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的誘惑
「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在我們老家也流傳著這麼一句話：「楊家坡的姑娘苗家灣的漢」。這是因為住在楊家坡上的楊姓人家幾乎每家的女子都清一色的漂亮，而同樣住在大山旁邊的苗家灣的苗姓人家的男子卻是清一色的陽剛俊朗。女子與楊家坡的女子相比卻是一個在地下，一個在天上。造物主是如此之神奇，它留給了人們一個誰也無法準確解釋的現象。
楊家坡有一戶人家男主人取名叫「多」。全名叫「楊多」。意即家中「羊」多，能過上一種富足的生活。楊多的妻子能幹，楊多勤勞，日子過得倒也不錯。只是美中不足，楊多妻子生育的都是女兒。三個女兒長在大山深處，長的卻是絕色。苗家灣的小伙也不怕破了祖輩留下的「苗楊兩家不通婚的規矩」，涎著臉托人到楊家求婚。楊多妻子也早想把三個已到婚嫁的女兒嫁出去落個清淨，可她們姐妹三個卻是山裡人的命小姐的性格，任媒人踏破門檻，就是不鬆口同意。害得父母傷愁，媒人掃興，本村和鄰村尤其是苗家灣的俊朗小伙一個個都咬牙切齒，背後罵她們是大山裡的狐狸精變的。
這年，大山來了一幫清一色穿類似於今天的牛仔衣俗稱「勞動布」的人。清一色說普通話村卻稱之為「南蠻子」的年輕人。他們把高高的井架豎在了大山上，在山上開出了彎彎的路，硬是把大犬車開到了山上。他們在大山上砌起了幾座石屋，架起高高的電視天線，卻連一個節目也收不到。一群年輕人天天對著空曠的山谷大聲唱歌，把歡聲笑語留給了大山，寂靜的大山因此而變得有了幾分生機。
在這群年輕人中有一位小黃，湖北人，小伙子長得眉清目秀，在鑽井隊炊事班工作。有時要到山下楊家坡鄉親家去買菜。一來二去認識了楊家坡楊多家的大女兒。這大女兒起初還有點害羞，跟著小黃到山上去了兩次，同樣是上山，以前上山是放牛總是悶悶不樂，這次跟著人家上山，心境卻是大不一樣。看了高高的鑽井架，看了收不多節目的電視，看了小黃工作的地方，回來就有了心思。變得喜歡獨自一個人坐著發呆了，變得不發呆的時候會說會笑了，變得笑起來注意隱藏自己的牙齒了，變得知道疼父母了，眼睛變得亮了許多。變得苗家灣的小伙子更加惱火了——楊家的三閨女已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了，那就是鑽探隊的小黃。
過了兩年，鑽探隊搬家了，去了另一座大山，楊家的大女兒不顧父母的阻擋，跟了小黃一去不復返了。
楊多家的二女兒同樣不是省油的燈。榜樣的力量是巨大的，看到大姐嫁了自己喜歡的人遠走高飛離開了大山，她便也動起了心思。大山是一刻也留不住她了。這年，她到鎮上的一家瓷廠去做臨時工，一臉秀氣的她很是扎眼，很快引起了瓷廠小老闆的注意，最後的結果是，小老闆和她原來的老婆離了婚，最終娶了她。
楊家的三女兒則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學習上。她的學習成績是出奇的好，在學校她是有名的校花，生在大山深處，長得卻不像山裡人，校內校外都有不少小男生圍著她轉。可她卻是一心只讀聖賢書，對這些圍著她轉的人，她要麼微微一笑，要麼不理不睬，始終昂著一顆高傲的腦袋，對那些悄悄給她寫紙條、寫信的同學，根本不屑一顧。同學們給她取了一個「冷美人」的外號。可他們哪裡知道冷美人的心思，冷美人知道自己的美貌能幫自己走出農村，走進小鎮，卻永遠走不進城市。小姑娘的心思多著呢！她知道只有考上大學，才能徹底走出大山，徹底改變自己的命運。到那時候，自己才會成為一隻真正的金鳳凰。果不其然，高考結束，冷美人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省城的大學，大學畢業，做了一家高幹的兒媳，過上了她兩個姐姐也羨慕不已的城市人生活。
