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綴錦樓出來,梁豐回到家裡,正是傳說中那個倒霉的少年英雄柳板兒扯著來福的衣角出來開門,還真留著兩行鼻涕。(.)
「板兒怎麼啦?又被哪個老師收拾了?」梁豐見他萎靡不振的樣子,逗他道。
「少爺,是馮娘子。」板兒鬱悶道:「我背不出『大同篇』,罰我抄寫十遍。」
「哈哈哈,寫去,回頭我跟你老師說說,再嚴厲些,該寫二十遍的。」梁豐說完,不管板兒瞪得大大的眼睛和已經流到嘴邊的鼻涕,揚長進了家門。
估計剛才教訓板兒累了,這時候馮程程正在房裡坐著喫茶,一旁小嫦也坐著繡工,見他進來,程程急忙起身替他寬衣斟茶,小嫦則拿了團扇給他扇風。
「你們倆也真是,板兒一個十歲的孩子,又沒根基,何苦如此逼他?」
「你不是常說下雨天打孩子,閒著也是閒著麼。我們反正左右無事,便拿他來教教,反正他橫豎是要識字念的,多讀些有何不可?」
「那也忒狠了,才幾天,就讓他學那個。」
「這孩子也沒你說的這麼笨,這兩個月來,《百家姓》他是通讀通背,都認得了的,這才教他那些。」
「揠苗助長,揠苗助長啦,唉,以後再說。反正,少逼他點,孩子天性,還是玩耍,別弄得他跟個小老頭似的。」
夫妻三人正在說話間,馮禧顛顛地拿著帖子來報信:朝廷下詔。慰留七次不奉,准許樞密使馮拯進尚左僕射,拜侍中致仕,景福宮賜宴,簪花,肩輿宮中行走一回。
程程一聽大喜:「這下子好了,爺爺再不用案牘勞神。可以休息休息了。最近身體都不好,昨日我去看他,說話老喘氣兒。」說完又有憂愁之色。
梁豐一聽馮拯光榮退休。心中斷定劉娥已經有了樞密使的人選,肯定不是錢惟演。 要是他,或許早就叫自己過去喝酒慶祝了。放眼當今,估計還是只有寇準能夠坐鎮西府,真的是他麼?那永興軍路怎麼辦?
當下笑笑對程程道:「那可得恭喜老爺子一下了,福壽全歸。咱們備一份厚禮,過兩天過去賀一賀。馮程程笑著點頭。
誰知馮拯拒絕一切除組織上以外的祝賀、表彰,不許任何門生故舊以及親朋好友登門探視,孫女、孫婿的禮物也一概退回。只留著二人吃了一頓晚飯,程程當晚留在娘家住一晚,要好生陪陪爺爺nǎinǎi,梁豐獨自散步回家摟著小嫦睡覺去鳥。
六月十九。觀音菩薩成道日,宮裡照例舉辦一系列紀念活動,並遣人到觀音院降香、賜錢、賜物,劉娥自己在宮裡佛香閣朝拜。全程趙禎陪同,滿臉歡喜。盡說些吉祥話兒,引得劉娥十分開心,暫時忘掉近日來的所有不快。
今天天氣雖熱,但晴朗,讓人心中敞亮。劉娥身邊有楊太妃和趙禎陪著,三個人在一大群宮人的簇擁下緩緩遊歷後苑。
「大娘娘。佛香閣那幅水月觀音坐像畫得真好,端莊慈眉,衣帶飄然,看起來倒和大娘娘有幾分相似,只是沒有款識,也不常見拿出來供奉,是誰畫的?」
「官家慎言,如何能拿哀家與菩薩相比?那坐像是吳道子所畫,吳帶當風,名下有虛麼?此畫珍藏於宮中,不逢此時是不取出的,難怪官家不識得。」劉娥嘴裡批評趙禎亂說,面上卻掩飾不住笑意。
「姐姐多慮了,自家母子說笑一回,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何況姐姐如今聽政,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也是菩薩一般行事,官家說姐姐與菩薩有幾分像,妹妹看來也不錯的!」楊太妃在一旁也符合趙禎道。自從她姨侄女不當劉娥意,最近自己也忌憚起來,生怕得罪了這個姐姐,日子難過。有機會看見一個馬屁股,自然是要輕輕撫弄一下的。
劉娥果然被二人夾擊得舒坦,眉宇又更開闊了許多,正行間,忽然發現趙禎有些放慢了腳步,不時側頭看著什麼。順著趙禎關注的方向望去,只見旁邊一個宮女手捧羅巾碎步低頭跟隨,側面輪廓柔和秀麗,身材婀娜,趙禎正扭頭盯著她看。
劉娥心中一陣好笑,官家終於長大,知慕少艾了。有心要打趣他幾句,陡然想起一樁舊事來,心情一惡,哼了一聲加快腳步自往前走。她想到了趙恆同自己當年的侍兒李氏,又想到了那個王秀。
