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婕狠狠地說:「就是,這個人你必須要去看!」
吃過飯,琪琪回屋寫作業,陶婕又在沙發上嘟囔著要周立奇去給汪道明送金條。實在把周立奇磨煩了,他只得起身出門去了科裡。
到了科裡,見曹泉也在,周立奇就說:「抽兩拍,怎麼樣?」
曹泉打開抽屜,拿上拍子和球盒跟著周立奇走了。兩個人來到一樓大廳一角的乒乓球檯開戰起來。
平日裡,周立奇和曹泉水平相當,今天晚上周立奇卻是局局勝出。他一連抽裂了三個乒乓球,直到把自己累趴在球檯上。
看著滿頭大汗的周立奇,曹泉說:「主——主任,其——其實你沒有必要太在意,池塘裡的王八,頂不翻船!」
周立奇定睛看了一眼曹泉,又掄起了球拍:「再來一盤!」
正打著,劉先達從走廊的另一頭走過來。
曹泉衝他揮了揮拍子,說:「劉——劉主任,不——來兩盤?」
劉先達笑著說:「我還有事,你們打。」
03
梅山到眼科病房找村鈺時,村鈺正在檢查室裡給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檢查眼睛。
見這個小女孩穿得花花綠綠的很是漂亮,梅山就在一邊誇她。站在一邊的那個女人像是小女孩的母親,看了一眼梅山沒搭話。
做完檢查,被母親抱下椅子的小女孩突然兩隻小手四處抓撓著,邊哭邊嚷:「媽媽,怎麼這麼黑啊,我要看我的花衣服,什麼時候才能看得見我的花衣服?」
那母親眼裡含著淚,哽咽著說:「悅悅聽話,很快就會看到的,有了角膜就會看到的。」
小女孩並不知道角膜是什麼,更加傷心地哭著說:「那你快去給我找個角膜,我要看東西。」
見女孩哭得凶,那個母親就抱著她疾步走出去,邊走邊說:「悅悅聽話,會有角膜的,悅悅會看到花衣服的。」
梅山驚訝地問村鈺:「這小女孩看不見?」
村鈺一邊麻利地把角膜測量器放在旁邊的平台上一邊說:「角膜炎引起的角膜白斑,失明好幾個月了,正在等角膜。」
不想又繞到了讓人頭疼的角膜上,梅山馬上轉換話題:「我還以為失火了呢,說吧,什麼事?」
村鈺脫了白大褂,看了眼牆上的表:「去見面,說好了六點,還有不到一小時,得快點,遲到了不好。」
「見面?見什麼面?」
「上次給你說的那個做財經的,股評專家,怎麼你忘了?」
「你這人,誰答應和他見面了,我不去!」
村鈺洗了手,正往白皙修長的手上擦著護手霜:「我都給人家說好了,你可別讓我難堪,快走吧。」
梅山想了想說:「權當沒事陪你逛街了,但話可要說明白,見了那人我可什麼話也不說。」
村鈺把燈關了,說:「行,知道了,你在一邊坐著,看著我倆談。」
下樓時,在電梯間門口的窗玻璃前,梅山看見一個中年男人正隔著玻璃專注地往遠處眺望。梅山覺得這人有點面熟,可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就在梅山愣神時,只見一邊正往電梯間走的村鈺忽然躡手躡腳,放輕了自己的腳步。
梅山不明白村鈺為什麼要這樣,正想問她,那個中年男人扭過頭說:「村鈺醫生,你要下班了?」
村鈺站住,有些尷尬地說:「是,下班了。」
電梯間的門開了,村鈺逃也似的閃進去。
電梯啟動的瞬間,梅山問:「這人誰呀,看著面熟。」
村鈺說:「他以前老上法律頻道做節目,咱們省的名律師。」
梅山一下想起來:「對,就是他,這人叫什麼純來著?」
「叫古純。」
「老些日子沒在電視上看到他了,原來跑到這裡躲清靜來了。」
「什麼躲清靜?也是來等角膜的,我都怕了他了,一遇到我就纏著問什麼時候有角膜,眼睛看不見,耳朵卻靈得很,隔著八丈遠就能聽出我的腳步聲。」
梅山很吃驚:「你說什麼?這個古純也失明了?」
村鈺說:「失明一年多了,真菌性角膜潰瘍穿孔。」
「真不該來你們科,一來就心情沉重。」梅山說。
村鈺說:「我得天天看,看了又無能為力,不比你更分裂?」
梅山打斷說:「不說這事了,說點高興的。」