就這樣，楊家的三個女兒都走出了大山。山這邊山那邊
家鄉有一座大山。山的這邊，是苗姓的人家組成的一個自然村，向陽，到了冬天，太陽把整個小山村籠罩在懷抱之中，其暖無比；山的那邊，是楊姓的人家組成的自然村，背陰，陽光少了一點，冬天的積雪長久不化，但楊姓的人家挺滿足，甚至還在心裡偷著樂，因為據說楊氏族人的祖上從遙遠的地方遷過來時，是專門請人看過風水的，特意把房子造在了半山坡，「楊」音同「羊』，意思是把房子造在半山坡上，羊就有草吃，楊氏家族就能代代興旺發達。而苗氏族人也流傳著一個古老的傳說，且今天也被村人深信不疑。這就是苗姓的人不能與馬、楊姓的人通婚。如通婚，必有大禍。因為楊、馬都是吃草的動物。據說，幾十年前一苗姓男子執意娶來一楊姓女子，女子十分漂亮，夫妻也十分恩愛，但好景不長，丈夫卻暴病而亡，兒子夭折，後來便傳言說女子眉間藏著一股妖氣，是專門來吃「苗」填飽肚子的。這個傳說至今還在苗氏族人中廣為流傳。因此，苗氏族人與楊氏族人雖隔山而居，卻是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兩個村子的村民中，沒有成為很好的朋友的，沒有認干親的，當然更沒有通婚的。
風水先生的話不無道理。這幾年，楊氏族人中出了幾個綵頭。一是一個楊姓青年十五年前到部隊當兵，十五年後當了團長，二是另一楊姓人家中姐妹四個，兩男兩女，全部在四年之內陸續考入了全國和省重點大學，還有一楊姓家人外出做生意，據說賺了幾十萬，在山坡上造了洋房，還在外邊買了房子養了二奶。老婆剛開始大吵大鬧，但後來發現自己的「正宮」地位沒有動搖，她丈夫罵她說「再鬧就跟你離婚」便封了她的口。還有一家在外跑了多年，忽然回來，貸款500萬在山坡上豎起了鑽井架打起了煤窯。幾年下來，光禿禿的山上硬是給他挖出了黑金來。這一下可不得了，一天淨賺幾十萬，楊姓家人的青壯勞力大都有了工作可幹，解決了不少人的就業問題。
於是，這楊姓家人便閒時種田，平時賺工資，這小日子過得，嘖嘖！這楊姓礦主精明過人，向鎮裡領導放出話來，只要選他為鎮人大代表，他願意出錢替鎮裡修一條柏油馬路，一直通到楊家坡。此舉既可贏得好名聲，更可為礦上煤炭的外運提供便利，實為一舉兩得。楊姓家人，名聲最好聽的是那位在部隊當官的團長，最不頂用的也是這位團長，沒替村裡做一件好事，幾年回來探親一次，除了給村人發發紙煙、小糖外，還不曾給村人喝上一頓酒。把村裡的幾個後生弄到部隊當兵奔個前途，據說還沒有這個能力。一家出了四個大學生的楊家，日子過得緊，姐妹四個卻都爭氣，努力讀書，年年拿獎學金。父親在最危險、拿錢最多的礦井深處挖煤，母親也不示弱，一天到晚忙著給拉煤的車輛裝煤，一車煤也能賺個5元10元，一個月下來也有1000多元的收入。
山這邊的楊姓人家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山這邊的苗姓人家便有些坐不住了。祖先選這片地方時，說是整個大山的靈氣，都彙集於此，卻為何不應驗？不要說像人家一樣挖煤發大財，出了四個大學生，還有一縣團級。這麼多年來，竟連一個鄉官都沒出過。苗姓家人便很不服氣，便商量著怎麼辦才能趕上楊姓家人。要培養出大學生恐怕沒有那麼容易，全村幾十戶人家，初中畢業生倒不少，可考上高中的人數就沒幾個。考上的幾個，要麼是成績不行，要麼是家貧上不起學，早早回到山上種田放羊了。外出當兵的也有幾個，卻怎麼看也不像是軍官的料子。最後大家商議的結果是：也學楊姓家人挖煤。只要有力氣，在大山中深挖不止，必然能挖出煤來。
