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面臨著騎兵來勢兇猛的衝擊時,京口軍與會稽軍的差距立時顯現出來。
或許是來自於北方流民,曾長期與羯、匈奴等異族作戰,也或許是由於弩炮在手,京口軍雖只有萬人,卻面色平靜,僅以目光投注著前方那一大團朦朦朧朧的黑影。
相對而言,全由吳會人士組成的會稽軍則人人精神緊繃,臉面出現了明顯的驚懼之色,其實,會稽軍大多源於山越後裔,而山越素以驍勇善戰著稱,本不該這麼慫的,奈何這支軍隊建成至今,從未作過戰,更別提首戰對象就是異族鐵騎,那種慌亂的感覺是控制不住的一陣又一陣從心底湧出!
「敵騎竟達萬人,武進守軍定是欺我立足未穩!」當騎兵衝到兩里左右時,庾冰終於分辨出了人數,忍不住的驚呼出聲。
這一支三萬人的步軍,兩日夜急行軍兩百里,已是疲餓交加,由於黑夜視線不清,庾冰擔心被敵騎一衝,會導致全軍潰散的惡果!
郗鑒卻擺了擺手:「季堅(庾冰表字)不必驚慌,且看老夫如何攔它!」
郗鑒又把目光緊緊凝視著正前方,暗暗計算距離,幾息之後,猛一揮手:「放!」
「繃繃繃~~」首先是弩箭式弩炮,巨大的箭矢與黑夜融為一體,除了少數眼力較好的,其餘人等只聞其聲而不見其形,不過,夾雜在呼嘯破空聲中,則是清晰可辨的人嘶馬鳴!
所有人都能明白,巨箭取得了極為可喜的打擊效果。一時之間。會稽軍那緊繃的心弦稍稍放鬆了些。
緊隨而至。嗡嗡的投擲聲響起,一剎那光明大作,每個人都能看清楚,朵朵火花在騎隊中綻放,無情的火焰吞噬著周圍的一切,難以數盡的人馬在火焰中掙扎奔跑,前鋒隊形已於轉眼間潰散開來!
庾亮與庾冰兄弟倆目瞪口呆的望著前方,這也太恐怖了吧?
郗鑒略有得意的掃了他倆一眼。微微笑道:「元真、季堅,老夫可曾其過言實?」
庾亮臉面掠過一縷尷尬,拱拱手道:「尚書令有此利器,何愁武進不破?」
「哈哈哈哈~~」郗鑒得意的捋鬚狂笑!
在巨箭與火油彈,以及夾雜其間的弓弩手編織出的火力網中,敵騎很快支撐不住,紛紛向著城內撤退,聯軍則不慌不忙,以火油彈與巨箭開道,緩步推進。很快就把戰火燒到了城頭,約黎明時分。守軍終於棄城出逃,武進宣告失守!
武進本是個小城,原先只有幾千百姓,但劉琨硬生生把水軍士卒的家眷全塞了進來,使得人數竟達到了十萬左右,整個城池擁擠不堪,生存條件極為惡劣,庾亮庾冰兄弟倆隨著眾人安撫疏散百姓,而心裡還揣著滿滿的不可思議呢!
差不多同一時間的黎明時分,兩千親衛已經泅到了江乘水寨前與雲峰匯合,所謂水寨,其實相當簡陋,沿著江邊,從淺水區到泥灘,再到岸上,擱滿了密密麻麻的大小船隻,稍遠一點是成捆的薪柴,其間有鮮卑士卒來回巡邏,在後方約五十步的距離,是一座營寨,用以安置吳郡士卒,裡面的鮮卑人並不多,一般只是出戰時綴在後面監督,主力則盤距於十餘里遠的江乘城裡。
陸納剛被喚醒,浸泡在江裡使他很不舒服,卻沒辦法,周圍那麼多人,包括貴為大王的雲峰都是如此,他只能忍著受著,儘管陸納已經有了為家族復興而發奮圖強的決心,但事到臨頭,又是另一回事,他的身體控制不住的起了陣陣顫抖。
雲峰也不清楚這是泡在江裡受的凍還是緊張所致,只拍了拍他,示意放心,便轉頭低聲喚道:「王桂,陸家大郎君交給你了,千萬保住他的周全!」
一聽這話,也許是意識到大戰將至,陸納的身體抖的更厲害,王桂卻一把將陸納拉來,嘿嘿笑道:「大郎君不必驚慌,你趴在末將背上不要亂動便不會有事!」
「哦,哦,有勞王將軍費心了!」陸納連忙爬上王桂後背,雙手緊緊摟著王桂脖子,彷彿身邊就是萬丈懸崖。
雲峰暗暗搖了搖頭,說實話,他很不理解,當年陸納曾領軍救援廣陵,聽荀灌娘說,給人的第一眼印象還是頗有幾分大將派頭的,怎麼這會兒竟變成如此一幅慫包模樣?
