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 第60章 第四十三章 (2)
    在床上,他們議論開白天明的婚事。章秋麗覺得吳珍怪可憐的,又覺著她傻。幹嘛呢,幾十年死守著白天明這麼個大蠟扦兒?好容易到了美國,又有錢,還不在那兒自由自在地生活,還那麼老尼姑似地潔身自好,真是不可思議。不過,她一定並不像你們想像的那樣,聖女般的貞潔。在那邊兒,還不是喜歡和誰同居就同居?自由得很,誰也不干涉。這是正常現象,概莫能免,更何況吳珍這麼個天仙?她真有那麼漂亮?

    安適之看著她說:「你大概挺欣賞這種腐朽的性濫愛。告訴你,我可不許你享受這種自由。你到了香港,給我小心點兒。」

    章秋麗倒在他身上笑著說:「你這是以攻為守。誰知道你在日本都幹了些什麼。」

    她翻過身來趴在床上,又問他:「你幹嘛那麼積極給他們辦結婚證書?你真是那麼悲天憫人嗎?」

    當然!我安適之什麼時候不是關心他人比關心自己為重?不過,這件事也費了一番口舌呢。韓老起初對目前的一些年輕人,拚命要和外國人、華旅港客結婚,極為不滿,說是人心不古,風氣太壞!無非貪圖些錢財,就連自尊心和人格都不要了,沒有一點兒民族的正氣。及至聽到白天明和吳珍的情況,這老前輩也沉思起來,覺得假如真是這樣,那倒是挺讓人敬重的。不過,下不為例,這種事由上面說,總給人一點兒壓下面的味道。他打了個電話,讓我足足跑了一下午。

    「哎哎,明天,你得去找找韓夫人,把我帶來的那塊多功能的電子錶給她,說是送給她的大女兒的,那位千金要結婚了。」安適之伸出胳膊摟住章秋麗,囑咐她,「別那麼正兒八經地去送,隨便點,再對一些人拚命往你們攝制組鑽,要去香港買貨,表示點小小的義憤。別過火兒。」

    「是,教師爺。」秋麗偎在他懷裡,說,「天明這事,你辦一件可以,以後別老為別人的事麻煩韓老。神仙求多了,就不靈了。」

    安適之側過身來,撥拉一下她的臉。你呀,太笨了。這麼實心眼兒,我可不放心讓你一個人出去。這怎麼是別人的事呢?白天明,何許人也?林老頭兒新收的心腹,是又一個鄭柏年嘛,我雖然已被內定為新華醫院的院長,但是,白天明也是個強有力的競爭者,不能不防他一手。他和吳珍結婚,就是背上了政治包袱,無論吳珍活著還是死了,就這麼一次結婚,就等於堵上了天明上升的樓梯。那跑道上就剩下鄙人自己了。吳珍要是死了,也好嘛,可以想法子讓白天明到別的單位或外地去兩年,省得他睹物思人。面對亡人的遺物,會使他更難過的……

    章秋麗一下子坐起來,赤裸的胳膊抱住兩條豐滿的腿,看著他無限崇敬地說:「哎呀,你應當做部長的,一個醫院院長太委屈你了。」

    安適之笑著樓住她,倒在床上。

    窗外的明月伸進頭來,悄悄地望著這對正自我陶醉在幸福中的夫妻。

    在同一個夜晚,袁亦方卻不能入睡。從吳珍的脈象來看,他知道這個不幸的人已經不久於人世了。他不知道該給她一些什麼幫助,讓她感受到長輩人的溫暖。天明的小屋,是不適宜她養病的。然而,要叫吳珍去住院,怕比什麼都難。他想,明天應該把吳珍接到自己家裡來。動員醫院的水暖工突擊一下,把天明那間小東屋改成一間盟洗室,讓吳珍冒著風到胡同裡去上公廁,是很不相宜的。他聽說外邊回來的人,最感不便的,就是廁所和洗浴的設備。這間題解決起來並不難,只是人們不大注意,不知道這淨手的處所,竟然會影響到旅遊事業的發展。為了吳珍養病,把那間東屋同北屋打通,改成衛生間並不費事。幾個工人干一天,可以了。那兩間作倉庫的北房,也應該騰出一間,給他們作客廳用,這要同街道商量。不過,會成功的,大家都通情達理嘛!這件事,也可以請醫院的小伙子們幫助的。明天一早就和林子午說,一整天,在晚上婚禮之前,是會幹完的。

