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王千的翻船居然是王千的同居女友雪梅告發的,後來進一步的消息證實,雪梅從十九歲就跟王千好上了,結婚後因為與王千的私情被其丈夫發現而離婚,此後一直沒有再婚,無怨無悔地做了王千的情人,王千妻子空難去世後,雪梅跟王千住到了一起,兩人感情一直很好,可王千就是不願結婚,當上副市長後,王千好色的本性終於暴露了出來,王千不但有七八個情人,而且還決定跟市政府機要室的一位小他十九歲的漂亮黃花閨女韓煙結婚,連房子都買好了。四十開外的雪梅當然是不能跟二十出頭的韓煙叫板的,王千提出跟雪梅分手,條件是除了將他們居住的一套複式公寓給雪梅,還答應送給她一百萬元分手費,而為王千耗盡了青春的雪梅堅決不幹,於是將王千受賄的事實全都告到了中紀委。由於舉報王千的雪梅就是受賄的見證人和參與者,所以王千的案子辦得相當輕鬆,不到一個月就「雙規」了。一旦「雙規」,下一步就是雙開,再下一步就是坐牢或者殺頭。齊立言聽了這些消息後,將信將疑,但酒桌上綜合了全市人民的智慧和想像力以及各種渠道的消息,估計也相差不多。齊立言出於個人感情沒覺得王千有多可惡,他最尖銳的感覺是雪梅這個女人太可怕了。女人狠毒起來比毒蛇還毒,怪不得人家稱女人為美女蛇。
又過了一段日子,有兩個穿著平常、表情嚴肅的人找到了齊立言,他們說是省紀委的,要來向他核實幾年前他收破爛是否在王千家收購到一對舊音響,是否在舊音箱裡發現了八萬塊錢,後來還給了王千,而且王千為此在天德酒樓請他吃了一頓飯。齊立言搖搖頭,做出一副很詫異的樣子:「沒有呀,哪有這等好事?我要是收破爛能收到八萬塊錢,我還不自己留下?八萬,那要收多少年破爛才能掙到。」紀委的兩位同志安慰齊立言說:「你不要怕,這與你無關,那八萬塊錢是王千受賄的錢,我們找你主要是核實王千受賄的事實。」齊立言給兩位紀委的同志遞煙,紀委的同志拒腐蝕永不沾地說不抽,齊立言將香煙插回煙盒裡:「我估計肯定是有人陷害王千,現在壞人多,陷害一個好人會不擇手段的。」紀委的人一點辦法也沒有,他們經歷了一次失敗的調查。
在光復餐飲集團即將掛牌前的一段日子裡,齊立言很累,張慧婷幾乎每天晚上都住在齊立言的房間裡,給他按摩、捶背,陪他說話,盡著一個妻子也難以盡到的溫柔和關心。一天夜裡齊立言喝多酒後將一肚子的穢物全都吐到了赤身裸體的張慧婷身上,張慧婷爬起來洗乾淨身子,又將齊立言全身上下用熱水擦洗了一遍,第二天早上齊立言醒來後,喝著張慧婷為他煮好的牛奶,很感動地看著張慧婷,感慨萬千地說了一句:「太可惜了,多好的一個女人呀!」張慧婷以為齊立言是因為跟她離婚而太可惜了,於是不失時機向齊立言暗示說:「我要是王韻玲,一步也不離開你身邊。」她已經預感到倔強的王韻玲很難再回到齊立言身邊了,所以她說這話的意思是如果齊立言能跟她復婚的話,她願意一步不離地伺候他。齊立言沒接張慧婷的話,說:「光復速凍食品公司重新掛牌儀式今天上午舉行,我得先走了。」
光復速凍食品股份有限公司掛牌的這天上午,齊立言以公司董事長的身份召開了全體員工大會,雖然只有短短的半個小時,但他的語氣裡已經明確地向台下黑壓壓的一片只關心工資不關心政治的腦袋宣佈,這個企業的老闆從今天起就是他齊立言了。公司總經理齊立德宣佈了公司將在以齊立言董事長的堅強領導下重振雄風,再造輝煌。一旁的劉玉萍看著齊立德像一個偽軍一樣猥瑣地站在齊立言身邊,她忍不住流下了辛酸的淚水。這個企業從小到大,她付出的比齊立德還多,這個企業原來實際上的當家人劉玉萍如今只得了一個公司工會主席的閒職,一群由齊立言派來的人出任銷售部、採購部、財務部、人事部經理,劉玉萍原先的人馬全都改任了副職,有的乾脆就下車間去了。股份公司成立後,劉玉萍對齊立言的人事安排有異議,她讓齊立德去說,齊立德說齊立言控股了,得聽他的。劉玉萍自己去找到齊立言,齊立言眼睛看著手裡的一堆文件,頭都沒抬一下,他說:「一切按股份制公司的規章制度辦!」然後繼續埋頭研究面前的一堆文字。