況且，眼前的事實明擺著，都靠著一座大山，人家能挖出煤，憑什麼我們就挖不出煤。村長上過幾年初中，讀過毛主席的《愚公移山》，他召開了村民大會，大會上他神采飛揚地向全村老少講了愚公移山的故事，號召全村行動起來，他負責外邊跑貸款，辦手續，村人青壯勞力負責貢獻力氣，如果手續辦完煤礦開工之後，村人剛開始幹活不能拿報酬，因為資金緊張，只能等挖出煤賺錢之後，再給予補償。他的提議得到了村民的一致同意，只有一個老人提出了不同意見，他說整座大山是一條龍，我們這樣挖山是破壞了「龍」氣。馬上站出多人反駁：人家楊姓人破壞了龍氣，倒是一天比一天富。我們沒有破壞龍氣，倒是一天比一天窮。這個老人的不同意見馬上在村人的反對聲中煙消雲散了。
村長費盡九二虎之力，動用了所有能用的關係，終於跑來了部分貸款，又發動全體村民集資，共籌措100萬。少是少了一點，但必要的設備基本買齊，技術人員的工資有了保障，終於開工了。全村青壯勞力義務勞動，充分發揚了愚公精神，經過兩年之久，終於挖出了煤，皆大歡喜。其時，正值煤源緊張，煤價格上漲，銷路看好，苗姓族人揚眉吐氣。
山兩邊都辦了煤礦，這便有了競爭。楊姓人家大業大，首先提高了工資待遇。在楊村工作一天，可賺50元，在苗村的煤礦上幹上一天，只可賺45元。便有苗村人氣不過，便跑到楊村上幹活去了。苗村煤礦辦得晚，技術上不過關，便高薪聘請楊村煤礦的工作人員來擔任技術指導，在楊村煤礦上自以為有兩下子卻得不到重用的能人，便也樂意到苗村煤礦上高就。如此一來，楊苗兩氏族人，雖然存在競爭，但生活卻一天比一天好過了。而且，有時候還少不了必要的協作，有一次，楊村煤發生漏水事故，12個礦工被困井下，向苗村求救，人命關天，苗村人二話不說，大力支援，合力將被困礦工營救出來。苗、楊兩村，終於結束了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生活。而且，隨著兩村交往的增多，也有年青男女在一起擦出了愛的火花，兩姓通婚的人數就慢慢從無到有，從有到多，倒再也沒見過、沒聽說過「楊苗」相剋，導致家破人亡的故事了。富裕起來的家鄉人
站在家鄉的花頂山上向四周眺望，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散落在山間的高高豎起的鑽井架，每一個鑽井架下面都躲藏著一座煤礦，都藏著鄉人一個甜蜜的夢。藏著礦主們淘「黑金子」的美夢。有了這些高高豎立的鑽井架，原來寂寞的荒山變得沸騰了。煤挖出來了，要向外運，煤才能變成鈔票；煤要外運，則要修路，修起的路便連接起山外的世界。
家鄉的青壯勞力已經不滿足於單單從土地裡刨食了，一旦發現從土裡能挖出比糧食更值錢的東西，他們便毫不吝惜自己的力氣，在除去農忙的幾天，他們把自己的那副健康壯實的或不健康不夠壯實的身體裹在一身黑得分不出顏色的工作服裡，鑽進了800米深處的大山腹地去追尋他們的夢想和希冀。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們向大山付出了汗水，大山也會豐厚地回報他們。除了供養孩子上學，一家人吃飯穿衣的花銷外，還有節餘。外地人由於煤炭資源緊張，就也跑到山裡打工。外地人越來越多，便要吃飯，飯店便如雨後的蘑菇在山腳下聚集起來了。
這些飯店的生意說不上好，飯店又這麼多，相互之間便有了競爭。首先是在硬件上競爭，比如飯店的門面的好看與否，座位、包廂的舒適程度，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飯菜的質量與數量。再競爭下去，就軟件的競爭，飯店服務員的服務質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