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何人?」城門下一個兵卒高聲喝道。
潘恆心知不妙,馬上低聲告訴手下,命令所有平板大車趁著夜色悄悄返回,諒來還隔有一段距離,對方未必能看得清楚。一面抬高聲音叫道:「潘祥記押貨出城。」
說罷故意將車馬走得慢了,眼見所有大車已經掉頭匆匆回趕,才稍稍穩住,一面磨磨蹭蹭走到封丘門下。
「咦?這不是潘祥記潘大管事麼?如何這般晚了還要出城?」迎面走來兩人,一個正是開封府法曹參軍劉川,另一個則是兵曹黃文輝,發話問的正是黃文輝。
昨日夜裡,開封府權知薛奎忽然繞開府衙判官、推官等官員,獨獨召見比較下層的六曹,言道有緊急公務,全體集中在府衙辦公,一個也不准回家。一面又單獨喊了劉川和黃文輝交代,等候通知,隨時準備執行重大命令。
黃文輝一頭霧水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好悶著頭單獨同劉川住在一個房間呆了一夜。今日申時,薛奎忽然傳令,要他提點一營城鑰兵卒,會同劉川提點巡警到安遠、封丘二門執行公務,又如此如此吩咐了一番。
黃文輝明白一定發生了什麼大事,雖然不清楚內幕,但自己低級官吏,只做好本分便是。依著府尹大人吩咐,一切以劉川法曹為正,自己只管配合。兩人領命後一面安排妥當,一面按時來到封丘門,等了大約半個時辰,就夜色中隱隱看見一隊車馬來到,上前盤問,才知道是潘祥記的運貨車隊出城。
「原來是兩位曹官大人,小的失禮了。」潘恆急忙跳下馬車唱個肥喏道。
「不客氣不客氣,你這黑燈瞎火的,是要去哪裡?」
「咳,不滿兩位大人,小的奉了家老爺之命。押送這一批名貴布料前往陳橋驛交接,因對方催得甚急,不得已,只好我自己走一遭罷了。」潘恆趕緊賠笑道。
「對不住與了潘大管事,咱們交情歸交情,這出城貨物嘛,還得查驗一番,你沒夾帶甚違禁物事吧?」
「絕無、絕無。請兩位大人隨便眼看。」
「好,那就得罪了。」黃文輝說完,回頭喊道:「過來些人,查驗貨物。」
一時齊刷刷上來兩隊人馬,一對是防城兵卒,一隊是開封巡警。上來也不說話,只翻開了大車上遮蓋的油布,解開繩索,細細眼看。黃文輝和劉川則站在一旁守著。
「報告大人。沒有發現違禁物事!」查驗完畢,一個小頭目大聲說道。
潘恆鬆了口氣,心想幸虧自己留了一手。用布匹開道,將貨物區分開來,又及時轉頭,要不然非撂在這裡不可。
「大管事,給你賠罪啦!請吧。」黃文輝笑瞇瞇地說道,一拱手,和劉川分站兩邊,讓出一條道來。
「多謝兩位大人,改日得空。一定請兩位大人吃酒!」潘恆也急忙謝過,吩咐車隊出城。到城下短短幾十丈路,潘恆走得焦急無比,看這架勢,開封府是有大動作了。也不知到底是甚事體如此嚴陣以待。自家裡的那批貨物懸得很,躲過今天,還不曉明日又會如何?
剛剛想著,身後忽然聽得有人遠遠高叫:「稟報大人,發現潘祥記一批貨物有大量夾帶!」
潘恆回頭一看。遠遠兩隊明晃晃的火把,押了數十輛大車嘰嘰嘎嘎地過來。登時魂飛魄散,全身軟軟地,靠在車轅上說不出話來。
一直陰沉著臉從頭到尾不發話的劉川這時狠狠盯著潘恆剛剛過去的車馬喝道:「拿下了!」
一聲令下,四五個巡警兵卒趕上馬車,一擁而上將潘恆撲倒在地。這廝方才反應過來大聲喊道:「大人,小的家老爺是韓國公的侄兒啊!請開恩則個,開恩則個!」
「哼哼,休說是韓國公侄兒,就是他韓國公的親兒子,也須客氣不得了!」說完一揮手,將潘恆朝城門角拖去。
城樓下一陣鬧哄哄,抓住了賊贓,自然就沒什麼再客氣的,拳打腳踢少不了,所有貨物被拖進甕城散了一地細細驗看。絕望得想死的潘恆被四五個兵卒死死看住動彈不得,眼睜睜望著那些幾乎等同於謀反現行的東西一樣樣被翻出來。
城頭角樓上,卻是薛奎帶著梁豐、周震幾個,安靜地喝茶,等待消息。
將近亥時三刻,聽到腳步聲橐橐作響,劉川、黃文輝匆匆上來。劉川開口道:「大人,潘祥記禁物已拿住了。」
「講!」薛奎眼裡精光一閃,將手中茶碗緊緊捏了一下。
同時又是匡的一聲,周震手裡茶碗掌不住,灑了自己一身的茶湯,雙腳不由自主發抖起來。但人人專心聽匯報,沒人在意他的反應。
