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裡我最喜歡你
我坐在火車上等著火車開動,我是最下面的床鋪,於是伸手拉開窗戶,有風吹進,徐徐拂過我的臉頰,我看著外面的景致發呆,手機卻不識趣的響了起來。
是踏踏。
「喂?」我接通電話。
「深深,」踏踏在那邊喊我名字,語調極其不快,「我現在不爽透了!」
「怎麼了?別急。」我安撫她,隱約記得她現在本該和周蘇生一起。
踏踏氣呼呼的說:「還不是周蘇生,我同他看展看的好好的,現在正準備去吃飯,結果忽然衝過來一個女人,招呼也不大就想扇我巴掌,我下意識就用腳絆了她一下,那個女人摔倒在地,又哭哭啼啼說我是潑婦,我……我……」
踏踏顯然氣的不輕,氣都喘不勻了,我皺眉:「估計是周蘇生的風流債,他那樣的人,有這樣的桃色事件也不足為奇。」
然後抱歉道:「踏踏,不好意思,本該是我去的,卻讓你平白受了委屈。」
踏踏笑了笑說:「你道什麼歉,我又不是來怪你的。反正那女人自己鬧的那叫一個瘋狂,所有人的都在看熱鬧,我倒是毫髮無傷。就是周蘇生後來礙於『gentleman』的那一套,無奈的攙著那個女人走了,雖然他也對我不住的道了歉,可是我大餐還沒吃到呢!現在我穿著一身光鮮亮麗的行頭,又不好意思去吃路邊攤,只能再去買泡麵了。」
「原來鬧了半天,還是為了吃的。」我好笑,「那你等著吧,下個禮拜雙休日我請你吃一頓好的。」
「其實鬧成這樣,周蘇生肯定會來請我吃一次飯以示歉意的,但是我現在算是怕了,萬一我下一次跟他出去,又被人逮著要打怎麼辦……」我幾乎能想像踏踏此刻在另一頭搖頭晃腦的光景,她又道,「話又說回來,他人倒是不壞,只是他是一隻上好的蛋,也未必沒有縫,蒼蠅們圍著繞著,我這種小百姓接近不得。」
我搖頭:「好好的幹什麼自我菲薄。」
踏踏笑道:「也就是說說而已。難道小百姓還比不得蒼蠅?」
這才是踏踏的風格,我哈哈大笑:「說的是。」
「誒,你現在在哪裡?」踏踏忽然問道,「你昨天只告訴我你今天有事,怎麼了嗎?」
「沒什麼。」我敷衍而過,「我現在在火車上,打算回C城一趟。」
「啊?」踏踏愣住,「你這人,怎麼說風就是雨的……算了,你回去之後記得幫我向伯母問好!」
「嗯。」我應下來,心裡卻想,我連見都見不到她,怎麼個問好?
