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張慧婷和王韻玲相安無事,兩人見面時有些彆扭,畢竟張慧婷是姐姐,一天,她下班後拉著王韻玲的手說:「走,我帶你去南大街喝辣糊湯去,開胃,養身,書上說這是孕婦的最佳飲食之一。」王韻玲很詫異地看著張慧婷:「胡說什麼,誰說我懷孕了?」張慧婷笑著指著王韻玲微微隆起的肚子說:「你衣服說的。」王韻玲被張慧婷生拉硬扯地拽到了南大街一口氣喝了兩大碗辣糊湯,果然開胃可口。王韻玲堅持要付錢,張慧婷開玩笑說:「我賄賂領導,哪能讓領導付錢。」王韻玲被張慧婷的話逗樂了,心中的氣也消了。不過得意忘形中的張慧婷又說了一句錯話:「立言就想要個兒子,你可做B超查過了沒有?」王韻玲搖搖頭說沒有。回來後,王韻玲躺在床上忽然想到張慧婷怎麼對齊立言和她之間的秘密知道得那麼多,她剛剛好轉的情緒像屋外的天空一樣又黯淡了起來。於是她給齊立言打電話,齊立言的電話遲遲沒有人接聽,王韻玲的心懸了起來,她預感到齊立言正在張慧婷或小玉的床上,這一預感像癌症一樣頑固而堅定。
齊立言請恆通銀行客服部經理李曉和信貸部經理程超到維多利亞灣洗澡,兩位經理被齊立言的「紅旗」接走的時候顯然有些受寵若驚。孫玉甫的同學李曉已經習慣了銀行的工作和生活,再加上三十八歲的年齡已經沒有多少優勢,殺回市委大院謀個一官半職的念頭早就煙消雲散了,所以如今去維多利灣享受美女如雲的幸福生活已是左右逢源得心應手。他們心照不宣地泡了溫泉浴,並開了三個房間各自挑了長髮飄飄的美女玩了個天昏地暗,泡完了溫泉泡完了小姐,三個紅光滿面的男人接著泡酒吧,在溫泉酒吧裡,幾杯啤酒下肚後,齊立言提出了貸款五百萬的想法,李曉和程超都說光復大酒樓是市裡重點扶持的民營明星企業,沒問題。
幽暗的燈光下,齊立言浸泡在啤酒和克萊德曼的鋼琴曲中,不知哪根神經興奮了起來,他多此一舉地說了一句:「要不要我跟你們老行長王市長打個電話?」信貸部經理程超說:「那當然更好了,王市長要是給我們衛行長打個電話,手續就簡單多了。」為了顯示自己上能通神下能通鬼的能耐,齊立言撥通了王千副市長電話,哥們一樣地寒暄了一通後,齊立言對著電話說:「其實,轉到我賬戶上只有三百萬,另外兩百萬用來償還我大哥天德酒樓的貸款,天德樓是我老爺子的命根子,花兩百萬換我老爺子一條命,孝心可鑒呀,王市長,你說是不是?」王千市長說:「當初我讓你擔保一下,你不幹,現在這兩百萬還是落到了你的頭上。我馬上給衛行長打一個電話,你抽空過去辦一下就是了。現在銀行是求著你貸款呀,這個順水人情我還是願意做的。」齊立言關上電話,心裡想,當初擔保是背上兩百萬債務,現在付出兩百萬是奪回對天德酒樓納入自己名下的主權,完全不是一回事。過了一會兒,他對李曉和程超說:「王市長是我多年的朋友,他出面你們就責任小多了。」兩位對齊立言的能耐表現出了無限的敬佩和崇拜。
齊立功找到齊立言辦公室,一個敗軍之將首先在臉上就寫得清清楚楚了,像是一個罪人在臉上刺上了恥辱的標記。齊立言對這種表情很是蔑視,當年他走投無路的時候,他以自己殘存的意志對抗整個世界,所以他面對齊立功就像面對一把破碎的茶壺。齊立功很討好地給齊立言遞過來一支煙,聲音有些猥瑣地說:「立言,我現在是背霉了,看在兄弟情分上,還望你能拉我一把。老爺子的意思是你把天德樓從銀行贖回來,讓我繼續經營,好歹也能混口飯吃,幹別的風險太大,又不熟悉,我想轉變天德樓的經營思路,改做快餐小吃,這樣也好避開跟你競爭。」
齊立言笑了笑,很不以為然地說:「大哥,你跟我不是競爭對手的關係,我也從沒想過跟你競爭,說老實話,在柳陽我是沒有競爭對手的。至於你說的從恆通銀行贖回天德酒樓,老爺子那天跟我也說過,可我哪有那麼多錢呢,我的第二個酒樓租金和裝修就得四五百萬,我還正在愁到哪兒去借錢呢?」