「是,共搜出黑漆弓五百張、角筋一千條、白蠟桿二十圍,合計六百根、另有做弩的銅機三百架等等,不過——」黃文輝報告道。
「不過什麼?接著說。」
「不過,那些物事全都是些劣次殘品,沒甚好的。」
「拿來我看。」老薛下令道。一會兒上來幾個兵卒,手捧搜出來的物事呈上,老薛接過一看,也頗為奇怪。拿上來牛角中頗有孔洞,獸筋也是稀瓤松爛,彈性差得很。再看其他東西,銅機簡直是粗製濫造,隱隱還泛出白色,像是摻入了錫、鎳一類的金屬,白蠟桿更是了不得,扭曲不直不說,有些地方還有蟲蛀的印子。
嘩啦一聲,薛奎把這些偽劣產品扔在地上,忍不住低聲罵一句:「賊廝鳥,搗的什麼鬼?」
「大人,恐怕這只是潘記的一部分貨物,你看要不要——?」
「嗯,不錯,黃文輝,你去傳令,對潘恆嚴加審問,查出潘記這些違逆物事藏匿之處,派人連夜搜查!」
「是。」黃文輝又轉身下去。
「去之,你連夜帶人,去捉拿潘大祥,務必歸案,老夫親自審理。」
劉川正要答應,又是梁豐忽然開口道:「等一等。」
薛奎和劉川同時看著他。
「大人,此事到此,我開封府已經盡了責。」梁豐輕輕說了一句。
薛奎猛然醒悟,點頭道:「玉田說得是,呵呵,老夫莽撞了。」說完回頭對劉川道:「你們好生看守此處,不許放一人進出,老夫連夜進宮奏報。」說完轉身就要下樓,梁豐和劉川急忙答應了起身相送。
老頭走到樓梯口,忽然又轉過身來,對著還在一旁神不守色發抖的周震道:「這廝也關押起來,一併審理。」說完才匆匆而去。
皇宮、寶慈宮內。
皇太后劉娥上了些年紀,不太容易入睡,想著國事輾轉反側直到午夜,還是喝了兩口安神補腦的湯藥才朦朧睡下。忽然聽到簾外有人輕輕呼喊:「太后,太后。」
劉娥勉強睜開眼睛問道:「誰啊?」
「是奴婢張景宗,太后,開封府薛奎薛大人深夜趕來,在宮門外叩闕,說有緊要事稟報!」
皇家規矩,宮門落鎖,輕易不得開啟。這時候已經過了子時,誰敢放外臣進來?劉娥更要守規矩的,寡婦門前是非多嘛。
「今日誰當值?」
「回太后,東府是丁相公,西府是曹相公。」
「那就去問問薛宿藝是什麼事,看看跟哪個府有關,讓當值相公先去問問,明日哀家再親自過問。」
張景宗答應去了,劉娥才朦朦朧朧又睡下不久,這廝居然又回來了,又把劉娥吵醒。
老太太很不耐煩了,坐起來說道:「到底是甚大事?」
「回太后,薛府尹聽說是丁、曹二位相公當值,死活不願與他分說,非要親見太后面奏,說是事關重大。」
劉娥這時已經睡意全消,凝神想了想:「薛老頭素來威嚴持重,不是十萬火急的大事,怎麼敢無聊到半夜串門?」
「行,他既然不願說給相公們聽,哀家親自見他。你去,把王曾和錢惟演也喊來,馮拯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就不要叫了。會同丁謂、曹利用,一起覲見。」
就這麼一個來回,又過了將近一個時辰,宮門才開了角門,放了薛奎和匆忙趕到的王曾錢惟演進來,會齊丁、曹後,一同來到寶慈殿。劉娥也已經穿戴整齊,等著他們。
「薛卿,到底是什麼事,如此十萬火急要來叩闕,還非要面見哀家?」
「啟奏太后,老臣今夜查得,有賊人私藏大批兵刃,俱是三司胄案監做之物,意圖深夜運出城外,事關禁中安危,不得不火速來奏!」
啊的一聲,殿中五六人異口同聲輕呼道。
「是誰這麼大膽?想謀反麼?」劉娥厲聲問道。
「回太后,是京城潘祥記布莊的大管事潘恆親自押運,出城時被臣截住,目下情形還不甚明瞭。」
「潘祥記?是韓國公的那個侄兒開的買賣麼?」
「是!」
「他如何有這般膽子,敢私運這些物事?」
「臣不清楚,開封府大事不敢擅專,故來稟明太后。」
「事關軍務,丁謂、王曾、曹利用、錢惟演,你們四人一同過問此事,命大理寺會同查案,即刻不得延誤。」劉娥下令道。
「且慢,太后,此事還請曹樞相迴避。」
本來幾個好好的要答應,被薛奎攔了這一句,就把曹利用嚇了一跳,心道關我什麼事,要我迴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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