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手由於集中使用,因而弓箭的密集程度要遠超弩箭,在清冷月光的投影下,一大片陰雲騰空而起,快速撲向了羯騎,就看到成堆的馬匹側翻滑沖,馬上的騎士如下餃子般跌落地面,隨即便被身後的滾滾洪流淹沒至屍骨無存。
只是,弓矢雖是密集,羯騎更是密集,竟沒法阻擋住羯軍衝刺的步伐,這時的弩手已處於極度的危險當中,韓勇連聲大喚:「外圈弩手撤回,快,快,都快點!」
弩手們立刻應聲奔逃,但是羯軍破車陣的速度極快,他們冒著箭矢一手撐盾一手擲出勾索,幾人合力套向床弩,藉著馬匹的衝勢斜向猛的一拉,立刻就把床弩拽了出來,手法十分的老練純熟,而大隊騎兵從通道湧入,追殺著撒腿狂奔的弩手。正應了一句老話,兩條腿總是跑不過四條腿,大多數弩手要麼被突入車陣的羯騎揮刀砍殺,要麼給身後的奪命短矛扎死,只有極少數的幸運者逃回了第二層車陣。
說起來,這是自跟隨雲峰起兵至今,軍士們首次被身後的騎兵追殺至死,一絲羞奮頓時湧上了韓勇心頭,隨之而來的,還有對陣亡將士的愧疚之情。
韓勇深吸一口氣,迅速使自已冷靜,再次回頭看了看投石機,火油彈已被置入鐵套當中,軍士們已經開始拽拉起了梢桿,只須爭取到一小會兒的工夫,這一次的阻擊將不出意料的大功告成。
韓勇又把目光投向了羯騎,羯騎的前鋒距第二層車陣僅有幾丈的距離了,由於短矛的投擲,弓手陣中開始出現了瀕死前的慘呼,可是無論是弓手還是弩手,卻仍是重複著機械性動作,竟無一人面現懼色向後退卻。
韓勇立刻喚道:「弓弩手全部退向後陣,騎兵上,阻攔羯騎,護住投石機!」
後陣的馬蹄聲驟然暴出,騎兵快速前衝,揚手也是飛出短矛,半空中短矛飛舞,雙方都有騎士墜馬,隨之便短兵交接戰成一團,不大的空地上喊殺聲響徹天際,這個時候,由於人數過於密集,馬匹的衝勢已完全不起任何作用,任何人都只能真刀真槍的憑著戰陣配合與個人武技拚殺,總體而言,秦軍佔有優勢,畢竟車陣的存在使得羯軍只能絲絲縷縷的衝殺進來,儘管車陣外圍滿是數之不盡的羯騎。
石虎與慕容皝均是焦急的望向前方,不僅是車陣內那極度混亂的場面,更多還來自於建章宮廢墟中,數道自西向東推進的火線,火線每前進一分,便意味著已方的陣地縮小一分,火線的時明時暗,意味著爭奪之慘烈,然而,火線始終以或快或慢的速度穩定前行,照此來看,恐怕最遲黎明時分,建章宮全境將盡為秦軍所有。
「該死的車!」石虎不禁爆了聲怒罵出來,原來,大車被拖來的時候是空的,因此速度較快,能搶先一步圍成防禦圈,緊接著騎兵就把泥沙包堆上大車,又一錘打碎車輪!
使得鉤索雖能輕易拉出床弩,卻難以拽出大車,往往需要十餘騎協力,才能把大車緩慢的拖離原位,而這個時候,對於韓勇,或是對於石虎,最寶貴的當屬時間。
「將軍,不好!」慕容皝猛然色變,指著前方大聲叫道。
石虎的面色也是難看之極,秦軍陣地中,數百枚火球在半空中劃出了一道道明亮的弧線,向著四面八方灑落而來!
「快退!快退!」前不久才從韓勇嘴裡暴出,這次卻輪到石虎大聲呼喝。
車陣外的羯軍紛紛勒轉馬頭退向遠處,卻由於衝刺時過於緊密,哪能說退就退掉?靠前一側的羯軍轉眼間就渾身火舌吞吐,僅有少數幸運兒逃出一條性命。
而車陣內的羯軍一見退路已斷,反倒給激發出了凶性,儘管人數偏少,卻毫不退縮的與秦軍拚殺,喊殺聲更加的響亮。
石虎全身上下煞氣翻滾,短短小片刻,連射死、燒死、被堵在車陣裡出不來的騎兵,竟有了萬餘騎!他再不把人命當回事,可這麼大的損失,仍是難以承受。
「莫非咱們就眼睜睜看著建章宮被秦軍攻克?」石虎厲芒一掃,向左右將領冷冷喝問。
眾將均是噤若寒蟬,沒人敢接過話頭,戰至這一步,難道衝到火海裡送死?
