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使李斌良難忘的是一件小事。那是李斌良剛到刑警大隊的時候,很多人都對他放棄升政工科長來刑警大隊不解,背後議論紛紛,說啥的都有。那天,胡學正、高蘋等三四個人正在屋裡議論這件事,恰巧李斌良從門外經過聽到了。當時,胡學正正陰陰地說著:「……你們想想,老隊長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能幹多長時間?老隊長一退下,人家又年輕,又有文憑,再學點刑偵業務,大隊長不就是他的了嗎?過幾年,沒準兒連秦局都得讓他頂了……人家這叫深謀遠慮!」高蘋說得更讓人無法接受:「胡大隊,你說的只對了一半。依我看,政工科長雖然是黨委委員,可那都是虛的,沒有實惠。刑警大隊多好哇,哪年不得抓個幾百人,這是多大的權?真要當上大隊長,這幾百人就算十個裡邊有一個給他送禮,每人每年就算一千元,一年是多少錢……」
這話當時把李斌良肺都要氣炸了:這個庸俗的臭娘兒們,把自己當成啥人了……可沒等他發作,卻聽室內有個憤怒的聲音響起:「你們說什麼呢,怎麼這麼看人?這是污辱!我覺得,他不是你們說的那種人,很正派,既不是為了官,也不是為了權……我也不怕你們生氣,我覺得,咱們刑警大隊就缺這種人!」
這是寧靜的聲音,李斌良聽得心裡熱流湧動。
屋裡一下靜下來,片刻,高蘋的怪笑聲傳出來:「喲,聽你說的,對他還挺有好感呢!行了,今後我們可不敢再說這些了,你不會把我們的話告訴他吧……」
李斌良聽到這兒就離開了,可心裡十分感動。後來見到寧靜,對她表示感謝。她卻淡淡地一笑:「沒什麼,我只是聽他們說得太不像話了,頂他們幾句……你也不要往心裡去,走自己的路……真的,像你這種人現在太少了,特別是男同志裡邊更少,不為官,不為權,只想幹事……」
這話使李斌良更加感動,不由用半開玩笑的口吻問她:「難得你能這麼看我,太謝謝了,可是,你自己呢?你想不想當官?當初,你爸爸可是市長啊!」
她又淡淡地一笑:「那有什麼了不起?我爸爸活著的時候就沒把官當回事,還總對我們姐弟說,做人比做官重要,要先做人後做官,一個人的價值也不是由官的大小來決定的,關鍵在這個人的自身,在他的心靈,在他的品質和才能……我是一個平凡的女人,只是想過一種平凡的生活,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同時,把家照顧好,把兒子培養好就得了,沒什麼大的理想……可這不影響我對人的評價!」
李斌良知道,寧靜說的是真話,而且她是按著自己說的話去做的。她到公安局也快十年了,工作踏實,作風嚴謹,很受好評,可提了好幾回女幹部也沒有她,連新來不久的高蘋都提成股級偵察員,她還是一般民警。對此她無動於衷,照樣埋頭工作,這使李斌良看到了她的內心世界,看到了她那顆平淡而真誠的心,更增強了對她的好感……他又想到自己的妻子王淑芬,她滿腦子是官、官、官,回家談的也總是這些,今天誰提起來了,明天誰調到有權單位了,後天又是哪位領導要安排誰了,還經常埋怨自己不會幹,提得慢,恨不得一下子讓自己上去……
從那件事以後,他對寧靜從前的好感演變成了一種特殊的感情,他覺得自己和她的心是相通的,閒下來總想和她靠近,說幾句話,一見到她就感到特別高興。但終因自己是隊領導,還得注意影響。
想著她,想著她明亮的眼睛,他果然心情好起來,可很快又清醒過來,在心裡告誡自己:「李斌良,你這是怎麼了,想她幹什麼……」他強制自己轉移思緒,想到幾乎遇害的夜晚,於是,他又看到那飛駛而來的吉普車,看到門打開,一個瘦削的身影跳下車,向自己奔來,手中還有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
