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村鈺的電話,周立奇就開始下手術醫囑。剛寫了幾個字,曹泉推門進來。曹泉的臉上有一種緊迫,嘴唇有點打顫,「對——對上四個點的那個RH陰——陰性O型血型的煤老闆來了,說是要——要做手術。」
「不是已經告訴他了嗎?他並不是最佳配型!」
「反——反正他人是來了,就——就在護士站門口,幾個家屬也在幫腔,說——說已經排了半年多的隊,該輪到他了。」
周立奇不耐煩地說:「心情我理解,但腎只有一個,你去告訴那個病人和家屬,對上五個點的朱玉亮已經等了三年了,無論是排隊時間還是配型結果,都應該排在他前面。」
曹泉湊近周立奇小聲說:「剛——剛才那個煤老闆把我拉到一邊,說是如果肯把這個腎給他,他願意多出10萬醫療費。」
周立奇一愣,憤怒地說:「告訴他,錢不是萬能的,這個腎不該是他的,出100萬也沒用。」
曹泉答應一聲出去了。周立奇抓緊時間下完手術醫囑又撥通了村鈺的手機。沒有梅山的號碼,周立奇想讓村鈺催催梅山,讓她快點帶著病人來科裡。電話剛撥通,就聽到門外一陣雜沓的腳步聲裡夾雜著村鈺的聲音,「周主任,我們到了。」
沒想到村鈺也和梅山一起陪著病人來了。打了個招呼顧不上多說,周立奇就拉著病人去了檢查室。手一觸到病人的肌膚,周立奇就覺出一種晚期腎衰病人特有的肌膚的鬆懈。
周立奇瞄了一眼放在一邊化驗單上的名字,說道:「老朱,不用緊張,脫了鞋躺到床上,我要給你再檢查檢查。」
「周主任,是不是馬上就要手術了?」正在周立奇屏住呼吸指診時,躺在病床上的病人問道。
周立奇半閉著細長的眼睛,命道:「先不要講話。」
每次指診,周立奇都是這樣半瞇著眼睛。觸到所要檢查的臟器時,在一個瞬間,他的神志是迷離的。正是在這份迷離中,他才能夠隔著肌膚清晰地看清楚病人臟器的真實情況。
周立奇睜開眼,把檢查的數字記錄到旁邊的一張紙上。這也是周立奇當初跟著穆百濟養成的一個習慣,為了保持病歷清潔,他從不匆匆忙忙往病歷上記東西,每次都是把檢查結果先記到一張紙上,回頭寫病歷時再認真謄寫上去。
收起筆,周立奇問朱玉亮:「你剛才說什麼?」
朱玉亮的眼神有些游移,心情緊張的他已經忘了剛才問過什麼,閃爍地問道:「周主任,打上麻藥針,我就沒感覺了吧?」
周立奇說:「放心吧,手術時不會有太大痛苦,術後倒是會有些疼,不過也不用擔心,如果疼得厲害可以用止疼泵。」
從檢查床上坐起來的朱玉亮一個勁地沖周立奇點著頭。
周立奇太熟悉朱玉亮的這種術前病人特有的待宰羔羊般的眼神了,不過他已經對此司空見慣。看了一眼等在一邊準備給病人做備皮的護士,周立奇拍拍朱玉亮的肩膀:「先別下來,護士還要接著做備皮。」
出了檢查室,見村鈺、梅山還站在走廊裡,周立奇匆匆與她倆打了個招呼,就急忙走了。
周立奇要提前去手術室泡手。
按規定每次手術前,上台醫生都要把雙手伸進細細的裝滿消毒液的白色搪瓷深桶裡浸泡半小時。泡手時要彎著腰,稍微肥胖些的就會感到不舒服,所以不少人會在這個半小時上打折扣。周立奇從不,每次都是泡夠點。
周立奇去護士站給朱玉亮下完術前針的醫囑,就要上樓去手術室,剛走出護士站,他就看到曹泉拿著病歷走過來,想到下午曹泉也有一台腎移植,就說:「不早了,該進手術室了。」
曹泉的眼神躲閃著,說話有些吞吐:「主任,我——先——先去,你最好再待會兒,說——說不定情況會有變化。」
說著,曹泉就放下病歷側著身子在周立奇身邊走了過去。
周立奇莫名其妙地問:「怎麼回事?把話說囫圇點好不好?」
曹泉氣哼哼的不想解釋,兀自向電梯間走去,周立奇也跟過去。時間不早了,該進手術室了。
見電梯還沒來,周立奇又問曹泉:「沒頭沒腦的,到底怎麼回事?」
不等曹泉回答,就聽身後傳來醫務部韓主任的聲音,「周主任,先別走,找你有點急事!」
周立奇驚訝地轉過頭,韓明輝正從外面氣喘吁吁地一路小跑進來。
平日裡四平八穩的韓明輝慌成這樣,肯定不是一般的事,周立奇忙問:「什麼事韓主任?」
