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許多人都會犯一個錯誤、一個低級錯誤，就是明明手中攥著鑰匙，卻還不知所終地四處尋找，之前被機要老錢審得暈頭轉向的陳秀便是如此。
他手中有段兒視頻，這段視頻恰恰是開啟此次「馬人」事件之門的唯一鑰匙，就在他電腦裡，與幾百部米國大片躺在一起，名曰《虎口脫險》，存進去沒幾天。
陳秀對那片子一般，他小時候沒看過，沒那份特殊感情，可有人感情深啊，李闖、繆言、路開他們小哥兒幾個常掛在嘴邊，動不動就提，尤以繆小嘴，恨不得在食堂噴著飯粒都得哼哼電影裡的那首《鴛鴦茶》。
「鴛鴦茶呀，鴛鴦批，你跟我呀，我跟你。」每當最後一個你字出口，繆小嘴還故意瞪大眼珠，等待眾人同他一起狂噴，他才可安心餐乾淨剩下的。
幾個小子平日好吃哪口兒，他們的頭頭兒，首席安全官那劍都樣樣俱悉，何況一部老電影乎？
「咱們吃必勝客呀？必勝客呀？還是必勝客呀？」
「達美樂吧。」安吉拉隨口一答，沒錯眼球，仍聚精會神地盯著屏幕，好不容易才搞到手的陳秀電腦，此時時間勝過金錢。
「我倒！大年底加個班讓人嚼達美樂？虐待！」
顧不得停下鍵盤上的手，安吉拉扭臉數落繆小嘴：「你上週五已經狠宰一頓了，還不夠啊？今兒還不說給傑克省點？要吃你自己吃！我訂達美樂，不就是廉價嗎？怎麼啦？我覺著味兒比必勝客強多了！」
「得！聽姑奶奶您的，訂達美樂！」
週一下午第二「馬人」陳秀一鬧，華夏製藥大廈裡可謂小小地炸了一下窩。各揣心腹事，盡在不言中，雖僅隔著薄薄樓板，但「馬人」事件這盤棋上的每一人心思盡皆不同。有的盤算怎樣將臨近到站的總裁關子峰的掌模搞到手，好盡快實現買下全世界紫砂名壺的夢想；有的合計怎樣成功擺脫關子勤與那劍的夾板氣，且還兩邊都不得罪；有的琢磨怎樣不被發現以及預備跑路；還有的，在考慮怎樣將真相揭開，且不影響正常工作大局。
臨下班前，李闖硬著頭皮去了趟機要部門，電梯中他為老錢假設了三種可能。一是「拖」字訣，見面笑臉相迎，示以金玉良言，七大姑八大姨地噓寒問暖，嘮半小時都躲著正題走，只要李闖一開金口，老錢絕對滿嘴應承，可扭臉就不認賬了，李闖前腳出門後腳老錢准玩人間蒸發，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手機不接短信不回，就算打到家去老伴也得死扛三天沒見了，一句話，拖黃為止，等李闖都懶得再提及時，老錢一准自然現身，跟沒事人一樣；二是「端」字訣，上來打官腔，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單論行政級別老錢比李闖高著不是一點半點，開門見山直奔主題，擺事實講道理，這也不行那也不妥，端著肩膀，婉拒；三是「橫」字訣，索性不多費話了，直接拍桌子瞪眼，亮出老子偏不配合你一小毛孩子敢把我怎樣云云。
可一推開機要部長的門，李闖便意識到自己的三種假設全猜錯了。
老錢還真在辦公室，一人黑著燈窩在轉椅裡，掐著額，愁大了。
李闖還沒等張嘴，老錢便拾起手機，都沒二話，直接授意身在陳秀家中的兩位機要大員，命他們火速將陳秀電腦搬回來，準確地說搬到網絡保安部來，且是絕密行事。那意思就是除他機要部長本人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知情，違令者，斬！連線那頭兒的兩名機要大員聞訊立馬舉著手機來了個立正。