好久好久,他才慢慢入睡。
13
第二天早晨起來,李斌良感覺身體好了一點。上班前又去了醫院一趟,醫生檢查後感到很奇怪,他出院後好像比在醫院裡康復得還快,身體的問題已經不大,頭上的一圈繃帶也扯了下去,換成一塊紗布。身體的康復使他受到鼓舞,便心情很好地回到隊裡上班。正好電話鈴聲響起,又接到一個令他心情更好的電話。
電話是政工科打來的:「李教導員,有件事通知你,局裡要舉辦新警培訓班,凡新錄入和調入的民警都到政工科報到,參加培訓。時間半個月。」
也許是錯覺。李斌良覺得,這是自己和蔡局長的談話發揮了作用,心情更舒暢了。他拿起電話讓鐵忠到自己的辦公室來。
鐵忠來了,穿得好像比昨天樸素了一些,但他習氣仍舊。進屋後關上門,走到李斌良寫字檯前,手就往懷裡掏:「李哥,你受傷住院,我也沒去看,不好意思,這點錢你買點啥補養身體吧!」說著掏出幾張百元面值的鈔票,就往李斌良的抽屜裡塞。
李斌良吃了一驚,他還真沒經過這種事,嚇得一把抓住鐵忠手腕:「你幹什麼你,快拿走……」硬把錢從抽屜裡拿出來,塞回鐵忠手中,連急帶氣,臉都紅了。
鐵忠不甘罷休:「李哥,你是不是嫌少哇……這是兄弟的一點意思,快收下吧……」
李斌良急了,猛地把鐵忠一推,啪地一拍桌子,幾步走到門口,打開屋門,手向外一指:「鐵忠,你給我出去!」
鐵忠這才收回錢,可沒有絲毫尷尬,只是嘿嘿笑著:「李哥,你可真是的……你別生氣,這是我大哥讓我這麼辦的,今後再也不敢了……李哥,你叫我來幹啥?是不是抽我參加培訓的事,這你放心,老弟一定好好學習,給李哥你爭光!」
原來,他已經知道參加培訓的事了?誰告訴他的?
沒等問,鐵忠自己說了出來:「昨晚蔡局長給我大哥打了電話,我大哥說完全同意局裡的安排,還囑咐我好好學習,學點真本事!」
蔡局長給鐵昆打了電話?看來,他們的關係真的不一般……李斌良心裡生出一團陰雲。他努力把它排開,對鐵忠道:「你既然知道了更好,就去政工科報到吧,告訴你,今後不許跟我再來這一套了……」想訓他一頓,轉念又想,不管怎麼說,他現在也是隊裡的一員,是自己的下屬,也還年輕,不能太過分,就換了一種較為溫和的口氣道:「鐵忠,你剛來,不瞭解我的為人。你既然叫我哥,一定沒把我當外人,我也就跟你有話直說:我對人,一貫看品德看工作,別的什麼也不看。你對我再好,給我送座金山來,無德無才,工作不好好幹,我也不會有好感。我跟你說,現在有些年輕人愛當警察,可他不知道,當個合格的警察並不容易,不嚴格要求,違法亂紀受處分非常容易,特別是咱們刑警,直接和刑事犯罪做鬥爭,容易受不良風氣腐蝕,咱們一定要嚴格要求自己,站穩立場,鑽研業務,不斷提高自身素質。總之,做個合格的刑警是很難的!我把醜話說到前面,誰要不好好工作,給我惹事,我絕不護短。我這人就這脾氣,不管是誰,不管他有什麼後台,在我手下不好好幹就不行!」
在李斌良說話時,鐵忠做出認真聽的表情,眼珠卻不停地轉,可以看出他並沒聽進去。等李斌良一住口,他馬上接口說:「李哥,你說得對,我一定好好幹,我大哥跟我說了,你是個好人,有水平,讓我跟你好好學。李哥,今後你打我罵我隨便,我保證不說一個不字。我知道,打是親罵是愛嘛,你是對我好。對不?!」
李斌良哭笑不得,不知怎麼往下說。
鐵忠站起來走到門口,向外探探頭又返回來,走到李斌良面前悄聲說:「李哥,我大哥說了,你有什麼難處儘管開口,他一定全力幫忙。他還要幫你做做工作,早點把教導員改成大隊長!」
這……怒火升上李斌良的胸膛:鐵昆居然想掌握自己的命運?我李斌良難道會和你為伍?也太狂了吧……
李斌良想發火又忍住了,他知道,鐵昆說得並不過分,他真能辦成這事,在政府辦時就聽說過,哪個局的局長是鐵昆給活動當上的,聽說,有的市領導提拔還要靠他呢!這不是,連蔡局長都給他打了電話,比起來,自己又算什麼?沒準兒在鐵昆看來,傳給你這話還是瞧得起你高抬你了呢!
