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三個月過去了……
夏天即將過去,已經是初秋時節,儘管白天還熱,一早一晚卻已感到了涼意。路旁樹木到了最為繁茂的時候,花草卻已現出疲憊的秋態。
這段時間裡,本市很平靜,發案不多,而且幾乎全部破獲。不能不承認,公安機關的打擊力度對社會治安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
這三個多月裡,再沒發生過殺手案件,殺手好像從本市消失了,從地球上消失了。
有閒空時,李斌良反覆琢磨這幾起案件,覺得,如果自己分析得正確,殺手殺毛滄海是鐵昆指使,殺傷自己是錯殺,殺害林平安和吳軍是滅口,這些都有一個理由的話,惟有殺傷胡學正無法解釋。
他為什麼要殺他?又為什麼沒有殺死?
可是,這個疑團僅藏在他心裡,除了偶爾跟吳志深說一說,再沒第三者知道。事關重大,不能亂說。然而,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觀察,卻沒發現胡學正有什麼可疑之處。他照常上班,照常工作,只是,好像又恢復到受傷前的狀態,而且,與秦副局長更靠近了,和自己更疏遠了。
在這段時間裡,李斌良也變得成熟了一些,吳志深的勸告、雷副局長的提示和生活的教育都發揮了作用。儘管他沒有放棄殺手案件,也一直在思考並採取了一些必要的手段,只是,他不再像最初那樣公開發誓了,而是在靜待時機,他相信,那殺手遲早還會出現,還會行動,而一旦他再出現,再行動,自己就一定能抓到他。
在案件較少的這些日子裡,李斌良把大量精力投入隊伍建設中,在狠抓政治業務學習的同時,組織弟兄們進一步開展警體訓練,練體能,練擒敵技術,每天最少訓練一個小時。開始,人人叫苦連天,堅持半個月後就成了習慣。為了起到表率作用,他帶頭練,很快,他欣喜地發現,自己原來白皙的皮膚變黑了,身體更強壯了,兩臂的肌肉一塊塊隆起,十分堅硬有力,身體的機敏和反應也越發靈活了。同時,他也發現自己變得特別能吃,胃口特別好,不管什麼,每頓都能吃進一斤八兩的。他為此感到自豪。
這麼刻苦訓練也是有動力的,動力就是那個殺手,因為他知道,對付這個冷血殺手,只有槍是遠遠不夠的。在擒敵技術訓練中,他還讓沈兵下大工夫教大家練白手奪刃,自己還經常和沈兵一起琢磨殺手是怎麼出刀,該怎麼防,怎麼奪。
當然,訓練並不一帆風順。因為太苦,有些同志有怨言,出工不出力,鐵忠就是一個。那天,他在訓練中根本不按要求把動作做到位,沈兵說他,他還不服;李斌良批評他,他也嘟嘟嚷嚷,李斌良氣得要命,讓他出列。
李斌良問鐵忠為什麼不好好練,他笑嘻嘻地說:「這……練這有啥用啊?累個賊死,我也抓了幾回人,哪回用上這些了?」說完又衝幾個年輕刑警嘻嘻一笑,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李斌良火了,對訓練的目的和意義,在大會小會和平常不止一次講過了,可鐵忠現在又說出這番話來,這明明是對抗。他厲聲說:「至於有什麼意義,我講過多次了,沒有必要再給你重複。我只告訴你一點,你要當刑警,就得給我練。這是命令!」
鐵忠見李斌良真要發火,就低下了頭,勉強跟著訓練起來,但動作還是做不到家。可事後,沒等李斌良批評,他又主動找上來說軟話:「李哥,你別生氣,其實我也想好好練,就是身體不聽我的……下回,下回我一定努力,一定努力!」
為此,李斌良找蔡局長和秦副局長談過,要求把鐵忠調走,不然影響全隊。可他們仍然是含糊其辭。
李斌良無可奈何,只能自己做出榜樣。在訓練時,他向鐵忠挑戰說:「鐵忠,我已經三十四歲,咱們倆來比一比,如果你能把我打敗,就可以不訓練;如果被我打敗,對不起,你要再不練我可饒不了你……」
鐵忠一聽這個樂了,他欣然接受了挑戰,兩人在全隊同志面前一對一單挑。對決很快結束:三比○。本來二比○就可以了,可鐵忠不服,只好又來了第三輪。為了教訓他,李斌良也動了真格的,鐵忠被他扛到肩上摔到沙坑裡,摔得頭暈眼花。
鐵忠這才受到震動:「哎,這玩意兒還真管用。」從此,練得也有了點積極性。
