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不僅僅是雷書記的司機,還是他的勤務員,我不跟著他,他吃飯、睡覺、洗衣服怎麼辦?對了,這次水勢太大,分洪時間又提前了,本來準備明天下午的洩洪時間改到今天下午四點。現在還有不少百姓沒有轉移到安全的地方,雷書記親自到現場來指揮。對了,你怎麼來了?」安晨風把矮自己一個頭的姐姐拉到一邊人少的地方,這才安心地問了起來。
「媽媽讓我來接奶奶和叔叔。」安雪簡單回答。只是,她以為她平靜了,可是當聽安晨風一口一個雷書記的時候,胸口竟然是那麼疼。
「哈哈……媽媽是讓你來相親的,你跑這裡來添什麼亂啊!縣委那邊一直有車在兩邊跑,奶奶和嬸嬸剛才我已經讓人送走了。等會兒再有車過來我就找人送叔叔他們,哪用你操心啊!」安晨風大笑。
「胡說什麼啊!臭小子。」安雪給了安晨風一拳頭,但不得不承認,安晨風也知道媽媽的真實用意。
「我哪有胡說,我還知道媽媽要給你介紹哪兩個人呢!不說了,現在來安鄉容易,離開卻很難,你根本就沒辦法坐車回去的。你先在這裡休息一下,我先跟雷書記打個招呼,然後把叔叔和兩個弟弟妹妹找過來,等會兒有車我再來叫你。」
「我反正沒事,我去把叔叔找過來等你吧!」
「不行!你就坐這裡!你這點小個子……沒準會讓人擠癟的。」說著,安晨風把安雪拉到大堤邊的一個臨時搭建所內,眨眼的工夫,早已擠入了人群向另一個方向跑去。
正午的陽光很濃烈,讓人有些睜不開眼睛。順著安晨風的背影,她,卻又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雖然隔著很長一段的距離,但她依然能準確地看出,兩個多月來他似乎清瘦了許多。
用手擋住頭頂上的陽光,安雪忍不住往他那裡多看了幾眼。
他身上那件襯衫汗得透濕,還有些皺巴巴的,想必是在這烈日下曬了多時。
他的褲腿上還有泥漬,鞋子更是已分辨不出顏色來,說不定是剛從洩洪區過來的。
他還是那樣的俊逸,只單單看到一個背影也覺得是。
他當然是完全沒有看到她的存在,高大的身影站在河堤之上背對著她,面對一群的民兵和安鄉的鄉鎮幹部大聲說著什麼,他面前的人群皆是用著無比崇拜的眼神紛紛點頭稱是。
不自禁地笑了笑,還是第一次見他這樣有模有樣地做工作呢!真的……好威風的樣子。
安晨風用手擋在嘴邊跟他說了幾句什麼,他點了點頭,安晨風一陣風兒似的往堤下的洩洪口處跑去。
弟弟長大了,這是安雪最感到欣慰的地方。
在家,他懶得要命,就連媽媽給他洗衣服也要從他的床頭或者什麼地方找出來,自己連拿到衛生間給媽媽洗都懶得拿。
沒想到,他現在還管雷從光吃飯、洗衣服……
看來,就算他的工作無法安排,他的成熟也是最大的一個收穫吧!
讓自己的目光收回,而後望向人潮湧動的人群……
「對了,我忘了跟你說。」回頭,竟然還是安晨風。
「怎麼?」看他跑得氣喘吁吁的樣子,把手上的水瓶遞給他。
「昨天晚上打雷下大雨,這裡好多的信號塔都倒掉了,手機基本上不能用。你千萬別亂跑,不然等一下找人很困難的。」
「知道了,我哪裡也不去,就在這裡等你。」安雪一笑,真沒想到弟弟會變得這麼為人著想。
「那我走了。」安晨風是半路上又跑回來的,大口喝了幾口水後又往後跑去。
「進入分洪倒計時、進入分洪倒計時……」大堤上,安鄉的鄉鎮幹部拿著擴音器大喊著。
進入分洪倒計時了?