踏踏只知道我有個殺人吸毒的父親,只知道我母親改嫁,還曾為我與母親抱不平,說我們遇人不淑。
但是其中的更多內情,我卻沒有辦法再細緻的告訴她。
不是刻意隱瞞,只是自己都開不了口。
踏踏又和我隨意的說了兩句,聽她口氣,怒氣已經消散的差不多了,踏踏一直沒心沒肺,脾氣來得快去得快,天大的事情睡一覺也忘光了。我曾經也是如此,只因為天大地大,那個人始終在身邊,而如今卻越發容易記得從前的事情。
在我和踏踏打電話的中途,火車已經緩緩開動,周圍的景色由鋼筋水泥一點點變換為青山綠水,平房田地,偶爾還可以看見野牛一閃而過。
踏踏講的乏了,便同我說了再見,我收起電話,想了想還是關了機。
我從包中拉出ipod,帶上耳機,隨便點了一首歌聽。
看著外邊不斷閃過的農舍,我想起以前每次假期我也是這樣,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床邊,有時候運氣不好,只能坐硬座,到後來屁股都發麻。路上沒什麼消遣,就算帶了書也靜不下心,只能帶著耳機聽著音樂傻傻的看著外面,那些景致剛開始看還有意思,看多了就是千篇一律,教人無趣的很。
那時候我百無聊賴,只能給認得的人一個個發短信,談天說地胡扯,陸亞卓每到這樣的時刻,便會多出許多耐心,好脾氣的回復著我不著邊際的話語。
有一次我母親又特意避開不見我,連電話也不願打,只在我上火車之後發了一條短信敷衍我,一起發來的是酒店的房間號。
我雖然已經習慣,但是心中終究還是不是滋味,我並未做錯任何事情,母親卻避我如蛇蠍。其實我又哪裡想看到她,只是血濃於水,怎麼是真的說不見就不見的。
我一直沒辦法像母親一樣狠心。
從最初的那件事到現在都是如此。
這時候陸亞卓剛好回我的短信,他說,乖一些,我們早點回校見面。
我歡欣鼓舞,滿腦子想著從C城回到A大之後和陸亞卓在一起的樣子。
人尚未到達C城,我就已經從C城又回到A大,思想經歷過了一番輪迴。
如此一來,也絲毫不再難過。
我從前喜悲幾乎都由陸亞卓定,何況除了最後那一回,他居然一直沒讓我「悲」過。
這樣好的一個人,我當初怎麼可能會真的完全不相信他,轉頭就走呢。
兜兜轉轉,還不是過去的事情一直糾纏著我,我被它壓著,越來越低,低到忍不住逃跑了。
這時候耳機裡響起一個動聽的女聲:「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裡,我最喜歡你……」
好不容易到了C城,一下車我先買了一份晚上的車票,接著並沒有去酒店,而是先去了花店,買了一簇白菊,然後招了一部的士,開車前往墓園。
那司機聽我報了地址,偷偷打量我:「去看過去的人吶?」
「嗯。」我點頭,「父親。」
司機先生不好意思的衝我笑了笑,大概是覺得不該多問,一邊開動車子一邊說:「抱歉啊。」
「沒事。很久了。」我笑著搖頭。
是啊,很久了。
再過不去的坎都可以用時光鋪滿,然後我們踩著平坦的大路繼續往前,彷彿從來沒有什麼不愉快。
也許更久以後,有人問我:你丈夫是你的初戀情人麼?
我會笑著回答:當然不是啦,我的初戀……唔,很久了。
那一聲「唔」的猶豫也並不是因為心裡還有什麼念頭,而只是因為沒辦法記起那個人到底是誰了。
我會忘掉陸亞卓,陸亞卓也會忘掉我。
這樣的事實,想一想就讓人有些不知所措。
司機先生大概是見我臉色不好,所以一直沉默著,我也的確沒有什麼說話的心思。
等到了墓園,我付了錢,緩緩走入墓園之中。
今天不是什麼節日,所以很是冷清,祭拜的人並不多。
墓園中極為乾淨,幾乎是一塵不染,周圍又都是綠樹花草,綠化工作做得很好,我想起踏踏以前說,她見過環境最好的地方就是殯儀館和墓園了,不禁失笑。
雖然五年沒來,但是我還依稀記得方向,靠著記憶走去,果然看見那張熟悉的照片。
墓碑上的照片是姑姑選的,那是父親還沒吸毒之前,帶著我和母親去外地玩的時候照的相。
他對著鏡頭,笑的很安詳。其實這並不是一張個人照,我和母親原本都在他身邊,後來下葬選照片時,選來選去,居然發現還是這張最適合,所以就把他的頭像裁出來,洗成黑白,然後安置在墓碑之上。
後來父親吸毒,瘦骨嶙峋,面色蠟黃,終日鬱鬱不歡,陰沉著臉,再也不見這樣爽朗又讓人安心的笑容。
只是不知道他被母親殺死的那一刻,又是怎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