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皝暗生不快,卻耐著性子解釋道:「據末將猜測,秦王既然向劉曜討來百萬饑民,不可能不防著我軍趁亂突擊,將軍您別忘了,上回秦軍攻我建章宮營寨,能於短短半刻之內構築成防禦陣地,如今已過去了半個時辰,秦軍的陣地應已佈置妥當,咱們即便以最快的速度組織騎兵衝擊,恐怕也會被他的火彈阻擋在外,除了使將士們白白送死,並不能起太多的作用,還請將軍您三思啊!」
石虎不憤道:「難道就坐看他秦國壯大不成?」,
慕容皝繼續勸道:「百萬饑民於短時間內對他秦國並無用處,相反還恰恰是個沉重的負擔,至少要到明年,這些人才能產出糧食,而再有一個多月,就是關中雨季了,到時您破去秦軍,他們還不是盡屬我大趙所有?」
石虎想想也是這個道理,便帶著一臉不甘的擺了擺手:「也罷,先讓秦王替咱們養一陣子!」說著,卻見慕容皝又現出了一副欲言又止之色,不禁問道:「元真,你是否還有話要說?」
慕容皝拱了拱手:「將軍,是這樣的,如今已至盛夏時節,從今晨開始便酷熱難當,我軍可比不得秦軍,秦軍營寨扎於建章宮之內,能依托地形及樹木遮陽,而灞上雖是地勢高險,卻空蕩蕩一片,僅有的林木也是稀疏的很,末將是怕將士們長久曝曬之下,一個多月下來,只怕再無力氣去攻打秦軍了,因此,末將想請將軍移營。」
石虎略一尋思,點了點頭:「這該死的鬼天氣!你說,咱們移到哪兒為佳?」
慕容皝沉吟道:「白鹿原東靠終南山東麓的簣山,南臨湯浴河與岱峪河,北依輞川灞河,除了移向簣山。再無他處可去。而簣山有兩座山峰,我軍可依托簣山紮營於兩峰之間,如此可避過日頭曝曬。」
「依你便是,今日就移!」石虎的話音才剛剛脫口,一名親隨就急匆匆奔了進來:「稟將軍,潼關急信!」並遞上一封信函,這封信函上插著根鳥羽。是為羽檄,僅用於徵調軍隊或緊急突變,以鳥羽插之,示其速疾,往往以最快速的急腳遞來傳遞。
石虎暗道不妙。連忙接過刷刷兩下撕開,定盯一看,頓時。面色變的陰霾一片!
慕容皝趕緊問道:「將軍,出了何事,可是廣陵戰事有變?」
不問還好,這一問,石虎仿如找到了渲瀉口。猛的一腳踹上那名親隨胸膛,就聽喀嚓一聲脆響。親隨在毫無防備之下,已是胸骨盡碎。當場慘死!
一腳踹死了個人,石虎似乎好受了些。目中射出森冷的光芒盯著那具屍體,嘴上應道:「不是廣陵,你父用兵穩健,沒有八成以上的把握不會輕動,而是淮北、河南的麥子在收割之前,一夜之間被人一把火燒了去!」
慕容皝大驚失色,脫口問道:「誰幹的?怎會如此不小心?」
石虎冷笑道:「還能是誰?定然是秦王使海門駐軍或是郗鑒那老賊趁我大趙腹地空虛,偷偷派人潛入燒糧,以斷我軍糧草!哼!待本將回師之後,定要南下江東,血洗海門、京口!」
慕容皝只是一瞬間的失神,隨後便冷靜下來,提議道:「海門已有青州水軍督韓雍攻打,料來不會失手,只是,河南、淮北糧草被燒,僅靠河北一地恐難以為繼,將軍,咱們還得早做打算為好,實在不行,不如退軍潼關,待明年再來攻打關中!」
石虎當即轉回頭,以不帶任何人類感情的目光盯著慕容皝,直到慕容皝現出了不自在,這才淡淡道:「如若退軍,豈不是把關中拱手相讓與秦王?他日再取,必將事倍功半,秦王也太小覦本將了,斷了糧草又能奈我何?軍中的十餘萬兩腳羊是幹什麼用的?自今日起,全軍的飯食摻上肉糜!」
慕容皝暗感不忍,可是他也無能為力,他明白,不如此施為,恐怕不待雨季來臨,全軍就得糧盡了,說起來,身為還未褪去野蠻印跡的鮮卑人中的一員,慕容皝從沒吃過人,在族中,的確算個異類,與他的父親慕容廆更是不能相比。
石虎也清楚慕容皝的底細,略帶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轉身道:「元真,這都是秦王逼的,要恨就讓他們去恨秦王好了,走罷,咱們出去佈置移營,爭取天黑之前移過去。」說著,自顧自的掀簾離開。
怔怔的望著石虎的背影,慕容皝升起了一絲不祥的預感,他自小修習儒學,講究仁義道德,對孟子有關仁義的論述深以為然:地方百里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於民,省刑罰,薄稅斂,深耕易耨,壯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長上。可使制梃以達秦楚之堅甲利兵矣。彼奪其民時,使不得耕耨以養其父母,父母凍餓,兄弟妻子離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誰與王敵?故曰仁者無敵!