趙禎好像被她冷哼驚醒,急忙回過神來,匆匆跟隨,氣氛又有些尷尬。
走到一處涼亭,母子三人坐下,自有旁人打扇祛暑。劉娥接過茶來喝了一口,緩緩道:「官家,前些時日哀家已經替你選了兩戶人家的女兒,也該是時候替你婚配了。咱們天家諸般物事都是齊備的,只要司天監則個吉日便可,你看,哪一日見上一見,拿個主張,誰正誰次啊?」
「妹妹也正想呢,官家該到大婚的年紀了,那兩家妹子是知道的,選了誰都不錯。」楊太妃笑道。看起來非常開心的樣子。
「大娘娘做主挑選的,孩兒絕無意見,選誰都不會錯的。不過孩兒竊思,此事關係宮闈體面,不可不慎。可否將已定兩家家世公之於諫台,叫言官們仔細考證一番,果然清白傳家無妄無過,方得選中,也免天下人詬病。不知孩兒這話,可對否?」趙禎很恭敬地站起來回話道。
劉娥聽了,仔細思量一番,笑道:「難為我兒心細如髮,能想到這些,也好,就叫諫台甄別一番,別被誰蒙花了哀家老眼過去。嗯,官家官家,雖是家事,也還是國事。就著政事堂一道議議,給點建議也好。」劉娥心想如今正是自己徐圖大業之時,可別光顧著審查親家,沒給了相公們面子。
趙禎心中一陣喜悅,梁豐果然神機妙算,看來成事有望了。今日時機很好,他按照梁豐出的主意,頻頻對異性表現出興趣,讓太后看到。自然會聯想發散,主動提及婚事,引發後面的對話。
想到此處,對梁豐的信任和感激又更增一層。
丁謂等得了張景宗宣的口諭,其餘相公也渾沒當回事,那兩家是早就熟悉的,論官階門第,原先還高攀不上自己們,這會子要做皇親國戚了,也沒甚稀罕。反而有些避之不及,生怕真挑出什麼來,別人詬病自己是小人之心等等。因此只口頭唯唯,實不當真。
只有丁謂,很認真地審查了一番郭、張二女的背景,自然,沒什麼毛病。但引發了他的一封條陳:「臣聞《禮記》有云:『大昏既至,冕而親迎。』天家有喜,兆民之福,此之謂『乾坤定矣』!誠我朝基業愈深、恢弘愈遠、光大之相愈顯也!惟僻雙峰,莫如一劃,宮闕謹崇,請以陽數為尊,以成混元。臣伏請官家,敬天法地,謹修弘德,或三、或五、或九,以成天家之體,以安宮闥之衡也??」
意思就是,你老人家要結婚,是你家的喜事,也是百姓的福氣。乾坤終於定了,又可以為你趙家開枝散葉,發揚光大。但是,以其兩房並列,不如一家獨大,免得宮闈不穩。不過你是皇帝,哪能如此幸子氣,只取一個呢?所以請萬歲爺你以陽數為尊,或者三個、五個,實在不行就九個,反正要讓一人居中,其餘呈對稱圖案形狀。這樣,既好看,又維穩,還體面。
條陳寫好,不忙報上,還專門拿給同事們過目。王曾等相公看了,非常認同。大家飽讀詩嘛,對「禮」字可是非常講究的,見老丁說得有理,便紛紛贊同,還在條陳上簽名,以示這是共同的意見,望採納。
丁謂趁熱打鐵,建議大家捎帶手推薦幾個人家上去讓官家挑選挑選,以表示咱們大家都對萬歲爺娶媳婦兒非常上心,希望他幸福。
魯宗道實誠,不知是個小小圈套,便認真發動搜索引擎,慎重舉薦了一家,接著張士遜也薦了一家。王曾無可無不可,呂夷簡橫豎微笑不語,只對兩位副相的人選表示贊同。但這麼一來,又變成四個人了,還是陰數。丁謂只好道:「本來老夫不予再出言,只是人數不夠,豈不成了笑話?只好也推薦一家充數。說起這家,諸位倒是熟悉,便是當今太妃的姨侄女,川中王蒙正家的女兒——」
一封本來屬於丁謂個人名義的條陳,如今變成了政事堂諸位相公聯署簽名的奏章,還附帶三個候選人名單,就這麼稀里糊塗地送到了劉娥的桌子上。
劉娥看著這件東西,有些發怔:「怎麼沒按規矩出牌啊?不是只讓你們幫著把把關麼,咋成了選秀建議?」又不好翻臉不認,當初口諭下得簡單,這麼弄也不算過界,只好捏著鼻子認了。不過當她赫然看見王秀的名字時,心中又犯起迷糊來,咦,咋回事?怎麼到哪兒都有這個王秀的名字?還真是十處打鑼九處在呵!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