看了看手機,已是下午兩點十分了,只是真的如安晨風所說,手機沒有信號了。
可是晨風怎麼還沒回來呢?
「麻煩問你一下,幾點分洪啊!」沒辦法,安雪側身問了問一邊在臨時搭建棚裡休息的一個防洪人員。
「兩點半,最後半小時了。」中年男子擦了一把汗,又往大堤上走去。
最後二十分鐘了,可是晨風怎麼還不回來呢?
手機不能聯繫的時候,真讓人著急!
不把手機收回去,就死死盯著手機屏幕,看著時間分分秒秒地度過。
「進入分洪倒計時,堤下的人全上堤來,全上堤來!再說一遍,要分洪啦……」鄉鎮幹部不停地大聲叫著,聲音已是有些沙啞。
最後還有三五分鐘的時候,安雪終於看到安晨風背著叔叔、拉著十歲的妹妹往大堤這邊跑來。
真是為他急出一身汗來,安雪連忙上前去迎。
「怎麼才回來,馬上就要分洪啦!」一顆心就懸在胸口,見到安晨風後終於又落了回去。
「你陪著叔叔跟小芝,我去找壯壯。」安晨風的表情並不輕鬆,把兩個人帶入臨時搭建棚內後又立即往回跑。
「晨風,要分洪了,不能再去啦!」這才發現還少了堂弟壯壯,但安雪反應很快地抓住他手腕。
「可是壯壯不見了,他那麼小,一定就在家的附近啊!」安晨風扯著嗓子大叫,只覺得一時之間跟這個平時比誰都慢半拍的姐姐說不清。
「可是還有兩分鐘就要分洪了,那裡全部會被淹,誰去了都沒命啊!」安雪當然不糊塗,她死命抱住安晨風的胳膊,不讓他在這個時候衝動。這個時候丟掉了堂弟當然著急,可是她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弟弟安晨風也去送死。
「那怎麼辦?那怎麼辦?」安晨風是急糊塗了,一時之間紅著眼眶抱頭大叫地蹲了下來。
「快去跟雷書記說,讓他下令將分洪時間推後半小時,快去!!」抬頭望去,遠遠的,雷從光已帶著一大群人站在長堤之上,做好了立即分洪的準備。
「對!對!找雷書記!」說著,安晨風沒命似的往雷從光那裡狂奔而去。
「十、九、八、七、六、五、四……」擴音器裡已出現了倒計時,安晨風大叫著只恨自己沒有風火輪,在他離雷從光還有三四百米的距離時,擴音器裡的聲音已數到了「零」!
轟隆一聲,炸壩開口,洪水如猛獸般地呼嘯而來。只是頃刻間,排山倒海之勢的洪水已奔至了長堤之下。放眼望去,一片大海般的渾濁色汪洋……
「啊!!!」安晨風跪在地面狂叫,但他明白無回天之術……
安雪扶著堂妹小芝,更是痛得連叫出來的力氣都沒有,只能死死將小芝抱入懷裡。
壯壯,你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呢?是不是已被沒入這片汪洋之中了呢?
腿腳不便的叔叔當場暈了過去,那是他快四十歲才得來的男孩!他的命根子……
「確定人員全部疏散了吧?」這邊,長堤之上,雷從光頎長的身影高高立著,再一次詢問旁邊矮他大半個頭的安鄉黨委書記。
「能夠確定。今天上午就用村裡的廣播喊了一上午,又由民兵一家一家地去搜找,中午結束的時候,安鄉所有居民沒有一個在家裡。要不是投奔了親戚,就是留在長堤上等我們安排的。剛才幫助我們洩洪工作的部隊領導來讓我問您的意思,他們也忙了好幾天了,現在……」安鄉的黨委書記回答著,說到最後看了看雷從光的眼色。
「嗯。」雷從光答應著,而後側身對長堤上的南湖縣長說道,「你去安排一下部隊官兵的撤退。轉告他們,安鄉人民永遠感謝他們!」
「好的。」縣長領命而去,不一會兒就看到部隊整隊集合,然後如釋重負般地凱歌離開。
「晨風?」也正是側目,看到了癱坐在地上像個孩子般的安晨風,連忙幾步走過去。堂堂七尺男兒,卻痛得哭也哭不出來,就知道坐地上使勁拍地……
「雷書記,我的堂弟壯壯還在洩洪區裡!他才七歲,才七歲……」好不容易讓自己喘了一口氣過來,扶著雷從光的胳膊大哭。
「什麼?」回頭,長堤之下的安鄉已是一片混沌的汪洋,哪裡還有半個人影兒?
