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影遞給小九一張印刷精美的中英文對照的名片,她在法國一家藥品公司做廣州總代理。顯然不是三江一名普通醫生、漂泊酒店的歌手,而是「白領」,因她美貌,還可以加上麗人。
她的思緒遊蕩於故鄉熟人探詢目光之中,追懷往事在此時正紙鳶一樣輕飛。三江的件件往事在她眼前出現:杜大浩被公安開除,最初她懷著他只是一時失足,或受什麼誘惑去泡妞玩小姐的想法,慢慢等待他從渾渾噩噩中醒來,即使丟掉了警察工作,可做的事還很多。
杜大浩像棵澆多了水的仙人掌開始腐爛。她跟蹤他,想極盡所能阻止他墮落。發現他跟叫馬爽的小姐混在一起。單從長相說,自己絕不比她遜色。一風塵女孩究竟哪一點比自己對杜大浩更有吸引力?她為查清馬爽的底細,到她工作的醫院,才知道她大膽到包天的程度,去吻患者那個東西……女孩的大膽或大膽的女孩,征服了杜大浩。她不知道用了多少時間在等待他回頭,只感到自己想法悄然改變,朝著一個錯誤方向路一樣延伸。她拋棄熱愛的醫生職業,往臉上花些錢後,走進她為之厭惡的酒店,以小姐的面目找杜大浩,讓他看自己做小姐絕不比馬爽差。邁進酒店魚似地游在男人****的河流中,自認為只要不爬出殼來,就不會受到傷害。這種近乎天真的想法,很快被殘酷的現實擊碎。
紅蜘蛛的包廂中,一個脖戴金鏈子的男人和另個男人沒商量地競拍起同她上床的價格來:
「五百元!」
「一千!」
「一千五!」
「一千八!」
「二千八!」
「三千!」脖戴金鏈子的男人出了三千元的價。
另個男的退出競價,澀澀地看程影一眼,厚臉道:「小姐你真走運,三千大洋喲!」直到此時她才憬悟,怒道:「你們太無恥了!」
「出台小姐,還裝純潔淑女,三千元差不多玩半汽車小姐的價……」戴金鏈子的男人伸過手來,她舉起手中的飲料瓶子準備讓光禿的頭頂盛開花朵,正巧酒店保衛科的人陪同消防隊安全檢查進包房來,她得已逃走,沒使那無法想像結局的事情死亡一樣終止。
「我在幹什麼?」她問及自己時真的嚇了一大跳。想到自己正幹一樁蠢事,希望能迅速地沿原來的路回頭走去。冥冥之中,誰在幫她?她在最後一次進夜總會時,遇到杜大浩。這是她希望的最圓滿的結局。她以小姐的姿態走向他,赤裸裸地勾引,在昔日戀人面前當次小姐,正像醫院的一位男護士所說:嫖一次娼,滋味一把。特別是杜大浩的尷尬,內心充滿對她的渴望又不能用此種方式表達出來的苦惱,被她理解為是內疚、有苦難訴。她有點幸災樂禍啦。她感到自己像苦雨一樣浸透一座泥像,讓它坍塌……她因服務態度惡劣、不受歡迎被趕走。
三江的街道那夜在她眼前陡然寬闊起來,遍地灑滿月光,她好像輕盈地在平靜河面上行走。當晚的經歷,她感到溺水者堵在心肺的淤泥突然吐出一樣暢快呼吸。為了忘掉三江,程影來到廣州。她眼裡流露出留戀,問:「他還好嗎?」
「浩哥,好!」小九目光朝窗外飄了飄說。
到了結束早茶的時候。程影問:「你什麼時候回三江?」
「過幾天吧!」小九的確沒有決定返程時間。他要買單,她攔住他,取出一張信用卡結賬。
走出餐館她說到了上班時間,要到前邊的地鐵口坐地鐵。她又想起一件事,問:「三江有個叫邱老六的人被殺了嗎?」
「聽說是他的一個姘頭殺掉的。姘頭跳水庫自殺了。」小九沒注意程影的表情,目光追隨她身影很遠。廣州的嬌陽天空下,三江的女孩像顆水珠那樣鮮亮。
小九去笑瞇瞇泡腳屋見接「貨」人彭曉,悠蕩著空袖管的彭曉等他。
「沈放他在幹什麼?」彭曉問起一個人。
「五哥,他忙他的事。」小九含混道。
「今年春天是他送的人。」彭曉見小九的手在下腹處不安分,說,「玩鹹水妹他上了癮。這次我以為他能來,特意給他準備一個。」
「人呢?」小九眼睛一亮。
「晚上她來泡腳屋。」彭曉用空袖管掃了下半躺半坐的小九的臉,「泡泡腳去吧。」
「有鹹水妹?」