其實,正是那一場慘敗,沉重打擊了陸納的信心,使他至今都未能從戰爭的殘酷中回復,每每想起,都會深感戰慄。
雲峰這時也顧不得陸納,他向前看了看,天色雖然還沒放亮,但營寨裡已經有了零零散散的喧雜聲傳出。
雲峰等的就是這個時刻,要知道,今次的目地並不是劫營,而是勸降,如果在夜深人靜時突然殺入,吳郡水軍很容易在迷迷糊糊中產生混亂,而清晨人剛起床,正是一日中頭腦最為清醒,判斷力最強的一段時間。
「上!」雲峰猛一揮手!
兩千親衛從水裡突然竄出,急速殺向了全無準備的巡卒,這一次突襲,由於全程泅水,因此弓弩不能攜帶,完全依靠短兵肉搏,親衛們均是撥出了刀劍。
巡卒明顯還未回過味,有人愣在了當場,有人急的大呼小叫,有人轉身向營寨裡跑去,還有人竟悍不畏死的衝上迎戰!
驟然而起的喊殺聲驚動了水寨,起床不久,正準備用膳的將士們連忙從營寨中鑽出,愕然望向前方。
「快點,快點!有敵來襲,都他娘的給老子上,不許磨磨蹭蹭,去殺退他們!」
「他娘的,怎麼還不動?老子看你們是故意的!家人親族不想要命了是吧?」
在威脅聲中,水軍將士只得勉強提起武器,無奈出寨迎敵。
匆匆看了眼正前方,雲峰又向四周快速一掃,就這麼短短片刻,巡守的鮮卑軍卒已被斬殺大半,只有少數逃回了營寨,於是,立刻給王桂打了個手勢。
王桂一把將陸納放下,催促道:「大郎君,看你了!」
曾經的部屬,正提著各式武器向自已衝殺而至,陸納原本緊繃著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說話竟也不大利索!
「都都都」
陸納憋的臉面通紅,王桂一看也急了,你娘的也太差勁了吧?都半天沒都出來,竟然打起了結巴!
王桂連忙大喝一聲:「大膽!吳郡水軍督陸納在此,還不速速止住參見主將!」
雖然功力遠不如雲峰,但王桂這一聲喝也是聲震全場,吳郡水軍們全都一怔,就著天地間剛剛出現的光亮,齊齊朝陸納看去。
有了片刻緩衝,陸納的口齒也恢復了正常,把聲量放到最大,跟著喚道:「弟兄們,本將乃吳郡水軍督陸納,我陸氏乃至吳郡上下皆已舉義降了秦王,你們的家眷也於不久前被秦王解救,劉琨再也不能挾迫你們了!」
這話一出,人群中立刻起了騷動,將士們陸續止步,把陸納的原話快速向後傳遞!
「放你娘的狗屁!」一名鮮卑將領怒喝道:「簡直是一派胡言,不要聽他的,都給老子上,殺了他們,本將可代奏陛下,重重有賞,否則這後果,你們自已掂量吧!」
由於成功開了口,陸納的心裡的自卑與緊張已是不翼而飛,剛要再勸,正見雲峰遞來一個夾雜著讚許與鼓勵的眼神,頓時精神大振,彷彿這一刻,又重回了初掌吳郡水軍時的意氣風發時光,當即大喝道:「我陸氏何曾放過空話?你們竟連本將都不信了?」
陸納雖然不通武技,但目中竟神奇般的爆出了精芒,上位者的氣勢盡現無疑,一掃全場之後,再度喝道:「全軍聽令,殺光鮮卑奴,再隨本將上船,先往歷陽暫避!」
雖然在雲峰以及僑姓士族眼裡,吳姓士族腐朽墮落,一無是處,但在吳郡普通平民的心目中,如陸、顧、周等大姓有著崇高的名望,他們的話,比朝庭管用一百倍都不止。
所謂郡望,即郡中為眾人所仰望的貴顯家族,在地方上有著無比倫比的影響力!
陸納命令一下,吳郡水軍再不懷疑,把憤恨的目光投向了看管他們的鮮卑人!
所有的鮮卑人均是暗道不妙,又一名將領色厲內茬的喝道:「你們莫非要造反?就不顧及」
話未落地,「殺!殺了這些狗賊!」也不知是誰起的頭,水寨中喊殺聲四起,密密麻麻的刀槍全都招呼了過去,劉琨在水寨中留的軍卒不多,只有三千軍,如何是數萬憤怒的水軍將士對手?連逃都來不及,已被團團圍住,慘呼聲此起彼伏!
眼前的景象,令陸納渾身舒泰,一股自信蓬勃而出,那數年來籠罩在心頭的陰霾已是徹底散去,情不自禁的向雲峰深深一躬:「納今日多謝秦王了。」
陸納這一謝帶有兩層含義,一是為他自已與家族,二是為吳郡水軍將士們,雲峰自然能聽出來,抬手微微笑道:「人這一生,總要經受些挫折,一味的順風順水並不是好事,陸家大郎君能從失意中走出,如再能改掉貴族習氣,孤敢斷言,陸氏門楣必將由你而光大!」
「納必不負秦王!」陸納再度稱謝,這時的他,心裡滿滿的全是感激,還澎湃著萬丈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