村鈺和梅山身高個頭差不多,都是一米六五的身高,標準的體重。但兩個人的打扮卻完全不一樣。村鈺雅,潔白的肌膚,長長的披肩長髮,一身溫和的淺色調職業女裝。膚色有點蒼黃的梅山從來都是往酷裡打扮,不是一身黑,就是一身白。衣服上到處都是兜,兜上鑲滿亮晶晶的各式紐扣。今天梅山穿了一身黑,褲腿很寬,就是兩條腿都放進去也能裝得下。
見面的地點在新世界二樓的咖啡座。由於一路沒堵車,兩個人到了,見時間還早,就溜躂到了旁邊的女裝部。
「要是你倆一見鍾情了,就給我使個眼色,我藉故離場你們接著談。」村鈺說。
「我倒是指望自己能一見鍾情,可這顆麻木的心不答應。」
梅山看上了一件上衣,一看價簽2800,她拎起來想試一試,村鈺在一邊說:「太貴了吧?」
梅山不聽,還是去試衣間試了。穿上走出來一看,卡腰收身,一排有些誇張的金屬紐扣透著時尚和洋氣,效果不錯,沒猶豫就讓服務員開了票。
排隊交款時,梅山對村鈺說:「看來這婚還真是不能結,以前你多瀟灑的一個人兒,幾千塊錢的衣服說買就買,現在變得這麼摳摳搜搜,是不是這個月獎金發少了?」
「我們科你還不知道?病人少,有時候還趕不上機關的平均獎。」
梅山笑說:「有個干普外的老公,光紅包也夠你花的了。」
「你可別瞎說,老劉這點我清楚,他從不收病人的紅包。」
「不可能,除非他活在真空裡。」
村鈺辯解:「這是真的,老劉很——」
梅山說:「很什麼?找不到合適的詞了吧?很正直?這年頭正直已經離我們很遠了,說誰正直簡直是等於在罵人。」
「老劉就是很正直。」
「你傻啊?那他也是故意正直了給你看的,說到底,你們做醫生的,就是比我們護士受待見。」
村鈺叫冤:「怎麼連我也捎帶上了?」
梅山突然笑起來:「好了好了,不是你傻是我傻,我知道這是秘密!」
村鈺還想辯解,又不知從何辯解,就說:「你這人,不可理喻。」
一看表六點了,村鈺就說:「快過去吧,別讓人家財經專家等太久。」
財經專家姓寧,中等偏瘦的個兒,稍稍有點禿頂,梳了個地方支援中央的頭,臉色蒼白暗淡。仔細再看,這寧先生的五官和神情透著一種女氣。寧先生不見外,介紹完了自己就和她倆攀談起來。
聽說村鈺是眼科醫生,寧律師就把身子往村鈺跟前探了探,尖著嗓子說:「村醫生,我這雙眼去年大病一場,差點失明,到現在還視物朦朧。」
梅山立刻盯著寧先生的眼睛看,寧先生衝她詭秘地一笑。
看了一會兒,村鈺說:「股評分析員不說實話,要是跟著你炒股,怕是要搭上本錢。」
寧先生一怔,直起身子笑著說:「不愧是省立醫院的博士醫生,還真騙不了你。」
一見這女裡女氣的寧先生這麼沒正形,梅山似乎忘了相親這碼事,也和他貧起來。她看著寧先生特認真地說:「可真是湊巧,我想投資股市,正發愁找不到高參。」
寧先生兩眼放出一種帶著女性嫵媚的光:「真的?」
梅山甩了一下男孩子般的短髮,故意也細著嗓子說:「當然是真的了,現在物價浮動得這麼厲害,把錢存在銀行裡不划算!」
坐在椅子上的寧先生扭了扭腰身,故作矜持地說:「那簡直是太好了,我可以替你做,只收一點點手續費。」
村鈺在一邊直皺眉頭,梅山卻假裝興致勃勃:「太好了,你介紹一下怎麼個做法?」
「是這樣的,有幾種投資方法,你可以任選一種。」說著,寧先生就用細細的手指拉開他隨手帶的一個米白色的手包,從裡面拿出來一沓花花綠綠的表格,一一給梅山介紹起來。
村鈺站起來悶悶地說:「你們聊,我先去趟洗手間。」
寧先生正在談生意的興頭上,根本就沒有看出村鈺的不高興,他對著村鈺的背影說:「村醫生,想喝什麼你就點,今天我請客!」
見村鈺進了衛生間,梅山隨便拿起一張表對寧先生說:「我選這種,你就給我做這種吧。」
寧先生的臉像一朵粉色的桃花瞬間燦然開放,原本蒼白暗淡的臉竟然有了紅潤,「做這種100萬的?你簡直是太有眼光了,來,你把表填了,我把我的銀行賬號寫給你,只要你把錢打過來,我們就開始賺錢了,一年百分之四十的回報絕對不成問題!」
「這麼高啊?太好了!」梅山更加興高采烈。
寧先生又扭了扭細細的身子,搓著手斟酌說:「看來在醫院做事,就是有錢啊!其實,如果你在你們醫院多拉幾個客戶,你也是可以拿到酬勞的!」
梅山又興高采烈地說:「是嗎?太好了!這事我考慮!」
寧先生低著頭專心致志地填寫銀行賬號,邊填邊翹著蘭花指說:「見面晚了,我們早就該見面了。」