「白天不行。」彭曉說,有個馬仔來叫他。他許願道,「今晚,給你安排。」
小九沒去泡腳,堆在床上。與枕頭平行的牆壁上,有人用圓珠筆寫個旅店、廁所常出現的垃圾穢字,他查《新華字典》都沒有這個字。天下大多數男人都認得它,相信女人也有不少人認得它。
「她在廣州做小姐很掙錢吧?」小九淫穢地想下去,「鹹水妹有沒有程影漂亮呢?」
60
故事節外生枝,於靜茹有個面首叫二黑子,他給她當面首沒攢下幾個錢,吃喝玩樂所剩無幾。被於靜茹趕出情緣酒店,他無處可去時,想到盜竊自己身體的那個川妹,便去她常出沒的西紅柿茶吧找她。
「青柳病了。」她的一個同鄉告訴二黑子。
青柳,小姐誰用真名。青柳就青柳。他要找到名叫青柳的女孩。他問:「怎麼能找到她?」
同鄉的女孩目睹他們來往許久,就實話告訴他青柳的出租屋詳細地址。二黑子在水泥塊塊中尋找,從關閉的小雨點文化工作室門前經過。此屋出售、出兌的字樣歪扭在玻璃門上,很像滿街噴寫的小廣告辦文憑、證件之類。
在一條說不清什麼走向的街,朝三江的昨天——平房區延伸,村莊一樣建築破舊而灰暗。他找到那間只有門卻沒有窗戶的出租屋,仍然可見疾病影子的青柳,姿態不雅地歪在床上看一篇案例報道。
她對他的突然來訪,表達高興的方式,像只大袋鼠從床上一躍跳起,勾住他的脖子,輕盈身體包似地垂吊著。
「怎麼沒在棉花包那兒?」她努嘴迎合,等待他啃吃什麼東西似的將自己薄軟的紅唇叼在嘴裡。兩人甜蜜些時候,她繼續問,「棉花包同意你找我?」
「她炒了我。」
「太好啦。棉花包萬歲!」青柳欣喜若狂。
棉花包是他們兩人共同給於靜茹起的綽號。他說她白白的,暄暄的。在「白面饅頭」、「棉花包」兩個外號選擇時,二黑子覺得棉花包較貼切。於是,棉花包一詞便在他們倆之間使用起來。
「讓我猜猜棉花包為什麼炒你魷魚。」兩人摞放在單人床上時,眼睛朝上看的人問。
「鬼機靈!猜吧。」眼睛朝下看的人反問。
「她不喜歡空皮囊唄。」她說的含蓄而形象,「你把東西都存在我這兒啦。」
「得便宜賣乖!」……
一個下午的時間裡,他們不只做男女單處要做的一件事。大部時間他們談的話題是在短時期內弄到錢,然後一起到青柳的四季蒼翠的老家去,他們嚮往大山褶皺裡的小竹樓生活。
他們的目光被報紙吸引是夕陽從門縫透進,黑暗小屋被紅光切割成無數碎塊時分。某市發生一起敲詐案:行人王鋒不經意被一輛汽車刮倒,其右眼假眼球脫落在地,王鋒因此獲得賠償。此後,王鋒動起了歪腦筋……王鋒竄至芳草西一街處守候,此時陳某駕駛一輛白色轎車經過,王鋒趁其車速減慢之機,故意撞上汽車,被倒車鏡刮倒在地,又趁陳某不備,摳出其右眼的假眼球,稱眼球被撞掉,向陳某索賠……
「假眼球……」二黑子受到啟發來了靈感,敲詐來錢快。他想:讓青柳到街上找客到出租屋,要做事時,自己以她丈夫的身份突然出現……願與暗娼到出租屋來的男人能有大錢嗎?到星級賓館……他很快否定了到星級賓館放鷹捉姦的想法。他想了許多方案都被自己一一推翻。
青柳腦筋絞出個敲詐目標來,說:「棉花包有錢!」
棉花包有錢倒提醒了他。記得她說過紅蜘蛛經理尚俐莉和胡克艱有染,她可是三江數一數二的富姐,敲她十萬八萬……一槍兩眼兒,同時還可以敲於靜茹,出五萬就不把她說尚俐莉與胡克艱有染的話抖擻出去。他眉飛色舞,說:「青柳,我們要發大財嘍。」
「其實,我不叫青柳。」川妹青柳聽他的搞錢計劃。覺得定能成功,用說出自己真實姓名來表示對他的赤誠。
可是二黑子根本沒在乎這些,他說:「叫什麼無所謂,你是我的人就行。」
尚俐莉是在睡香甜早覺的時候,被急促的電話鈴聲吵醒的。懶在床上接電話的她聽到如撕紙一樣沙啞聲傳來。
「喂,你是誰……她是誰?條件,什麼條件……」她撩開被子,猛然坐起來,她神色張皇,「見面談?好。見面談,錢我帶。」