齊立功小心地說:「立言,你南市區的酒樓能不能緩一緩再開呢?先把天德樓贖回來,你的信譽好,銀行能貸到款,貸款贖回來也行。你就算不為我著想,為老爺子著想,也得想想辦法呀!」
齊立言盯著煙頭上的火星說:「大哥,這事我們暫時不討論好不好?我想想辦法再說吧!不過,我可得提前給你提個醒,天德樓就是贖回來,你也不能繼續經營了。」
「為什麼?」齊立功不解地看著齊立言。
齊立言聲音冰冷地說:「因為你不適合做經營,無論是酒樓,還是快餐。」
齊立功呆呆地看著齊立言,神情痛苦地看著齊立言:「那我適合做什麼?」
齊立言終於說出了最尖刻最殘酷的一句話:「你適合打工。當然,在我手下打工也行。」
這是致命的一擊,語言比子彈更具殺傷力,子彈射殺的是肉體生命,齊立言的話絞死了齊立功的精神生命,他望著這個殺手一樣冷酷和平靜的兄弟,兩條腿劇烈地抖動著,乾燥的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屋外的天空下起了稠密的秋雨,雨水順著落地窗玻璃流淌著,像是齊立功絕望的淚水。
絕望中的齊立功整天喝酒,然後找柳曉霞去做愛,他要在女人身上發洩自己的痛苦和憤懣,可柳曉霞自打齊立功房地產項目破產後,就再也沒心思跟齊立功幹活和做愛了,雖然她不知道真相,可胡一樹的失蹤讓她越來越明確地感覺到齊立功的破產與胡一樹有著密切的關係,從胡一樹那些閃爍其詞中可以判斷出這是他精心策劃的一次陰謀。懷著對齊立功的愧疚和對天德酒樓的絕望,她已不止一次地提出辭職,可齊立功就是不批准,他懇求柳曉霞說:「你要是在這個時候扔下我,我就真的只有跳湖自殺一條路了,沒有人能幫助我,沒有人會關心我。我老婆整天罵我瞎了眼,還說我是毀在你手裡,你怎麼會壞我的事呢?騙子臉上又沒有貼上標籤,連市政府都被騙子蒙了,何況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呢。
你說是不是?」柳曉霞聽齊立功這麼一說,也就不再辭職了,要是這時候辭職,那真的有聯手坑害齊立功的嫌疑了,於是她繼續賠著笑臉上班,裝出激情與齊立功做愛。兵敗如山倒,天德酒樓這半年來兩個部門經理辭職走人,兩個廚師由於不能按時發工資不辭而別,裁了十八個服務員,剩下的一些員工要麼是沒有找好去處,要麼是看在齊立功落難的份上,出於同情和憐憫留了下來,這其中就有去年從揚州請來的特一級大廚王廷發。其實酒樓裡已經很少有千元一桌的酒席了,三兩百塊一桌的每天都上不了幾桌客,王廷發的意義已經不大了,可齊立功又不好辭了他,假如來一桌誤入歧途的大客戶沒有王廷發是不行的。酒樓的敗相是從細節開始的,一樓大廳中央的吊燈壞了好幾個燈泡,沒人發現,也許是發現了也沒人管,燈壞了,路也就黑了。
天德酒樓的危機和災難如同癌細胞全面擴散一樣,前赴後繼,接踵而至。齊立功起初的想法是將天德酒樓轉營中式快餐後,再辭去王廷發,快餐店不需要特一級大廚,小本買賣也付不起每月四千的薪水,到那時候就是不辭王廷發,他也會主動走人的。可就在齊立功還沒來得及轉營快餐時,酒樓出事了,後堂煤氣罐爆炸將正在執鏟的王廷發當場炸得肚子裡流出了腸子,兩個配菜的助手滿臉是血,皮開肉綻。齊立功聽到爆炸聲時感到腳下的樓板晃了一下,他知道這下子全完了,等他跑到樓下時,酒樓裡哭聲一片,那些只在電影中見過恐怖血腥場面的女服務員全都嚇得哭聲一片,酒樓像是一個正在操辦喪事的靈堂,死亡的氣息漫過每一個人的面孔和酒樓的每一張桌椅,齊立功臉色刷白,腦袋裡像是碾過一輛坦克,一片虛空。