老錢巴不得趕緊解決此事，眼前的事態著實令他頭疼。剛在關子勤辦公室扒完門根兒，老錢便與那劍手機溝通了個詳詳細細，他意識到不能再這般玩兒下去了，再這般玩兒下去，都得****。
為確保萬一，李闖當即委派繆小嘴趕赴陳秀家。
安吉拉揉揉眼睛，幹幹澀澀，很是發辣，每天到這時候她都得摘隱形，今晚早過點兒了，她隨手一胡嚕凌亂的桌面，翻出眼液，可甩了甩，發現一滴都出不來。
「我說小姑奶奶，趕緊吃吧，您的達美樂兒，早涼透了。」繆小嘴都催了八百六十遍了。
「再繃會兒，還有點兒沒解析出來。」
「額滴娘啊，您要解析到什麼程度才肯罷手啊？照這麼幹，明早都不見得能全捋順嘍，弄得忒細了也！整個XP都快被你掰成小碎渣渣兒了。」
繆小嘴跟監工似的，剛才他一邊嚼比薩，一邊在安吉拉身後轉磨磨兒，安吉拉系統解析工作的每一步驟他都看在眼裡，不過，僅看了半小時，他腦袋就大了三圈。
自打繆小嘴與兩位機要大員將陳秀電腦搬進來，安吉拉就沒從自己工位裡挪出過一下窩兒，臉兒都盯綠了。上週五她與繆小嘴在馬克西姆餐廳遠程控制嫌疑人陳秀電腦，雖說將整個系統文件都映像走了，但有些細節活兒脫離本機根本玩兒不轉，眼下調查樣本擺在跟前，安吉拉索性來個地毯式大清剿，犄角旮旯都不放過。
真好比法醫鑒定最難死因的屍首，安吉拉將陳秀的操作系統大卸八塊，拆得七零八碎，一個西瓜拍成滿地芝麻，分門別類逐一排查，那份兒細緻簡直超越了當下隨便一家殺毒廠商的總工。
可今晚麻省新近第一高手「天使艾米麗」愣是遭遇了滑鐵盧，什麼都沒徹查出來。
其實安吉拉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光顧著跟操作系統較勁，全然不理會其他分區裡的那些個文件，可也難怪，按照常理，倘若真有幕後技術黑手遠程捉陳秀，定從操作系統下手，除非人為物理手段，那才真叫無從考究，要說安吉拉這種掰開揉碎的查法也不是不對，可她萬萬沒有想到，答案就在眼皮底下，挪一下鼠標的事兒。
「真搞不懂！仍是不見蛛絲馬跡，如果配方真傳了第三手，怎麼也得留下點痕跡呀？以為徐志摩呢，揮揮衣袖啥也不留，我都查不出來？當真牛×大了！」
急得安吉拉直抓頭髮。
「莫急，莫急！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吃飯，吃飯。」繆小嘴見安吉拉真急了，甚是擔心，怕她急出個好歹兒來，「馬人」事件破不了案事小，藥監局長千金急壞了身子可事大。
擱繆小嘴，啥也不帶急的，此刻就算2012現身窗前，他也得風捲殘雲吃掉桌上的吃的再開窗戶。
「哎喲！哎喲！」安吉拉伸個懶腰，「吃飯吃飯，一會兒再說。」
「啊！一會兒還干啊？」
「當然！不查清楚你好意思回家睡覺啊？」安吉拉唔囔唔囔邊撕著比薩邊惡狠狠地說道。
繆小嘴把腳蹺在桌面上優哉游哉：「今兒個我才算明白，敢情情感是強效工作的最佳動力，嘿嘿，咱們集團拓展的時候怎沒強調這一點？」
「你啥意思？」安吉拉一翻眼睛。
「沒啥意思，嘿嘿，沒啥意思。」
聽繆小嘴這麼一提，安吉拉腦子裡忽而閃過上週六下午她與單麗麗在騎河樓那劍家門口的那段兒，一個憋悶已久的問題脫口而出：「對了，你小子在咱們這兒呆得年頭不短，問你個事兒，咱們那總與集團市場總監……」
雖說巾幗不讓鬚眉，但畢竟女孩子，天性使然，還是說了半句留了半句，真動心時肝兒都顫，要不怎將媽媽都派上場了呢。
「嘿嘿，就猜到你會問這兒，哎我說，咱倆背後議論領導可不大合適啊，呵呵。」
哪是背後啊？當著面兒呢。