對方掛斷電話。無疑是個神秘的電話,打電話的人不肯透露自己的姓名,但說出對她極為不利的消息,有人知道自己同胡克艱的關係……這個知道自己底細的人是誰?打電話的人獅子大張口,十萬元他就告訴那個知道自己底細的人是誰。
十萬元,口氣大得讓她吃驚。倘若敲詐者不是瘋子。開口要十萬,可見其重要,他肯定很清楚自己的底細。
遭遇敲詐的早晨,她極想見到一個人——沈放,他在身邊就好啦,他能出謀劃策。他到哪裡去了?自己屬實不知道,大老闆又安排他做什麼,她不便問。
「見他,一定見他。」尚俐莉決心已下,帶現款去見打電話的人,量他也不敢輕易敲詐自己。
半小時,敲詐者電話打進來。還是那沙啞的聲音。這次約定了見面地點,苦咖啡休閒屋,時間上午十點。
尚俐莉從臥室保險櫃裡取出十萬元現金裝進黑色方便袋。看看表,還有兩個小時時間。她考慮該帶一個人去,首先想到馬爽。出現什麼不測,她可將消息告訴沈放……要見的人如果設圈套綁架,把自己扣為人質呢?不行,必須有人暗中保護。她想了想,讓杜大浩跟去。
在動身前幾分鐘,她撥打保衛科的電話,叫杜大浩到她臥室來。
「我這就上樓,尚總。」杜大浩放下電話,思忖一下,朝頂層樓走去。在紅蜘蛛,誰能夠被准許到頂層樓,特別是她的臥室,即是榮耀,又表明尚俐莉的信任。
「找我做什麼?」杜大浩捫心自問。從一樓到頂樓數十個台階,幾分鐘的路程裡,能想出答案嗎?只好先去,見機行事!
杜大浩站在華麗的純毛地毯上,籠子裡的鸚鵡向他問候:「你好!」
「鸚鵡真聰明。」他誇讚道。
「它叫紅唇。」她告訴他鸚鵡的名字,接著問:「你有一支槍吧?」。
「一支微沖。」
「帶上。」尚俐莉拎起黑色塑料袋,「跟我走!」
沉甸甸讓他想到錢。他推斷讓自己押款,保護她到銀行去存款。紅蜘蛛的營業款都是她親自去存,自己也護送過她一、兩次。
「坐你的車。」她說,「九點半走,你先下去吧。」
皇冠駛上大街,她才說出要去的地方:苦咖啡休閒屋。
他什麼都不能問。他熟悉苦咖啡的路,和靜女孩去過。
一路上,她一聲不吭,眉頭微皺,表明她心裡很不平靜。車到苦咖啡休閒屋前,她吩咐道:「我進去。如有什麼不測,你找天剛,就說我出事啦。」
「哎!」杜大浩要下車。
「你等在外面,留在車上。」尚俐莉拎著沉甸甸的方便袋,獨自走到休閒屋。
杜大浩注視苦咖啡休閒屋的窗子,沒發現尚俐莉。她帶很多錢,到這見什麼人呢?她吩咐呆在車上就不能動,不然就會引起她的懷疑。苦咖啡裡邊的情況一定要探明,他立即撥了個電話,低低的聲音說:「呂淼,快到苦咖啡休閒屋來……」
呂淼開車到達,穿戴打扮且不說,在哪弄條小狗牽著,一副闊人派頭。走到咖啡屋的轉門時,服務生幫他牽狗。杜大浩想到了狗的用處了。
呂淼在電話裡弄清目標穿紅色風衣。苦咖啡半封閉的包廂中,他見一個年青男人正和尚俐莉談著什麼。
呂淼發現此刻顧客很少,稀落那麼三兩桌。從他到尚俐莉的包廂中間隔著幾張空桌子,開闊形成很好的隔離帶,接近目標十分困難。他靈機一動,放開牽狗的繩索。狗開始在幾張桌子底下蹓躂。他想:「乖乖,你朝包廂走去,我買火腿腸給你吃。」小狗彷彿聽見呂淼的許諾,逕直朝尚俐莉包廂走去,他抓住時機,吆喝他的狗:「喂!你給我回來。親愛的,你怎麼隨便亂鑽啊!」
包廂的男青年用腳轟下鑽進桌子下面的狗。呂淼向黑黢臉膛的男青年說:「謝謝!」他拉走小狗。回到自己的桌子旁,喝著始終不知是什麼味道的咖啡。
尚俐莉接過二黑子遞來的一張於靜茹的彩照,她迅速瞟一眼,然後裝進衣袋裡,將黑塑料袋推給他,站起身。她從呂淼身旁走過時,朝小狗微微一笑。紅風衣飄出苦咖啡休閒屋。
二黑子並沒急於走人,他又呷了幾口咖啡,喊服務員過去買了單。
呂淼扔桌子上二十元錢,牽小狗搶先出去,上了自己的汽車。等待黑臉膛青年出來。
二黑子拎著黑色方便袋走出苦咖啡休閒屋,擺手叫輛出租車。
呂淼隨後緊緊跟住那輛出租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