120急救車呼嘯著將三具死屍一樣的傷者在第一時間送到醫院搶救,齊立功傾其所有將酒樓的流動資金八萬多塊錢全部交到了醫院。第二天醫院對齊立功說三個都已脫離了生命危險,受傷最重的王廷發雖然被炸出了腸子,可內臟並沒有受傷,另外兩位廚師臉部灼傷,問題不大,只是臉上破了相,兩年內要進行兩次植皮手術。醫院樂觀分析後告訴齊立功,三人醫療和手術費總共需要三十多萬,至於以後的傷殘生活補償要由法院來定了,估計沒有百兒八十萬是拿不下來的,那位面帶微笑的主治大夫對齊立功說,今天你最少要交六萬,一個月內還得再交二十萬,不然三個傷者是走不出醫院大門的。頭腦一片空白的齊立言聽著大夫的話像是聽外語一樣,根本聽不懂,聽懂了的是幾個關於錢的數字,那些數字在齊立功的心目中此刻不是要付出幾十萬塊錢,而是要殺掉幾十萬個人,他覺得主治大夫就是第一個應該被殺掉的人。這一幻覺很短暫,清醒了數字內涵的齊立功對大夫說:「求求你們,無論如何要把人搶救過來,我馬上就去籌錢。」
齊立功下樓後開著他的桑塔納轎車直奔二手車市場,齊立功對二手車販子說賣八萬,最後以六萬元成交。齊立功去找齊立德,齊立德兔死狐悲的神情讓齊立功很是感動,然而如今的這對難兄難弟卻對眼前的這個災難性局面束手無策,齊立德的速凍食品這一段日子在柳陽市場的銷量也在逐漸萎縮,雖然柳陽本地的媒體對天德速凍一直保持著沉默,可柳陽的消費者從網上和外地媒體上知道了天德速凍食品造成集體中毒事件,於是他們對天德食品敬而遠之,齊立德在光復大酒樓的銷量已佔總銷量的近四成,幾乎半壁江山是由齊立言支撐的,沒有齊立言的光復大酒樓,天德速凍食品廠就該關門了。
上半年由於遭遇了一百多家外地商家的集體退貨,速凍水餃、湯圓過期變質,全都扔掉了,損失了一百二十多萬,眼下齊立德的周轉資金已經陷入了危機,麵粉廠的貨款不能按時結清,廠方已經下過幾次最後通牒了,如果再拖的話,就停止供貨,上游產品一斷,下游就死定了。現在齊立功提出借錢,齊立德把這些困境一說,齊立功啞口無言,他感到有一條繩索正套在他的脖子上,並不斷地勒緊,喘息困難到窒息,直到嚥氣而亡,這幾乎就是他此後不可抗拒的命運。齊立德讓劉玉萍從財務會計那裡拿了兩萬塊錢交給齊立功:「我也實在沒辦法,只能表示一點意思。」齊立功抖著手接過兩萬塊錢,眼中噙滿淚水說:「牆倒眾人推,我現在是銀行貸不到一分錢,朋友那裡也借不到一分錢,自家弟兄見死不救,我只有死路一條了。」齊立德安慰他說:「我們一起想辦法,會熬過這段日子的。」這句空洞的安慰對於災難深重的齊立功來說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南市區的光復大酒樓分部已經進入裝修階段,工程的安全由快船幫老四何斌負責,齊立言是總協調,酒樓裝修進展非常順利,而且格調將高於光復大酒樓總部,南市區光復大酒樓由六大菜館組成,多開了一個東北菜館。由於王韻玲反對這一項目上馬,再加上有孕在身,齊立言聘請王市長的未婚女友雪梅負責酒樓裝修,月薪開出了六千,這是齊立言變相地報答王千副市長對自己多年來的支持和幫助。他想如果雪梅能勝任的話,準備將來聘她為南市區光復大酒樓的總經理,當然他沒明說,這必須雙方有意才行,他於是試探性地對雪梅說:「雪梅姐,我手頭忙不過來,你能不能給老弟推薦一個職業經理過來幫我管理酒樓,想請你又怕請不動你。」雪梅很含糊地說:「不是請不動我,而是王千是副市長,我在外面經商,對他影響不好,臨時給你幫幾個月忙,他都不同意。」齊立言說:「雪梅姐,我什麼時候能喝上你和王市長的喜酒?」雪梅一聽這話,臉上像霜打過一樣,蔫了。她沒有說話,齊立言似乎覺察了一些異常,也就不再問了。這個王市長,在妻子空難後這麼多年一直與演員雪梅同居,為什麼不結婚呢?齊立言有些想不通,想不通就不想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市長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