「哼!」石虎重重一哼,煞氣幾乎都要凝成了實質,眼看已處於了暴走的邊緣。眾將更是面色慘白,甚至有人在想索性收兵算了,只是這話出來說,明顯是找死的行為。
慕容皝突然開口:「將軍,末將倒有一策,秦軍既傾巢出動,營寨必然空虛,末將願領兩萬騎,去劫他扎於建章宮之外的營寨,雖不能就此逆轉戰機,卻可扳回一城,若是順利,末將從後部突入建章宮,或能回天也非為不可能!」
石虎頓時大喜道:「好!元真,交給你了!為你前鋒,本將隨後便至!」
慕容皝重重一拱手,又是一陣吆喝,兩萬鮮卑騎兵跟著慕容皝向秦軍營寨猛衝而去。
秦軍營寨寨牆倒塌,寨內黑漆漆一片不見火光,一名部將忍不住勸道:「將軍,對方寨中看似空空蕩蕩,但很可能布有埋伏,咱們要小心哪!」
「哼!」慕容皝冷哼一聲:「秦軍共有兩座大營,每座都須留兵力駐守,他大部分人馬均已出動,即便設有埋伏,能有多少兵力?依本將看,最多不過萬人罷了,我軍以快擊慢,以眾擊寡,縱有埋伏又何懼之有?」接著,向後猛一招手:「將士們,都隨本將上!」
騎隊有如旋風般快速衝入大營,漸漸地,慕容皝的心頭升起了一絲不安,倒不是有埋伏,而是完全沒有埋伏,整座營寨空無一人,所謂反常即是妖,難道秦軍放棄了這座營寨?還是另有陰謀?
又一名部將提醒道:「將軍,末將總覺得不大妥當,不如,咱們還是退吧?」
慕容皝有了一瞬間的遲疑,隨後便劍眉一豎,咬咬牙道:「秦軍放棄營寨最好,倒也省了本將一番手腳,何況本將已在驃騎將軍面前自請出戰,豈能不戰而退?驃騎將軍什麼性子,想來諸位不知不知,事到如今,是戰也得戰,不戰也得戰,咱們繼續前衝,從後路包抄秦軍!全軍聽令,私自退卻者斬!」
話音還未落地,一枚火球從位於建章宮內的秦軍營寨冉冉升起,在明亮的夜空中,火油尾部拖拽著的淡淡黑煙清晰分明。
不光是慕容皝,眾將皆是暗暗不解,這是什麼麼意思?丟枚火球過來警告嗎?
正疑惑間,火球已墜落到了不遠處的前方,與以往見識到的火油彈不同,這枚火球的落地竟引發了轟天爆響!
「轟!」的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燃聲中,一道丈許高的火牆迅速竄起,以肉眼僅見的速度向著四面八方蔓延!儘管在劫營前已做好了中伏的準備,可是令慕容皝沒料到的是,是以這種方式中了計!
慕容皝心裡一驚,不自覺的低頭下看,正見馬蹄踏在滿地的黑油當中!一剎那,慕容皝嚇的魂飛魄散,連聲大喝:「快跑,都退回去,中計了!」
在慕容皝急切的呼喝聲中,鮮卑騎兵陸續發現了不對勁,趕緊勒轉馬頭,然而,平時在疾馳中調回原路已是很不容易,更何況此時的地面已澆滿了黑油?數之不盡的馬匹在轉彎時失蹄滑倒,馬上的鮮卑騎兵均是沾了一頭一臉的黑油,發瘋般的撒腿狂奔,所有人的生命潛能被充分激發,有的人分明腿都給壓斷了,卻哼都不哼,要麼一瘸一拐,要麼連滾帶爬的向寨外奔逃,誰都清楚,生死僅在一線間!
原來,雲峰也是發了狠,在韓勇率軍離開營寨之後,立刻命人在地上潑灑上原油,在他的想像中,石虎沒可能看不出營寨空虛,很可能會來劫寨,果然,來的是慕容皝。
雲峰前世曾有目擊者聲稱,澳大利亞山林大火蔓延的速度有如疾駛的火車,而火在油中傳播的速度更快,慕容皝剛剛勒過馬頭,就感到身後一股似要把自已融化掉的熱浪撲背而來,當即提氣輕身,奮力一躍三丈,一腳重重踏上下方鮮卑兵將的頭顱,撲哧一聲,頭顱爆裂,緊接著又是三丈,再重重一踏!
慕容皝敢發誓,這時他今生所能達到的最快速度,此時的他,心裡除了逃命的念頭,再無第二個想法。身後火牆在吞噬掉一條條鮮活生命的同時,也在急速追趕,逼使慕容皝連換口氣都不敢!
沒辦法,換氣會有片刻的身形一滯,就這短短的一滯,下場將不可避免的葬身於火海!
正當慕容皝覺得胸腔似要炸裂開來的時候,一股略顯清涼的氣息包裹上身周,潛意識告訴自已,已經脫險了,一股劫後餘生的喜悅感不由自主的湧上了心頭。
深深的吸了口平時從不當回事的空氣,慕容皝的四肢百骸升起了一股巨大的困乏感,他明白,這是脫力的後遺症,儘管他很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可是身為領軍將領,形象卻不能丟。
強撐著站直身體,慕容皝舉目四望,頓時,淒涼無比的現實令他整個人都呆住了,進去兩萬人,出來的只有一萬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