時間很緊,十二月二十八號光復餐飲集團成立,光復茶樓必須提前開張,格局小巧的原天德酒樓稍加改造,就可以當做茶樓營業,十二月二十一號這天早上,天空飄起了小雪,茶樓經過一個月突擊改造已經完工了。齊立言要去檢查一下裝修效果和包廂設計,順便再把「天德酒樓」的招牌卸下來。卸下天德樓的招牌意義非常重大,這不只是改換門庭的事,而是宣示著齊立言做了別人不能做、不敢做的事,所以他必須要去。齊立言開車趕到天德樓時,天空的雪越下越大了,幾個工人已經爬到了天德酒樓門匾附近,他們用扳手撬開了固定在栗木門匾四周的榫頭,很快天德酒樓的門匾就卸了下來,一個嘴上鬍子冒熱氣的裝修工人準備將門匾扔下來,齊立言高聲喊叫著:「不能扔,慢慢地抬下來,千萬不要摔壞了!」齊立言茶樓設計方案中,一樓大廳裡要將「光復」汽車擺放到正中央,將天德酒樓的牌匾掛到牆上去,這些都是齊家的歷史,歷史是不能忘記的,更是不能篡改的。光復茶樓格調就是臨水、聽風、品茗、賞月、懷古,是一個具有古典主義情調的休閒場所。
第二天,當紫檀木鏤刻燙金的「光復茶樓」牌匾剛剛掛上去固定好的時候,齊立言的手機響了,是齊立功打來的,他在電話裡哭著說:「老三,你快過來,爸不行了!」
齊立言趕到荷葉街的時候,老屋裡傳來了錯綜複雜的哭聲,一個穿白大褂的大夫在老爺子昏暗的房間宣佈:「心臟病突發引起心肌梗死,時間太長了,沒必要送醫院了!」
齊立言看著像是睡著了的老爺子,面色安詳無怨無悔的樣子,突然他跪倒在老爺子床前,抓著老爺子僵硬而冰冷的手,大放悲聲:「爸,爸,你醒醒,老三來了!」
老爺子自從知道齊立言將「天德」改成「光復」後,就一直沒說過話,他以沉默的方式表示自己活著的意義已經終結。齊立言光復茶樓掛牌這天早上,老爺子目光一直朝著天德酒樓的方向,小馬問他要不要吃早飯,老爺子還是不說話,等到起床後的齊立功從後屋趕到老爺子床前時,齊修仁老先生瞳孔裡先是放射出一束驚詫的目光,然後頭向天德酒樓相反的方向一歪,人就過去了。齊修仁死的時候沒有留下一句遺言,該說的話早就說完了,沒必要再說了。
紅白喜事是不能同時進行的,隆重辦完了老爺子的喪事,第二天就是十二月二十八號了,為了表示對老爺子辭世的哀悼,齊立言放棄了舉行光復餐飲集團的掛牌儀式和南市光復大酒樓的開業慶典,酒樓在悄無聲息中試營業,掛牌等老爺子七七過後再定日子。
南市光復大酒樓試營業的這天晚上,齊立言疲憊不堪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張慧婷已經在電磁灶上為他燉好一碗紅棗桂圓湯,他剛坐下來,手機響了,張慧婷拿過手機一接聽,臉色變了,是王韻玲打來的,王韻玲在電話裡只聽了「喂」的一聲就知道是張慧婷,張慧婷將電話交給齊立言,齊立言一聽是王韻玲,激動而又有些惱怒:「韻玲,你在哪裡,你為什麼到現在還不回來,我的兒子還在你肚裡。」電話裡的王韻玲聲音淒惶而傷感地說:「我打電話是告訴你,我已經做完了流產手術。還是張慧婷說得對,你是一個冷酷無情的男人,我給你打了這麼多年的工,你一分錢都不給我,就連你欠我的八千塊錢都不願還給我,與其把我們母子都餓死,我只能自私地先保住自己這條命了。」齊立言剛想說不是我不給你錢,我是要你回來,我需要你。可他話還沒說出口,王韻玲的電話已經掛斷了。齊立言像是一個被摔碎了的茶杯,頹然地癱倒在床上,淚水滾滾而下:「憑什麼把我的兒子打掉了,我哪輩子造的孽,得了這麼個報應呀!爸,我冤呀!」剛剛經歷了喪父之痛的齊立言又經歷了一次喪子之痛,齊立言一時有些撐不住了。
張慧婷用紙巾擦去了齊立言的淚水,然後輕輕地捶著齊立言的肩,她已經知道了一切,於是她不失時機地說:「立言,你要是不嫌棄我,我想跟你復婚。」
倒在床上的齊立言呆呆地望著張慧婷,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
轉眼又是幾年過去了,等到我這部小說寫完的時候,已是二まま八年元旦了,小說中的幾個主要人物這幾年裡究竟做了什麼,又有了些什麼變化,有必要在最後做一個交待。