這些,都通過電話傳到了一個人的耳朵裡。當時,他正在自己的家中,手中仍然在擺弄著那把雪亮的「蒙古剔」。從他擺弄刀的姿勢上,知道此人精於此道,至於用這把刀刺人過多少人的心臟,他自己也記不太清了。總之,他已經成了這方面的高手,自稱是「天下第一刀」。聽完電話裡的叮囑後,他輕蔑地冷笑了:「看來,他是非要跟我見個高低不可呀,那好,我今天就動身,給他送上門去,看誰死誰活?!」
電話裡的人急起來,嚴令他打消這個念頭,他接受了命令。不過,放下電話,擺弄刀的手也停下來,感到心中也少有地生出一種恐懼之情。不過很快也就釋然了,因為他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沒人能發現自己、抓住自己和戰勝自己,誰也不能!但他也知道,早晚有一天,自己要對付那個警察,那個刑警,那個叫李斌良的人,兩人要殊死一搏,他有必勝的把握。他相信,自己將是永遠的勝者。你死我活,死的將是他,自己將會活下去,將永生於世。
但是,不知為什麼,他心中還是有點不安。
02
李斌良和殺手一樣,知道早晚要和他碰面,要進行一番殊死的戰鬥,為了這一天,他必須做好準備。
可是,又半個月過去了,還是沒有一點動靜,沒有一點線索。就在他暗暗著急的時候,一天下午上班不久,大隊值班室的一個弟兄匆匆跑進辦公室報告:「教導員,有求救電話……」
電話裡是一個年輕女聲,外地口音。她在電話裡說,她叫黃秀秀,目前在「黃色一條街」的紅樓裡,是個三陪女郎。但,她是被人以招工的名義騙到這裡的,一進紅樓就失去人身自由,被強迫賣淫,還遭到****,收入也全被老闆佔有,還不許她離開。最後,她哭著說:「在這裡,像我這樣的姐妹還有好多……我上午打過一次電話了,你們一個同志接了,可不信我的話,求您發發慈悲,快來解救我們吧……」
電話到這裡就掛斷了。
李斌良被電話裡說的一切震動了。他早就聽說過「黃色一條街」不是好地方,知道紅樓是鐵昆開的,什麼事都幹,只是投鼠忌器,也沒有直接證據,無法介入,這回機會終於來了。
放下電話,他扭頭問值班民警,上午是誰接的電話,為什麼不報告,不採取措施,值班民警支支吾吾地不說,再三追問下,才不得不說出是胡學正接的,接後說是報假警,沒理睬。
李斌良十分氣憤,接到求救電話不予理睬,還說是報假警,這是什麼警察,報警的人會怎麼想?可氣憤歸氣憤,卻不能當著別的同志說。他把憤怒壓下去,轉到這個電話上,心情激動起來:如果能從此人手,查處「黃色一條街」、打擊一下鐵昆固然是快事,或許,還可以從此入手,查到毛滄海案件的一些線索,從而牽出殺手。
但是,經過幾個月的磨礪,李斌良已經不是剛到刑警大隊的時候了。放下電話後,他沒有急於行動,思考後,先找到秦副局長匯報,聽取指示。
秦副局長聽完良久沒有說話,最後,在李斌良的催逼下,帶他走到蔡局長辦公室,讓他直接向蔡局長報告。
蔡局長邊聽李斌良的匯報,邊手揉著左胸,臉色十分難看。匯報還沒聽完,他已經有點堅持不住了,從抽屜拿出一個藥瓶,困難地說:「我心臟不舒服,實在堅持不住了,你們研究著辦吧,看怎麼辦好就怎麼辦……」
蔡局長謝絕關心,擺著手把他們趕出辦公室。
出來後,李斌良問秦副局長怎麼辦。秦副局長沒好氣地說:「他不是說了嗎?你們研究著辦吧!」
秦副局長也不管了。
李斌良明白,兩位局長都是怕擔責任,才採取了這種態度。因為他們知道,「黃色一條街」輕易動不得,搞不好就得挨批,自己最好也裝作沒這回事……可他不能,他揮不掉那年輕姑娘的哭聲,那充滿希望的懇求。終於,他下了決心:不行,我一定要管,我不能看著這種事不管,你們不是讓研究著辦嗎,我們就研究著辦。
李斌良先把吳志深找到辦公室,問他的意見。吳志深聽後皺起眉頭,想了想道:「會不會是報假案?」
他居然和胡學正一樣的態度。李斌良不高興地:「胡學正這麼說,你怎麼也這樣?有假案的可能,但萬一是真的呢?難道我們就置受害人的求救於不顧?」
「不是,」吳志深急忙解釋道:「你聽我說,這事還真不能怪胡學正,現在報假案的就是多,你忘了,前幾天我接到一個電話,說有賣淫嫖娼的,可帶幾個弟兄去了一查,根本沒這回事,還讓人給反映到市領導那裡,挨了批評……我這是為你著想,紅樓的主人是誰你也不是不知道,弄不好,打不著黃皮子惹個滿身臊。依我看,蔡局和秦局都往外推,咱為啥當這大頭?」
聽了這話,李斌良心沉了下來。他知道吳志深說得對,他也是為自己好,自己也完全可以像蔡局長和秦副局長那樣推開不管。可是,自己的心能平靜嗎?
