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小乙聽了梁豐這番話,心裡有點打鼓。不知梁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轉念一想,自己一無錢二無勢,哪裡值得人家圖些什麼。無非就是借自己唱書揚個名,另謀一些別的好處。既然人家現在不願說,自己也就別問了,橫豎是一點虧都不吃的,只要書裡沒有反動違礙犯忌諱的言語,不讓自己殺人放火、坑蒙拐騙,其他的管那玩意兒幹嘛。心下計較已定,當下躬身道:「就依官人,只用得著小人的,但請吩咐則個。」
「那是當然,不過錢兄放心,只須仔細學好此書則可。天不早了,錢兄這就請回,明天開始,午後未時請來,我等你。」又說了幾句閒話,錢小乙躬身告辭出門而去。
梁豐轉回頭來,看看永叔一臉鬱悶地站在一旁。不禁笑道:「永叔,方纔我看你幾次三番想說話,有外人在不方便。現在就咱們爺兒倆了,有什麼話就說吧。嗯,你先別忙說,待我猜猜,是不是見我白給這錢小乙一個大便宜心裡納悶啊?這一無親二無故的,連認都不認識就定了這麼大的事兒,幾乎等於是白送他一套小小的富貴,咱們自己好像什麼好處也沒有,不划算吧。呵呵。」
永叔趕緊上前道:「是啊少爺,想這錢小乙我們以前並不相識,那日你叫我去送書稿才頭一次見面。方纔你又說要寫出書稿來教他唱說,不要錢,白給還管飯。小人實實地想不通。咱們出門一月,少爺省吃儉用,卻都用去了兩貫來錢。如今出門在外,當省則省啊,何必又搭上時間功夫去抽抬別人?況且,他既已說好和你三七分賬,細算下來還不少哇,遮莫不要他的?」
梁豐聽了哈哈一笑,走過去親熱地把手臂搭在永叔肩頭。永叔登時半邊身子都僵了,不敢動彈。雖說少爺已然改頭換面,可是這般親近卻從來沒有,而且非分了。只好疑惑地聽著梁豐說話。
「永叔,咱們出門躲賬,都怪我從前不思進取之過。而今出來,我必不願就此苟活,起碼也要做一番事業,有朝一日好風風光光回到普寧才是。」永叔忙道:「是是是,這是正理,老爺和娘娘九泉之下也望著少爺痛改——那個衣錦還鄉呢。」
梁豐聽永叔提起他那從未謀面的爹娘,倒也不敢造次。馬上做嚴肅沉痛狀道:「是啊永叔,你是我家老人,又捨命救我不離不棄,我也不敢瞞你。你想,我們好不容易從那窮山惡水之地跑出來,難道就到這襄州為止了?我教錢小乙唱書,固然是給他撿了個大便宜,但就算他和我一九分成,又能得多少?況且此事成與不成,還在兩說。我還沒十分的把握。不如就送他個大人情,反正我也是借他這隻雞,生咱們的蛋,萬里長征,這第一步可就指望他了。要做事,就別貪小利,今天給個人情,今後他才賣力。行了永叔,多了我也不好跟你細說,你只管寬心,我可不是以前在普寧城裡那只頭號肥羊了,是騾子是馬,咱們就看這一錘子買賣。若不成,從今我老老實實跟你去找份正經營生,碼頭上扛大包都行。若成了,那你就等著享清福吧。呵呵。」
永叔雲裡霧裡聽他說完,雖然好些新詞都不懂,不過覺得少爺講話在理。人家少爺識文斷字,寫的故事連唱書先生都來學,那還有什麼說的?說什麼就干唄!
一個月時間靜靜過去,錢小乙直接就辭了隔壁的工,天天到陳記客棧報道,跟著梁豐學習新話本《三藏法師西遊記》。
學得越多,錢小乙對梁豐越是敬佩不已。這小官人真行啊,故事寫得精彩,唱書似乎也挺內行。雖然不見他親自表演一番,但每次自己試演,他都笑嘻嘻在旁邊瞧著。完了就清清嗓子,潤潤喉嚨道:「錢兄啊,這段書講得不錯,不過我還有個不成熟的看法供你參考參考啊·······」然後上來就是一大通從身段啊眼神啊手勢啊語氣啊全部點評一番,還句句在理。錢小乙經他一指點,頓覺自己豁然開朗,好多以前朦朦朧朧感覺到的弱點都如撥雲見日一般清晰,唱書功夫日新月異。由不得他不對梁豐五體投地,感情這位爺是個大行家啊,乖乖,要是他肯撩袍下場,那還不賺翻了?