李斌良的情緒又低落下來。
剛把鐵忠打發走,吳志深又走進來。李斌良對他說了鐵忠的事,吳志深冷笑一聲:「斌良啊,你可真是……你不想想,如果蔡局長不同意,他鐵忠能調進來嗎?有人說,蔡局長最近買了高檔住宅樓,都是鐵昆出的錢!」
這……這是真的?能這樣嗎?李斌良想起蔡局長昨天的表情和反應:「……調你們隊裡一個人有啥大驚小怪的……鐵昆的弟弟怎麼了?鐵昆又怎麼了?有哪條規定,鐵昆的弟弟不能當警察?哪條規定,鐵昆的弟弟不能當刑警……」
看來,自己實在是不識時務,實在不該問那些話。
李斌良的心裡沉沉的,好像壓了塊重石。見他這樣,吳志深又改了口:「不過,你也別太當真,這時候人們的嘴不可信,有一能給你說出百來,蔡局長剛來,怎麼也不能一下子就跟鐵昆攪到一起吧……今後注意點就行了……對了,還有些話也不知該不該對你說,可看你這實在勁,要不說沒準啥時叫人耍嘍……要注意他點,咬人的狗不露齒,那人,別看不愛說話,有勁兒都在心裡呢,你要不來,刑警大隊就是他主持工作,將來就會當上大隊長,現在你頂了他,心裡頭勁兒著呢。哼,我就看不上這種人,成天跟在秦局後邊,像條狗似的……」
聽了這話,李斌良沒有表態,可他知道,這話是真的。胡學正和秦副局長的關係他也看出來了……他想起雷副局長說的話,看來,不但要對付外部犯罪,還要拿出不少精力來理順內部啊,但願能在今後的工作中逐步解決,別發生大的衝突。可是,如果解決不了呢?發生大的衝突呢?到那時怎麼辦……此時,李斌良才感到,作為教導員主持工作和刑警大隊長相比,還是不一樣啊,最起碼名不正言不順,也不可能有長遠打算,另外,對自己到底將來能不能當上刑警大隊長,也心中沒底。但是,只要干一天,就得好好幹,盡最大的努力幹好。
這時,電話又響了,是秦副局長打來的,他的話很短:「你們三個到我辦公室來!」
李斌良和吳志深推開秦副局長的門,看到秦副局長正仰著脖子吃藥,看到二人進來,急忙放下杯子,把桌上的藥瓶收進抽屜。
李斌良隨便問了一句:「秦局長,哪兒不舒服?」
秦副局長好像有點尷尬:「啊……這……沒什麼,是胃,胃有毛病,當刑警饑一頓飽一頓落下的,你等著吧,真要是長期當刑警,將來也得這樣……」怕李斌良不信,他把一個藥瓶拿出來給他看了一下,果然是瓶胃藥。
這時候,胡學正也走進來,看看李斌良和吳志深,坐到秦副局長身後的床上。
李斌良看看秦副局長,又看看胡學正,覺得兩人的神情與往常有點不同,秦副局長陰沉的臉好像晴了一些,焦黃的臉上也透出點紅色,李斌良還聞到一點酒味。胡學正也顯得精神很振奮。有什麼高興的事嗎?啊,是受到昨天會議的鼓舞了吧!
李斌良剛剛平復的心又暗下來。
秦副局長開門見山:「找你們來,是開個小會,研究一下這三起案子。昨天聽了市領導的講話,我很受啟發,很受鼓舞。特別是魏市長的指示,很有針對性。魏市長對我的批評,我完全接受。我認真思考了一下,覺得領導批評得真對,這段時間,我對刑警大隊工作抓得不夠,從現在起,我要坐在刑警這邊來,集中搞這三起案子。」
李斌良心裡打了個問號:這可跟昨晚蔡局長說的不一樣啊!好像還話裡有話……
果然,秦副局長說出了主題:「根據魏市長的指示,我們要擴大偵查範圍,不能怕干笨活兒。我決定,刑警大隊從今天起,對全市進行地毯式排查,凡十八歲以上到五十歲以下的男性,全部納入排查範圍。逐人比對指紋,排查發案時的活動情況,從中選出一批重點,逐個過篩子。你們看怎麼樣?」
你是局領導,是主管副局長,你已經說過「我決定」,別人還能說什麼呢?李斌良雖然這麼想,也知道提反對意見不合適,可還是把疑問提了出來:「秦局長,這……這工作量太大,時間太長了,咱們在擴大排查的同時,也要有重點啊,比如,林平安的社會關係,還有……」他忍了忍,沒有直接提鐵昆的名字:「還有『黃色一條街』的事兒,還有疑點沒排除呢?不能扔下不管哪!」
秦副局長胸有成竹:「當然不能忽視重點。大面積排查由幾個中隊的弟兄們負責,蔡局長已經指示轄區派出所全力配合。重點方面由領導親自查,咱們四人,我和吳志深一組,查『黃色一條街』,你和胡學正一組,查林平安的關係。這樣,有點有面,你們看怎麼樣?」
沒等李斌良表態,胡學正微笑著先開腔了:「我完全同意!」
李斌良想,比自己開會研究問題時表態痛快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