。由他替兵士講兵法,解釋圖陣,強化手語,那叫一個游刃有餘。
短短不到四五個月時間,安遠排已經在永興軍中出了名頭。隱隱已成為王德用屬意看重的精銳!一些有想法,惦記著上進的軍士,都開始活動心思,打量著如何能進入安遠排,投效於狄、楊二位排長的麾下。
而梁豐,又閒了。除了每日觀察分析大宋邊境鄰國的形勢變化,或者照例在軍中各處開開軍事法庭之外,就是逛逛操場,看看演兵。要麼就同韓琦議論議論,也談談詩文書畫,有時候也瞅個時機,找幾個兄弟喝喝小酒,說說葷段子。
反正在軍營之中,他倒活得自在得緊。
時光匆匆,轉眼已至初冬。
趙元昊的兵馬,這時正同自家老子打成了膠著狀態。
他原本打算的佔據西涼府,沿長城故道直取西平,斜插興州的打算,被同樣深諳兵法,深深瞭解兒子的趙德明化解,直接從西平府出大軍攔截。因為人數數倍於趙元昊,這孩子畢竟不敢硬拚,忽然拐道,順著大河北上,越過沙漠,殺到了白馬強鎮軍司。也是他爹趙德明先幫了忙,把他原先直接統領的左廂神勇軍,右廂朝順軍調防了許多,其中就有一大部分被混編進了白馬強鎮軍。
這下方便了,都是他的鐵桿部下。太子忽然殺到,豈有不開門迎接之理?二話不說便軍中反水,讓趙元昊平白先得了兩萬兵馬,連同他在西涼府裹挾的一兩萬,已整出了近五萬的身家。
趙元昊自此,迅速南下,收拾自己的老牌嫡系隊伍右廂朝順軍,號稱大軍十萬,緊靠賀蘭山,佇立黃河岸,遠眺攤糧城,同自己老子對峙。於是黨項京師震盪,定、懷、靜、西平府三州四路紛紛調遣兵馬,一半拱衛京師,一半陳列於攤糧城後五十里,也號稱大軍二十萬,討逆叛亂太子趙元昊。
這是梁豐最舒坦的一段日子,每天曲不離口,悠然自得地西北望,看天狼,互咬。有時候他也會稍稍覺得遺憾和可惜,要是大宋的軍隊再強一點點,朝廷再硬一點點,相公大臣們再果斷一點點,言官們再少聒噪一點點的話,那麼大宋從太原、延州、渭州、蘭州四路出兵,只要選出幾個有能耐的大將帶領,恢復靜塞司到銀、夏一代綿延數百里的版圖,應該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惜,前面那些一點點全都不成立,甚至都是反義詞。梁豐也自我安慰,這情形已經不錯了。總比眼睜睜看著趙元昊做大做強,十年之後打得大宋無招架之力要好得多!
有件喜事,梁豐終於接到家信:上個月產房傳喜訊,馮娘子生了,七斤多(其實也就是正常,換算回去六斤多)一個胖小子!據說眉清目秀,繼承了父母優點,那模樣,俊得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壯壯實實。一看就是長命百歲多福多壽的主。正急信過來,催請老爺起名字呢。
梁豐樂得合不攏嘴,連著幾天,面癱似的表情,把好消息告訴了所有熟人,得到的祝福與恭維得用車隊來拉。興奮之下,趕緊回信,寶貝兒子大號先不忙,小名就叫金哥了。金風送爽,也送來個帶把小哥,又暗藏了自己正在戍邊,也有金戈鐵馬之意。
他一高興,來湊趣的人還真是不少。這天楊文廣操練之餘,拉了狄青來到軍曹司找到他:「老梁,臉上抽筋還沒好吶?」進門看見這廝還在扯著嘴角傻樂,忍不住嘲諷嘲諷。
「關你屁事!有啥事?說。」
「唉,別這麼不解風情嘛,咱們弟兄也憋悶久了,這不是大侄子都生了,還沒尋個機會好生慶賀慶賀麼?今日我同漢臣都有空,等會再去拉了王英,咱們哥幾個去城裡吃幾杯酒,你看如何?」
「嗯,也好,就當老子先擺滿月酒了。走,今日就好生請你們一頓,出去樂呵樂呵!」梁豐難得大方一回道。
「靠,誰稀罕似的。放心,今日不用你出銀子,只管放開吃喝。」
「有這好事?你們倆不會貪污了軍餉吧,想拉我下水麼?」幾個人一邊打屁,一邊出了軍營,又去拉上王英,四個人朝延州城裡行去。
到了延州城最繁華的十字大街,東南街口上,一家嶄新的酒樓矗立在人群來往稠密處,酒旗飄飄,上寫「太白遺風」四個大字,正門匾額赫然寫著「德勝樓」。延州城屬於軍地雙管,武風強勁,最重綵頭,德勝樓這個名字果然起得威武。
梁豐看了看,回頭對楊文廣道:「新開的?」
「嗯,聽說是京裡新來張羅的,地道開封菜呢,進去嘗嘗。」楊文廣略帶神秘地詭笑道,還朝一旁的王英擠眉弄眼。
一說起開封菜,梁豐不由自主想起那個滿腦袋白頭髮,脖子上掛著狗骨頭的西洋老頭來。點點頭,抬腿就進了酒家。
客堂上掌櫃的老遠看到幾個雄赳赳的年輕大少爺進來,急忙親自出了櫃檯躬身唱喏招呼:「幾位客官,裡面有請。不知是要大堂還是樓上雅座?」
「雅座。」楊文廣笑道。
「好勒,客官四位,樓上雅座,有請!」掌櫃大聲唱道。回頭又是一嗓子:「懶羊羊,懶羊羊,你個憊懶潑才,快出來招呼貴客啦!」
「來啦!」一個聽著就夠肉實卻懶精無神的聲音在樓上應道。只聽登登下樓聲響,下來一個肥大白胖,身穿小廝衣裳模樣的酒保,點頭哈腰道:「幾位客官,樓上請!」說完居然打了一個哈欠。
楊文廣倒沒在意他的極端不專業,只是點點頭,帶著幾位上樓進了一個臨街包間坐了,正要點菜,忽然聽見傳來一陣不絕如縷的歌聲。
「想得我腸兒寸斷,望得我眼兒欲穿,好容易盼到了你回來,算算已三年;想不到又在見面,別離就在明天,這一回你去了幾時來?難道又三年。左三年,又三年,這一生見面有幾天?哼三年,豎三年,還不如不見面??????」
梁豐心頭大震,怦怦跳得厲害,這小曲兒,天下除了自己,還有誰會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