也真是錢小乙狗屎運好,攤上這麼一個千年不遇的主兒,人家從小單田芳、袁闊成、田連元都聽出耳繭子來了。
比起後世說書,雖說錢小乙要算祖師爺之一,可架不住人家千年來的錘煉提高哇。這種曠古難尋的文化藝術倒流,那還鎮不住錢小乙就真是怪了。
話說錢小乙認認真真跟著梁豐學了一月有餘,已然學到了第二十二回「八戒大戰流沙河,木叉奉法收悟淨」。這一天,自己東拼西借一貫,梁豐湊了一貫,合成兩貫,又帶著些點心禮物之類,找到了東城百盛苑的大管事張某某。一番打躬送禮,終於得到在百盛苑每日唱書一個時辰的機會。
此時已算是入秋時分,這天酉時初刻,華燈初上,百盛苑玩耍的人也不算多,聽書的約有六七成坐左右。錢小乙依然藍色直裰,頭戴垂翅軟帕頭,抖擻精神,撩袍上了講台,清了清嗓子,手拿醒木重重「啪」的一聲,開口念定場詩道:「混沌未分天地亂,茫茫渺渺無人見。自從盤古破鴻蒙,開闢從茲清濁辨。覆載群生仰至仁,發明萬物皆成善。欲知造化會元功,須看《西遊釋厄傳》······」
從這天開始,錢小乙每天一回,連著說了九天。九天裡,《西遊記》傳得越來越廣,聽書的人越來越多,開始時還有座位,後來爆滿得連站票都買不到了。百盛苑賺了個盆滿缽滿,錢小乙名聲大振,九天下來,居然得了三貫來錢。這可不得了啦,換成人民幣,三貫來錢已經相當於差不多兩千四百元,等於錢小乙每天淨賺近三百元人民幣。放在後世,那就是一個中等城市比較好的白領收入了。
錢小乙歡天喜地,賺來的錢一個大子沒敢花,拿一貫錢買了一身上好的布袍、布鞋,點心等等禮物,並著剩餘的兩貫錢,跑到陳記客棧見到梁豐,激動得雙膝跪下道:「多蒙官人大恩,從今天起,小乙願已師徒之禮相待,先生在上,請受徒弟一拜。」
梁豐開始一兩天也是忐忑,後來見效果越來越好,終於放下心來,自己的計劃終於初見成效了。
梁豐雙手扶起錢小乙道:「錢兄言重了,在下可擔不起,咱們有緣,還是以好朋友相稱吧。今年我才十六歲,你稱我師父可怎麼好意思,呵呵。」
錢小乙執意不起來道:「先生過謙,雖說師父年紀不大,可技藝高深,足當我師。況且俗話說搖車裡的爺爺,拄拐棍的孫子,那怕什麼?望先生休要執意。」
梁豐想了想,道:「也罷,為了你我今後方便,我也就不推辭了,收了你這徒弟。今後你還須繼續好好地學,早晚要名揚天下,那時節,看咱們師徒闖出一番明晃晃的天地來!」此時梁豐心中平添了一股豪氣,既然來了,就要活他個翻天覆地,活他個痛痛快快!
其實這一個多月以來,梁豐除了教錢小乙書稿之外,其餘時間都用來讀書寫字和畫畫。梁豐前世有一個大長處,就是字畫不錯。
他書法曾苦學顏真卿,後轉學歐陽詢柳公權,楷書基礎打得非常扎實,後來信息爆炸,又常常在網絡觀摩出名的法帖,碑版,雖然書法談不上有什麼成就,不過見識之廣,卻是這大宋朝的人所不能及,蓋因這年頭根本就沒有什麼激光影蛹術,舉凡名家字畫法帖,要麼藏身大內,要麼官宦大賈居之,流傳不廣。常人若能得到一鱗半爪刻苦學習都能成氣候,何況他簡直算是儲存了海量的文物放在腦子裡。這可是別人坐火箭也趕不上的優勢了!
他的畫畫也很了得,東西方的技法都曾下過苦功。什麼莫奈的風景啊、畢加索的抽像啊、梵高的油彩啊,特別是素描寫生,曾在麗江橋頭引來無數遊人圍觀,坐地賣畫的那些主都佩服。於國畫他又潛心臨摹古人,什麼《三希堂畫寶》《芥子園畫譜》吳道子、李公麟、唐伯虎、齊白石、黃賓虹、張大千、徐文長,誰的畫他都臨摹過幾張,雖然技藝平常,可見識超群。
在來到這個以毛筆為唯一書寫工具的時代,梁豐也就不覺得怎麼不適應,尤其是他那天經歷了「頭腦風暴」以後,之前看過的碑帖畫譜歷歷在目,寫字作畫自然而然想誰像誰。如今練習書畫,除了筆法太生必須苦練之外,拿出來的東西已經別具一番氣象了。
至於讀書,以其說是讀,還不如說是憶,梁豐腦袋裡裝的東西挺多,雜七雜八,涉及到國學文化的,他能回憶出來可是實在不懂的太多,需要慢慢捋順。反正目前也用不了許多知識,逐漸消化好了。對於一個前世物質文化極其豐富的人來說,來到這個時代,唯一的好處就是沒有了那些誘惑,能專心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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