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不抽煙,不喝酒,不忽然沉默不語——在你離開以前
對於父親,我是一種很矛盾的心態。
印象裡的他,還是很慈祥和藹的模樣,不好的地方都被涮洗乾淨,雖然我知道他做了很多不該做的事情,可是現在,我還是會買花來祭拜他。
我知道那都過去了,母親也知道。
但是我們終究是沒過去。
我蹲了一會兒,站起來之後便頭暈目眩,貧血這種毛病,大部分女孩子都有,我也不例外。
閉眼在原地靜站了一會兒,我感覺好些了,才睜開眼睛,往外面走。
在大街上我四處張望,考慮是嘗試坐公車去酒店還是直接叫的士,一輛車卻停在我面前,我嚇一跳,駕駛座旁邊的窗戶緩緩拉下,我一看,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丁深深?」那人歪了歪頭看我,語氣不大肯定。
同他面面相覷,半響我才結結巴巴道:「張泉?」
我會結結巴巴,不為其他,只因為他是陸亞卓的大學室友。
居然在C城見面,真是……
「果然是你。」張泉挑眉,然後他看了看我身後,「五年前去了澳洲的你怎麼會從C城的墓園裡出來?」
他這句話一語雙關,既委婉的指責了我五年前的離開,又問了我現在為什麼在這裡。
我敷衍的笑了笑:「我有親戚葬在這裡而已,我是C城人。」
怕他再問什麼,我說:「你呢?怎麼會在C城?」
「出差而已,」他指了指自己的車,「你要去哪裡?我載你。」
「不必。」我有禮的拒絕,「我還想多逛逛。」
「上車吧,其實我有蠻多事想問你,又想跟你說,不吐不快。」他笑著說,語氣卻有些不善。
我無奈,只好坐上副駕駛座。
一上車,我先開口:「你現在在做什麼?」
「挨踢。」張泉挑眉。
我失笑:「依舊是冷笑話?」
張泉不置可否。
半響,他說:「這行業雖然叫『挨踢』,但其實輕鬆的很,工資又高,尤其自己當老闆的話,更是爽。偏偏某人明明技術比我好不知道多少,卻要去做累死累活又沒隱私的歌手。」
「人各有志。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我反駁他。
張泉好笑的看著我:「你現在倒是知道幫他說話?」
我知道張泉肯定對我離開的事情心存不滿,歎了口氣,也不再說話。
「幾年不見,你倒是沉默寡言起來,」張泉搖頭,「人說性格會互相影響,但你和他以前卻沒什麼互相的影響,反倒是分開之後,你越來越沉默,他則因為工作原因要多說話……嘖,天意啊。」
我看著他:「你和陸亞卓相處那麼久,你們之間也不是沒互相影響。」
張泉還真的點頭:「那倒沒錯。」
我好笑的搖了搖頭。
張泉卻又正色道:「不過你們有一點很像。」
「……什麼?」
「不動聲色。」張泉說,一邊露出回憶的模樣,「我記得你剛走的時候,我們還以為,陸亞卓會頹靡,會一蹶不振,但是他並沒有。我們又懷疑,他會瘋了一樣的工作學習,可是他的作息和行為與之前也沒什麼區別。」
「……陸亞卓一直很理智,他這樣是應該的。」我笑了笑,說。
張泉卻冷笑一聲,說:「理智?前段時間——半年前吧,我們難得又聚了一次,幾個大學裡玩得好的人相約玩了一整天。」
「然後,我和其他人才忽然想到。」
「陸亞卓是這樣的人:不抽煙,不喝酒,不忽然沉默不語,不浪費時間發呆走神——在你離開以前。」
「他的改變,悄無聲息,不被輕易發覺,卻早已深入骨髓。」
張泉停下車,看向我:「丁深深,你為什麼走,我不想多說,但既然回來了,就不要讓他再這樣沉淪了。」
我看著窗外:「我已經見過亞卓。我不能再和他重新開始。」
短短兩句話,粉碎所有,包括我自己心中的動搖。
張泉冷笑:「丁深深,你還不如不回來!」
「我回來了,杜絕了他所有的念想,這不是更好麼?」我看著張泉,「我不能把他從深淵里拉起來,但我可以把繫在他身上的繩子割斷,讓他直接墜入谷底,然後重新回到頂端。」
我不能把他從深淵里拉起來。
因為我自己,同樣也在其中沉浮。
張泉瞇了瞇眼:「也是。」
我剛要鬆口氣,張泉卻又說:「只是恐怕某人即便摔至谷底,摔的遍體鱗傷,也死不悔改。」
我和張泉之間的談話就此靜止,好半天,張泉才問我:「去哪裡?」
我報上了酒店的名字。
張泉有些驚訝的挑眉:「你家不是在C城麼?」
我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沒,只是這次忽然回來,父母剛好都去外地旅遊了,我又沒鑰匙,只能先在酒店裡將就兩日。」
張泉點點頭,看起來沒有多想,我暗暗鬆了一口氣,唯恐他的聯想思維與他的口才一樣厲害,想到些什麼。
「亞卓腿受傷,你知不知道?」張泉瞄我。
「當然,娛樂新聞裡天天在播。」我道。
「哎,明星啊,受了傷也是娛樂。」張泉搖頭晃腦,我心中忿忿,覺得張泉和周蘇生的位置極其的需要對調,張泉這樣的嘴巴,不去當律師實在委屈人才。
張泉對我一笑:「那你……沒去看?」
「看了,然後了斷。」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毫無感情。
張泉卻展顏一笑:「斷腿又斷情,果然是娛樂。」
我默默瞪他一眼。
張泉報之我以一笑,讓我心中有些發毛。
好在酒店也到了,張泉和我換了電話號碼,然後他說:「我估計明後天就要去A市,你呢?」
「我今晚坐火車回去。」我說,「我現在在A大裡當導師,明早趕到足夠。」
「A大?」張泉挑眉,「這……你不怕睹物思人,果然是放得很開。陸亞卓可是很少去A大。當然,除了上次他開演唱會,然後摔到腿。」
我尷尬的笑了笑就下車,對他揮手再見。
張泉也揮了揮手,升起車窗就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