然而,一支吃人的軍隊必然不得人心,縱使取得一時的勝利也不會長久,無論如何也稱不上仁義之師,反倒是秦王的所作所為正合仁義二字。
『難道關中終將為秦王所有?』慕容皝不由得回想起了一路行來的所見,洛陽與長安之間赤地千里,所有的人,不是被殺,就是投奔了秦國。
「唉~~!」暗暗歎了口氣,慕容皝強壓下心裡的不安,跟著向帳外走去。
忙忙碌碌中,時間飛般流逝,石虎忙於重新移營,雲峰則忙於安置難民,每人發了少量的口糧,就讓他們自行向西行去,沿途的各郡縣都有官員會幫著他們建設家園,劉曜卻閒的蛋疼,今天對於他來說,是個鬱悶的一天,不但城裡的百姓被迫讓與了雲峰,更令他煩躁的是,朱紀及其部眾的現身說法,已使軍心起了浮動。
劉曜毫不懷疑,手下的軍士們會偷偷的歸順秦軍,因此,他把絕對可靠的禁軍派上城頭巡邏,各座城門也換為禁軍看守,他害怕指不定哪一天的深夜,城門從內打開,然後秦軍鐵騎洶湧入城,再然後,被一輛囚車押往了建康。
不知不覺中,一輪明月已高高掛上了天空,肆虐了一整天的毒火也暫時的止歇,不過,天地間的滾滾熱浪仍是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而長安城頭尤為的酷熱難當,以夯土堆砌的城牆經一日曝曬,已積聚了大量的熱量,這個時候,就開始向外發散了。
幾名守軍有氣無力的倚靠著長矛,目光直勾勾的望向了不遠處的建章宮營寨,雖說他們已用過了晚膳,吃的卻是摻了沙子與穀殼的一小把粟米,而城頭下方秦軍營寨的點點篝火中,一陣陣飯食香味直往城頭飄來。
前一陣子由於城裡充斥著令人作嘔的腐屍氣味,他們倒也沒太過留意,可是今日隨著大批百姓的離去,空氣質量有了明顯的好轉,這一下子,那勾人心脾的香氣直往鼻子裡鑽!
一名守卒回味般的深深嗅了一大口,生生在肺裡硬憋著,直到沒氣了才一臉惋惜的徐徐吐出,忍不住歎道:「真香啊!咱們有十來天沒吃飽過肚子了吧?」
「哧!十來天?」一名同伴不屑的輕笑一聲:「以前沒被圍城的時候,每人每日也只發五升糧食,有時還會被上面剋扣一些,老子不知道你吃飽沒吃飽,總之,老子是沒一天吃的飽,這一段日子更是餓的心裡發慌!」
又一名守軍感慨道:「今天近百萬的饑民出城,他們都由秦王來安置,以後應該不會挨餓了,其實老子還挺羨慕他們的,如果自已是個普通百姓那該多好?也可以跟著出城了。哎~~」
這人身邊的一名同伴突然小聲問道:「你們說,秦王今日讓朱將軍過來是什麼意思?是不是在引誘咱們出城投降?」
這人點點頭道:「很有可能,其實降了秦軍也沒什麼不好,如今的陛下已是日落西山,明顯撐不了多久,而咱們落到石虎手上,自是免不了一死,再看看那些昔日同僚,真是讓人羨慕啊,不如,咱們趁夜出城投奔秦軍?」
「你們幾個,不好好的守城,亂嚼什麼舌頭?」一名禁軍突然從遠處走來,厲聲喝問道。
幾人頓時噤若寒蟬,其中有一人較為機靈,趕緊哈著腰道:「回將軍,這鬼天氣太熱了,弟兄們都昏昏沉沉的,因此說了些小笑話,提提神,咱們下次不敢了。」
禁軍將信將疑的看了看他們,冷哼一聲:「念在初犯,今次不予計較,但下不為例,否則軍法處置!知道嗎?」
「是,是,多謝將軍開恩!」幾人連連作揖稱謝。
禁軍略一點頭,向著遠處巡去。
過了好久,才有人不滿的小聲嘟囔道:「娘的!瞧瞧他們,個個吃的紅光滿面,咱們呢?餓著肚皮守城,還被喝來罵去,想想真他娘的不值!」
「噓!你想死啊!」同伴們嚇的紛紛向左右探看,確定附近沒有禁軍了,先前的那人又小心翼翼的繼續說道:「諸位,這鳥日子何時是個頭啊?咱們不如趁夜縋下城牆,索性投了秦軍。」
「被抓到可是要砍頭的啊!」
「賭一把!成了就能過上好日子,這鬼天這麼熱,就算不餓死也得活活曬死!」
「好!夜深了就走!」
「希望老天保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