齊立言的光復餐飲集團成立後,其品牌戰略並沒有出現驚心動魄的飛躍,餐飲超市模式的光復大酒樓目前在柳陽還是幾年前的兩家,光復餐飲連柳陽都沒衝出去,更不會衝向全國和世界了。兩家酒樓生意已經沒有以前火爆了,當然也沒虧損,至於為什麼沒有持續紅火,齊立言想了好幾年,也沒想清楚。二まま七年底一位上海來的投資策劃顧問公司的首席分析師在柳陽講課時舉到了光復品牌的例子,他說光復當初的餐飲超市只是一個新鮮的概念,其實際意義並不大,新鮮感一過,概念就失效了,過於龐大的酒樓使酒樓像一個集市和農貿市場,其實吃飯更需要安靜和優雅的氛圍。這場講座齊立言並沒有聽到,後來聽到這個觀點後,他關起門來睡了三天,起床後他是什麼想法,不得而知。
光復速凍食品公司的產品由於缺少技術壁壘的難度再加上同類企業上得太多,一直處於略有盈利的狀況。目前齊立言光復集團效益最好的企業居然是茶樓,聽風、望月、品茗、懷舊,找到城市現代生活中的一個缺口,所以茶樓的生意一直火爆。
王韻玲離開齊立言後沒有回到鄉下,而是到了上海浦東的一家酒樓打工,後來做到了部門經理,如今在浦東開了一家維揚風味的小酒館,去年她與店裡的一位湖南鄉下來打工的小伙子結了婚,小伙子很帥也很勤快,雖然只有初中文化,但心眼好,他接受了王韻玲的兒子並視如己出。王韻玲的這個兒子已經五歲,按時間推算就是齊立言朝思暮想的兒子,如果這一判斷成立的話,那就是說當年王韻玲並沒有做人工流產,我們完全可以推測,那天夜裡當身無分文的王韻玲打電話來跟齊立言要工資的時候聽到了張慧婷的聲音,她是一氣之下才說出了流產的話。
張慧婷由於被齊立言拒絕了復婚的請求,她於第二年春天離開了光復酒樓和齊立言,後來匆匆地嫁給了柳陽農學院一位妻子病故了的大學老師,自己也調到了學校食堂做了一名賣飯菜票的會計,日子不富裕,卻很安靜和踏實,張慧婷覺得很幸福。小慧每年放假回來的時候,她會跟小慧一起到齊立言那裡吃飯,兩人的關係完全就像是當年車間裡的相處平常的兩個老同事。
齊立功並沒有到光復茶樓出任副經理,老爺子去世後,他隻身一人闖蕩深圳,一年後趙蓮英也去了深圳,柳陽有出差到深圳的人回來說,他們在深圳的一個漁檔裡看到了正在賣魚的齊立功,那位到齊立功天德酒樓吃過飯的推銷員叫了一聲「齊總」,賣魚的漢子愣了一下,說:「你認錯人了!」不過,那口音倒像是柳陽一帶的,是真是假就難以考證了。
快船幫老大耿爺是前年被執行槍決的,雖說這些年他還比較本分,但多年前有過命案,政府從重從嚴打擊黑惡勢力的戰役打響後,耿爺終於進網了,他是先遊街後被拉到刑場槍決的,他的書法和他的生命在那個陽光燦爛的午後同時在這個世界消失了。
王千在「雙規」兩年後因受賄數額特別巨大情節極為惡劣而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領導幹部的死刑現在優惠多了,他是在山東被注射針劑而斃命的,執行死刑有點類似於強迫睡覺,有點不愉快,但不痛苦。王千骨灰送回柳陽時,齊立言還去他父母家裡看望過一次,他對著有罪的王千的骨灰盒鞠了三個躬。
雪梅告倒王千後,去了北京,後來聽說跟一個台灣特務同居在一起,被國家安全部抓了起來,經審查她並無特務行為,就放了出來,從此下落不明。
胡一樹在深圳死於一場意外的車禍,而柳曉霞則在天德酒樓倒閉後,自己網羅了一批身懷絕技的雜耍人才,成立了「湖岸雜技團」,這個草台班子長年在鄉下演出,很少在柳陽能看到她。
光復大酒樓川菜大廚陳全被四川來的老婆追蹤到柳陽,當天就被揪上火車押送回老家去了,小玉沒走,現在她跟齊立言半公開地同居著。齊立言跟小玉過得很開心,她長得漂亮,人又活躍,給她買一串羊肉串就能蹦跳得老高,活得沒心沒肺的。她跟齊立言在一起,從來不提結婚的事,她只對齊立言的房間和床鋪感興趣,而對齊立言的錢財和事業都不感興趣,至於將來會怎樣,誰也說不準,這年頭,毫無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