這時,門被人推開,是胡學正,一副欲進又退的架勢,李斌良見狀忙問有什麼事。
胡學正看看吳志深,然後陰沉著臉對李斌良說:「我接受批評來了!」
李斌良一愣:「什麼批評?」
胡學正搭拉著眼睛:「我說教導員,您總是講,有話說到當面,這回怎麼裝起糊塗來了?對,上午我是接了那個電話,確實沒報告,可我沒別的意思,就以為它是報假警……再說了,就是真有這事你處理得了嗎?好,現在我向你檢查,而且將功補過,你說句話,該咋辦,要是查,我馬上帶人去紅樓,查他個底朝上。不過醜話說到前面,出了問題可不能光讓我一人兜著!」
吳志深在旁鼻子哼了聲,想說什麼又忍住了。李斌良聽了雖不高興,也覺得他的話有幾分道理,想了想對胡學正說:「那好吧,正好咱們三個都在,現在就研究,這事該咋辦?不過,無論有什麼理由,對群眾求救我們都不能袖手不管!」
胡學正鼻子哼了聲:「我也沒說不管哪,那就管唄,我聽領導的,現在你主持刑警大隊工作,你說咋干就咋干!」
吳志深實在忍不住了:「你這是啥意思?什麼主持工作不主持工作?有責任大伙負,幹啥分得那麼清楚?好,我先表態,干,今天晚上咱們就行動,把紅樓查個底朝天,出了問題,我絕不推諉!」
胡學正斜了吳志深一眼,冷笑一聲:「這話誰不會說?依我看,要行動就快,為啥非要等到晚上?等著跑風啊?咱們馬上行動!」
胡學正說著就要往外走,李斌良連忙把他攔住。此時,他反而冷靜下來。因為他知道,公安局裡有一些人和「黃色一條街」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鐵昆的威焰更使人不能不三思而行。年初就出了這麼一件事:治安大隊長接到舉報,帶人去抓賭抓嫖,結果走漏了消息,不但撲個空,還被鐵昆告到了市裡,市領導追究到局裡,態度非常嚴肅,直到撤了治安大隊長的職才作罷。因此,今天這事是要管,但確實需要慎重。為此,他想了想說:「咱們別義氣用事,你們說得也對,是應該慎重,我再考慮考慮吧!」
胡學正冷笑一聲:「你看,我說馬上行動吧,你們又……好,我可有言在先,如果行動晚了跑風透氣,可不能怪我,本來我在有些人的眼裡就不可靠,把啥事都算到我身上,那可受不了!」
胡學正說完扭身出去,重重地關上了門,卻把話留到屋子裡,留到兩個人的心上。李斌良的心跳加快了,他看了吳志深一眼,見他的黑臉已經泛紫。
李斌良低聲地:「咱們倆的話你是不是跟誰說過?」
吳志深:「這,沒有哇……」
李斌良聽出他的口氣不太肯定,就嚴肅地說:「吳哥,咱倆好是好,可這是個大事,真要傳到他耳朵裡,咱們可太被動了,今後的關係也更難處了,如果再傳出去,影響就更壞了!」
「這……」吳志深撓撓腦袋,看看李斌良的眼睛,終於說了實話:「有一回,我喝了幾口酒,實在忍不住,跟秦局說了兩句……」
嚴重了。李斌良的心跳得更快了,語速也加快了:「你……你怎麼跟他說呀?你不知道他們倆的關係嗎?肯定是他傳過去了!」
吳志深:「這……不能吧,我也沒說透,只是話裡漏出那麼點意思,還是秦副局長他先提起來的,他有一次碰到我,好像有意對我說:『學正的事真奇怪,殺手為什麼要殺他呢?為什麼失手了呢?』我就順著他的話說了句:『你搞了這麼多年的刑偵,不比我明白!』我就說了這麼一句,真的……哎,他平時跟胡學正挺好的,是不是有意試探我呀……媽的,我他媽上當了!」
吳志深的分析很有道理,如果胡學正真的知道這件事,產生想法,肯定是秦副局長傳過去的,他們倆的關係在那兒擺著呢……還好,吳志深沒多說,胡學正也抓不住什麼,還有迴旋的餘地……不過,這事還真得琢磨琢磨,是啊,就算殺手真要殺他,那動機是什麼呢……當時,自己正在金嶺開展工作,他卻在本市來了這一手……這……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