    要把靜雅派去為他們籌備婚禮。這孩子,真固執,非要弄清愛和友之間這點兒毫無意義的觀念問題。結果,和天明的事耽延至今。不過,也好,不然,天明會難堪的。難以兩全吶。靜雅會想通的,她會為了別人的幸福而貢獻應當貢獻的東西的。因為她是自己的女兒。

    討厭的是安適之。聽說,結婚證書是他幫忙辦成的。他怎麼那麼積極?啊,為了掃清他仕途的障礙嘛!這種人每為別人辦一件事,就要勾連出對自己有利的三件事——他從不撒空網的。這點要提醒林子午,別那麼輕易地交權。

    醫院的事也真讓人操心。不過,他相信上級不會那麼糊徐,群眾不會那麼是非不分。即令安適之得逞於一時,也不會長久。第一輪,第一輪總不會太長的。倘使到了火候,我老頭子也要英勇出擊,你有鬼,我就要請鍾馗了……

    林子午也沒睡好。他在思忖著晚上韓老打來的電話。韓老問了他的身體,很關切他,希望他能注意勞逸結合。然後勸他要帶頭執行黨的幹部政策。六十五歲一律退下來,讓年輕人接班,這是沒有什麼價錢好講的。他相信林子午是會為青年人當人梯的。林子午知道,這個「年輕人」便是安適之。他有點悲哀,覺得自己戰敗了,敗在安適之手下。而安適之,自己也曾經極力地栽培過他。是啊,自己屬於另一個時代,可是新的時代的代表者竟是安適之,他不願承認這樣的事實。退下來就退下來,我並不戀棧這把交椅。但是,我要趁還坐在這椅子上的時候,辦幾件應辦的事。他知道,事情只要辦了,而且在道理上還講得下去,任何人也休想改變既成的事實。既然允許將要退伍者辦一些不應辦的事,那為什麼就不應該由我辦些當辦之事呢!

    他首先想到的是,說服孟憲東和其他黨委委員(這點是不困難的),任命秦國祥代理鄭柏年留下的副院長之職,然後,請上級正式任命。這樣一來,哪怕上級拖著不辦,也就等於又有了一個鄭柏年。秦國祥不同於白天明,沒有他那些海外關係,和所謂「生活問題」。他是黨員,六十年代最後一屆大學畢業生,年輕能幹,群眾又擁護。而且,最難能可貴的是,他堅持黨的原則,對一切不正之風,都敢於挺胸而上。

    他比鄭柏年,雖謀略稍遜,可闖勁兒更足。有了他,那麼安適之便得格外小心。新華醫院就不會是安適之的一家天下了。對,秦國樣才是真正合適的接班人呢,為什麼沒有早想起他?

    他又想到白天明和吳珍。從軍區總院化驗的結果來看,吳珍的病已非藥石所能挽救的了。所能作的唯一的事便是盡可能創造一個比較好的生活環境,讓她多留在人世間一段時光。對,明天一早便派醫院的修建隊去,備上材料,把白天明的住房整頓一番。把那兩間倉庫要回來,同小東屋打通。東屋作廚房,衛生間,北房分隔成臥室、客廳、起居室。再生上兩個大爐子,條件也就可以了。房子是白天明的,醫院只是出了點人工、材料,幫他修一修。這是照顧中年知識分子的生活,照顧歸僑、僑眷——天明也是僑眷——文件上明白寫著,誰敢說不行?鄭柏年不在了,可他的教訓還在。對,明天開始,對全院中年知識分子,進行一次體格普查。

    他還想了許多事,一一作出安排的腹稿,只等到明天他便要付諸實踐,作一次最後的鬥爭。

    明天,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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