看了一眼已經跟過來的村鈺和梅山,韓明輝有些躲閃地把周立奇拉到一邊說:「還是到你辦公室說吧。」
「對不起我有手術,現在就要去手術室,就在這說吧。」
韓明輝避開村鈺和梅山,走上前把周立奇拉到一邊用硬硬的語氣小聲說:「是不是那個RH陰性O型血的腎移植?情況有變化,到你辦公室說。」
韓明輝的神情讓周立奇感到事情的不一般,他跟著急匆匆的韓明輝回到自己辦公室。
一進門,韓明輝就把門先關了:「這個腎不能給那個叫朱玉亮的病人。」
「為什麼?」
「事情說起來很複雜,總之是這個腎不能先給他。」
「為什麼?給他最合適,他不光等的時間長,而且配型點位最高。」
「我知道他對上了五個點位,但四個點也是很理想的配型,不是照樣可以做移植嗎?」
「你是說——」
「沒錯,這個腎要給那個對上四個點的叫齊海濤的病人。」
看著韓明輝,周立奇十分驚訝:「為什麼?為什麼放著五個點的不做偏偏要去做四個點的?如果術後效果不好誰負責?」
「是他自己硬要做,出了事情當然他自己負責,再說三個點就能做,他對上了四個,應該不會有問題。」
「現在的問題是朱玉亮對上的是五個,而且他的病情已經無法再拖,這關係到他的生死,韓主任,我們不能不考慮最優化原則吧?」
韓明輝被質問得瞠目結舌,盯著周立奇看了片刻,接著又說:「事情很複雜,我也無法一兩句話把事情說清楚,總之你還是快點換醫囑吧!」
周立奇還在堅持:「這個醫囑我沒法換,對不起韓主任,現在我該去手術室了。」
韓明輝變了臉:「周主任你別走,現在是我負責大外科的工作,這點你應該知道。」
周立奇邊走邊說:「韓主任,你可以負責大外科的行政工作,至於我們腎外的手術安排,應該是我說了算。」
韓明輝上前攔著周立奇:「你停下周主任,告訴你,這可不是我的意思,讓汪院長直接給你說。」
韓明輝把已經撥通了汪院長的手機遞給周立奇,話筒裡立刻傳來了汪院長又粗又啞的大嗓門,「立奇,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就按照韓主任說的意思辦,你先把這個腎移給齊海濤,我馬上著手盡快到別的醫院再協調一個RH陰性O型血的腎。」
周立奇知道這純粹是說辭,就堅持:「汪院長——你不瞭解情況,請聽我解釋!」
汪院長說:「不就是五個點和四個點的事嗎?這些剛才我在電話裡已經聽曹泉說了,問題是那個齊海濤也符合手術條件,對上四個點也是不錯的配型結果,照樣可以移植,這事就這麼定了,找個理由好好向那個病人解釋一下,告訴他下一個RH陰性O型血的腎一定留給他。」
周立奇更加憤怒:「汪院長,您想沒想過,這關係到他的生命,這個病人已經到了腎衰晚期,再不移植隨時都有死亡的可能,如果病人在這段時間裡出了問題誰負責?」
話筒沉默,周立奇以為自己把汪院長說動了。誰知,就在他打算要心平氣和地把道理再強調一遍時,耳邊突然傳來汪院長的大聲呵斥:「周立奇,我定了,這個腎就給齊海濤,你必須無條件服從!」
說完,汪院長斷然切了電話,周立奇傻在那裡。
一邊的韓明輝拿過自己的手機裝進兜裡,之後攤開兩手,無奈地說:「周主任,你要理解汪院長的苦衷,他這麼做也是不得已,這個叫齊海濤的病人不知怎麼就通過關係找到了省裡的一個關鍵人物,上邊找下來你說院長能怎麼辦?現在院裡的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外科樓的各項手續眼看就批完了,還指望著省裡能多批點蓋樓的錢,這個時候上邊的話誰敢不聽?」
周立奇瞠目道:「那也不能胡來呀?」
韓明輝陡然又變了神情:「周主任,咱可都是為了工作,你說話可要注意分寸!」
周立奇一愣,只覺得心口被什麼東西一下堵嚴了,一時想不出更有力的話反擊韓明輝,遲疑片刻說了句:「這活看來是沒法干了」,之後開門揚長而去。
村鈺和梅山都愣在門口,見周立奇揚長而去,都上前去和韓明輝理論。心裡裝著汪院長旨意的韓明輝來不及答理她們,急忙打電話找曹泉去了。
既然周立奇帶著情緒走了,韓明輝當機立斷決定讓曹泉接手這個手術。