由於太興奮,寧先生一不小心把銀行賬號寫錯了一位數。端詳了片刻,寧先生就劃了那位數在一邊改了改。改完後一端詳,覺得不順眼就把那張紙團了重寫。
寧先生說:「以後你就知道了,我是個追求完美的人。」
寧先生埋頭填單時,梅山站起來笑了笑也藉故去了衛生間。一離開咖啡座她就加快了步子。走進衛生間,見村鈺正在洗手,梅山忍不住捂著嘴笑起來。
村鈺抬起頭慢條斯理地問:「該不會是真的看上這主了吧?」
梅山忍著笑不解釋,等村鈺扯過紙巾擦過手,就拉著她從後門溜了。兩個人做賊一般一路從樓梯上跑下去。直到來到商場外面打上車,兩個人在出租車裡才敢放肆地笑個痛快。
梅山說:「太好笑了,怎麼會有這樣的人?你說他除了想錢還想什麼?」
村鈺說:「可氣的是他還淨想掙女人的錢!」
梅山伸胳膊擺出一個蘭花指:「你不覺得他自己就很像個女人嗎?」
村鈺學著寧先生的腔調說:「梅護士,今天是我對不起你,請你吃火鍋,隨便點。」
梅山說:「村鈺,求你了,以後再也不要給我介紹什麼對象了。」
04
周立奇實在是怕了。一連好幾天,只要他一踏進家門,陶婕就跟他磨叨去給汪院長送金條的事。琪琪在家時插空小聲磨叨,琪琪不在時大聲訓斥。總之一句話,在陶婕的認識裡,他周立奇的前途命運是和這根200克的金條緊緊掛上了。
為了少聽幾句陶婕的磨叨,周立奇晚上不是去科裡就是沒事找事地到女兒屋裡給她做輔導。
結婚這麼多年,對陶婕的這種俗,周立奇已經認識到骨子裡了。有時想想,周立奇覺得自己挺悲哀的,當初為了填補感情空白,也是抹不開穆百濟的面子,那麼匆忙地就和陶婕結了婚。其實,在周立奇不為人知的愛情嚮往裡,他是極其渴望與那種有點高貴氣質和生活品位的女子在一起的。如果在現實生活中對號,就是村鈺那種類型的女子。偏偏天不遂人意,讓他和貌似學問不低但卻實則是個刁婦的陶婕走到一起。
有時面對陶婕的那種急赤白臉的訓斥和指責,周立奇會淹沒在一種絕望的滾滾洪濤裡。
這輩子,算是栽了。
不過,為了家庭和孩子,他還是要忍。
在這種不甘的隱忍裡,那天上月亮般的村鈺就愈加的完美和富有吸引力。
這天,已經晚上十點多了,周立奇一進門,陶婕就迫不及待地說:「你不是怕丟人嗎?我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來。」
連個過渡都沒有,周立奇知道陶婕滿腦子想的還是給院長送金條的事,就問:「什麼辦法?」
陶婕的臉上帶著一種想出好方法的興奮:「我跟你一塊去,你不用開口,該說的話我來替你說。」
周立奇低著頭不去看陶婕的眼神:「那我也不去。」
陶婕的臉陡然就變了:「周立奇,想不到你還真是個扶不上牆的窩囊廢,現在是你瞎擺譜窮清高的時候嗎?路是靠自己走出來的,你自己不明白別人乾著急也是沒用!你放心,從今以後我不會為這事再費口舌,不過我給你放下一句話,這樣下去,你就等著吃苦頭吧!」
陶婕還真是說到做到,那天晚上發了狠話之後,就再也沒提給汪道明送金條的事。
不過事情還真是讓陶婕言中了。繼手術時間事件之後,在不到一周的時間裡,周立奇一連碰到好幾件不順心的事。仔細一想,肯定是有人在背後給他使絆子。
先是德國萊卡顯微鏡。說好了的,那個新加坡華僑捐獻的六台德國萊卡顯微鏡腎外有一台,可最終還是煮熟的鴨子又飛了。
越想這鴨子飛得越蹊蹺,蹊蹺得讓周立奇有苦說不出。
普外大大小小有十來個子科,但真正用得上顯微鏡的也就那麼幾個。為了公平合理地分配這六台顯微鏡,醫務部還召集各個子科的主任開了個小會。腎外如願獲得一台,周立奇填寫上那款夢寐以求的德國萊卡顯微鏡型號,就等著新機子到貨一顯身手。
一天,周立奇在手術室做手術,剛下台就見幾個護士長高高興興地往手術室裡送新領來的顯微鏡,他就趕忙回科讓楊海平也去領。想不到,不一會兒楊海平就拉著個臉回來了,見到他就說:「主任,是不是你搞錯了?器材庫說沒有我們的。」
周立奇說了聲不可能,摸起電話就打給了那天負責召集會議的醫務部一個分管器材的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