「壯壯、壯壯……」安晨風就只會哭了,全身軟得沒有一絲絲的力氣。
壯壯是叔叔家的命根子,如果沒有了他,叔叔和嬸嬸一定會活不下去的。而當初就是他打下包票,讓他們都不要著急,他一定能把他們都送到南湖去。現在、現在怎麼辦?
「不是上午全部都撤到長堤上了嗎?你堂弟怎麼會還在洩洪區?」這個責任絕對是巨大的,不是開玩笑的,是誰也背不起的,雷從光一把抓起安晨風的領口子大聲質問。
「是在長堤。上午就在長堤的東頭。我剛才不過是去把我叔從那頭背到這頭來,可是唯獨不見了壯壯。他是在長堤上丟的,不是洩洪區。可是壯壯對別處都不熟,很有可能又跑回洩洪區了。」安晨風胡亂用手抹了抹臉,仔細一回憶,這才回答。
「胡來!這個時候怎麼不看好自己家的孩子?」手一鬆,把安晨風重重摔到地面,雷從光也要急瘋掉了。
這個時候最怕出這種事,但偏偏讓他趕上了。難道那武當山上的道長說的是真的?可是……
重重甩了甩頭,雷從光堅決不肯相信那些鬼神論。
「馬上去查!還有沒有誰家丟孩子的!」顧不得泥人一樣的安晨風,雷從光立即起身。
「是。」安鄉的黨委書記害怕極了,他當然明白後果,立即一閃就沒有了人影。
最後一次統計人員的時候是看戶主的花名冊,而長堤上都是一家一口的,也沒見誰說丟了孩子,現在怎麼……
唉!之前為分洪就準備了一個星期沒合眼,到頭來還是出了事,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領導、領導,我家孩子丟了!」安鄉的黨委書記還沒回來,只見一個婦女忽然連滾帶爬地奔了過來,抱住雷從光的大腿就大哭。
「什麼?你起來說話。」腦子根本就沒靜下來,不料又出一個丟孩子的。雷從光連忙把婦女扶起來,一時間更是心亂如麻。
「我兒子七歲,讀安鄉村小。分洪前還在我眼前晃呢!一眨眼、一眨眼分洪完我就沒看到了!領導、領導你一定要幫我把孩子找回來啊!」婦女一把鼻涕一把淚,幾乎就要哭暈過去。
「你要說清楚,是幾點看到他在眼前晃,幾點發現他不見了!」難道這個時候有拐賣小孩子的嗎?發天災財,真是泯滅了良心!
「我不知道幾點,我哪有手錶啊!反正、反正就是晃著晃著……就沒看到了。領導、領導你一定要幫我找到孩子,他是我們家五代單傳啊!」反反覆覆地就知道說要找孩子,卻半點線索也沒有。
雷從光眉頭緊鎖,他意識到自己這一次真的遇到了大麻煩!!
而這個麻煩不僅僅是他要受到組織上的責罰,政治前途斷送,更是關係到幾條人命!!
難道他真的沒有基層工作能力?難道他真的無法勝任縣委書記?難道他真的如別人所說,只是踩著父輩的腳窩窩爬上來的?
他不信!!
拳頭緊到不能再緊,但他努力提醒自己千萬不要亂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