周立奇往外走時,正碰上從檢查室備完皮剛出來的朱玉亮。米亞蘭攙著他,夫妻倆看到周立奇忙問什麼時候去手術室。
一想到朱玉亮已經做完了所有的手術準備,下體的毛也已經剃光了,他滿心愧疚不知該如何向病人解釋,只好一扭身走樓梯下了樓。
朱玉亮夫妻倆正在疑惑,就聽梅山和村鈺在走廊裡正追著一個人質問著什麼。等聽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朱玉亮支持不住,一下癱倒在地。
04
聽到周立奇開門,陶婕正在網上做基金。
前幾年,陶婕因為做股票賠了好幾萬。在周立奇的一再勸說下,從那以後,她就對股票、基金等理財方式深惡痛絕。
這次做基金完全是出於偶然。
前些天,去商場買金條在款台前排隊等著交錢時,聽到兩個收款員帶著興奮的神情竊竊私語。一個說上個月剛買的三萬塊基金漲到三萬八了,另一個說趁今天還沒收市再補點倉。
兩個收款員的話感染了幾個正在排隊等著交款的顧客,大家都說現在的基金真是瘋了,就是閉著眼摸黑買也能賺錢,把錢放在銀行裡真是太虧了。一個瘦瘦的老者慢悠悠地說,這種現象不正常,股市遲早會大跌的。誰知,他的話剛一出口,就遭到了幾個人的反駁。一個燙著頭髮穿著時髦顯得很精明的少婦搖擺著兩個大大的耳環說,現在基金漲勢這麼好,很多基金一個月就能長百分之二三十,一天不買一天吃虧,最好的做法是趕緊買,讓錢迅速升值,萬一哪天見勢頭不好趕緊出手就是。大家都同意她的說法,幾個做基金的紛紛說著自己的戰績,沒做的則都躍躍欲試。
鑒於2001年吃的那次大虧,陶婕這回沒敢貿然進場。但她還是受到了誘惑,回到家,她上網重新下載了股市軟件,把基金淨值的頁面也保存下來。一連幾天,她都趁周立奇不在時抽空上網看看。一周之後,陶婕坐不住了。雖然股票有跌有漲,但大盤指數卻幾乎每天都在往上躥,有時幾十個點,有時近百點。指數長,一般情況下基金就會長。猶豫權衡再三,陶婕避開炒股選擇做基金。她覺得就憑眼下這種行情,只要自己能克服貪婪和戀戰心理見好就收,做基金應該萬無一失。
就這樣,陶婕瞞著周立奇去開了個基金戶。一開始,陶婕沒敢多買,就買了兩萬塊錢的。投了資,就像種上了一個發財的希望,每天晚上她都要去網上看基金淨值。過了幾個交易日,陶婕欣喜地發現原來的兩萬塊已經變成兩萬六。六千塊不是個小數,陶婕迅速地在腦子裡換算了一下六千塊可以做的事。一家三口可以下幾十次小飯館,也可以買幾十件像樣的衣服,就是平日裡那些捨不得買的名牌化妝品也能買上好幾套。
陶婕心裡樂滋滋的,再去觀望股市,見還在往上躥。她有了新打算,想再倒騰點錢投到基金裡去,把前些天買金條花掉的幾萬塊錢撈回來。陶婕是個節儉的女人,時髦衣服和名牌化妝品也就是想想而已,她真正想做的事只有兩件,一是讓孩子出國,二是盼著老公發達,除此之外其他的事都可以湊合。
昨天下午,陶婕偷偷摸摸地把家裡所有的錢都倒騰到基金賬戶裡去了。本來想昨天在銀行就地買上,誰知等倒騰完錢已經閉市。今天上午上完課,陶婕破天荒舍得花五十多塊錢從郊區打車提前回家在網上買基金。
買基金的事陶婕一直瞞著周立奇。一開始瞞是怕周立奇不同意,現在掙了錢還瞞,陶婕是想給他一個大驚喜。
陶婕關了頁面慌忙來到客廳,見周立奇已經坐到了沙發裡,「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這活看來是沒法干了!」周立奇沉著臉,悶悶地抱怨。
陶婕賺了錢之後的竊喜立刻被一種擔憂所淹沒:「又怎麼了?」
周立奇義憤填膺地把事情的經過對陶婕叨叨了一遍,之後感慨:「這種後門他們也敢走?你說這世道到底還有沒有公正可言?」
聽明白了事情的經過,陶婕不以為然,她笑說:「我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呢?這算什麼?我覺得這很正常!」
「正常?你覺得這很正常?放著五個點更有把握的不做去做四個點的,這還算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