「沒事，說說嘛，我想聽。」安吉拉甚是迫切。
其實這幾月來，網絡保安部人人皆心知肚明，偷笑傻丫頭學問越深人之常情倒是越笨，誰都不捅這窗戶紙，安吉拉也就傻不愣登地認為誰都不知情。相處久了，繆小嘴很心疼這傻妹妹，實不忍她苦受情海煎熬，今兒安吉拉挑明問，繆小嘴也就照實說：「嗨，他們兩家是世交，咱們集團上下誰都知道市場總監想跟咱那總好，不過……」
「不過什麼？」
「呵呵，不過好像那總只當關總是妹妹，哎我這可都是聽董大姐說的哈。」繆小嘴趕緊拉個墊背的。
「噢……」安吉拉懸空多時的手這才又抄起塊比薩。
「沒事的，你繼續……你繼續……」
「我繼續什麼呀？」
「繼續……繼續吃呀！嘿嘿，嘿嘿。」
趁安吉拉大嚼特嚼，繆小嘴陡地一屁股坐進了安吉拉的工位。
「你幹啥？」女孩子的辦公桌最反感人碰。
「你先吃著，我看看陳秀這小子電腦硬盤裡都有些個啥，興許有我沒下過的AV，嘿嘿。」
「噁心！」安吉拉又追了一句，「齷齪！」
繆小嘴嘿嘿一笑，臉兒扒著屏幕，平日聽罵聽慣了，這點撓癢癢他當親吻欣然接受了。
「嘿！這小子下的片兒還真夠全乎兒的嘿！《諜影重重》、《生化危機》、連老早的《音樂之聲》都有呢嘿！我得拷下來，《音樂》的種子現在可不好找了，喲呵！還有最新的柯南劇場版。」繆小嘴如獲至寶，磨頭去取移動硬盤。
一聽《音樂之聲》，安吉拉嘬著可樂都禁不住哼哼《孤獨的牧羊人》：「雷歐的雷歐的雷哎歐！」
「雷歐的雷歐的嘍！」繆小嘴接了過來，跟著咩咩叫了幾聲，逗得安吉拉咯咯直樂，差一點沒嗆著。
「片兒可真多！這還有《虎口脫險》呢嘿！喂，安吉拉，小時候看過沒？」
安吉拉撇撇嘴：「怎沒看過？別以為你們長我幾歲，就總充大輩兒，北京孩子有幾個沒看過的？那個油漆匠，哭喪著臉兒，我要刷子，我要好多好多的刷子！」
「我給你買，我給你買一大盒刷子！」繆小嘴學著雞賊指揮。
「裡面的那個嬤嬤哈，拿南瓜砸德國鬼子，光！可好玩了。」安吉拉雙手舉過頭頂。
「結尾那個對眼兒才叫最逗呢，你往哪打呀？你這個瞎子！」繆小嘴隨手抄起只一次性碗扣腦袋上當頭盔，兩手比劃著扶機槍的動作，對著眼兒沖天掃射。
「嘟嘟嘟！嘟嘟嘟！」
「哈哈！哈哈！」安吉拉終於噴了。
兩人在辦公區這般瘋鬧，殊不知，遠在家中的首席安全官那劍也一同噴了，一口咖啡差點沒噴面前屏幕上，什麼叫LIVE（現場直播）？這才是真真正正的現場直播。
陳秀一體機的攝像頭一直開著，那劍種的蜜罐木馬程序，憑安吉拉的功力絕難查出來。
兩人玩興大發，安吉拉說道：「你把喇叭接上，咱倆再看會兒。」
「遵命！」繆小嘴求之不得，尋來對兒小音箱：「上影配音就是牛×！一架英國皇家空軍轟炸機夜襲德國，這次行動代號『鴛鴦茶』。」整部電影的台詞他全背下來了。
可當繆小嘴一點開名為《虎口脫險》1024高清的視頻文件，兩人的笑聲同時戛然而止。
「我的天！MYGOD！」中文來自繆小嘴，英文來自安吉拉。
但見畫面哪是什麼經典老片兒啊，乃是一段靜態場景的動態視頻，背景些許昏暗，僅放了兩分鐘便能認出，陳秀家。
整部視頻從頭到尾兩位演員，陳秀定不落空，自己家中，必須出場，另外一位，正是華夏製藥機要部門常務副主任韓琛，老錢的副手兒。檯燈照得他整張臉清清楚楚，一直坐在電腦前，末了才起身離去，臨走時抄起牆根兒的蝴蝶乒乓球包。而陳秀則在他身後的床上歪著，不時抬抬胳膊、胡亂說著兩句，偶有喊喊葉子，很明顯，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