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總裁辦公會議。
「HN抗神的橫空出世，可謂足足給咱們華夏製藥乃至全球中成藥市場打了一針強心劑！它的成功上市，不僅能有效地遏制在世界金融風暴的影響之下集團公司整體銷售業績的斜坡式下滑，還能引領著已經跌入谷底的中成藥市場重新崛起！它如同一座里程碑！標誌咱們華夏製藥作為民族企業在世界藥業之林中的領先復甦！獨佔全球抗擊HN流感病毒的成藥市場，再一次奠定咱們在中藥行業中的龍頭地位！」喊完「龍頭地位」四個字，演講之人還將手洋洋灑灑地揮了出去，以為自己站在天安門城樓上呢。
該人中等身材，油頭粉面，正在慷慨激昂地做著演說，一身鐵青色的西裝看起來牛×閃閃，臉上架著的那副卡地亞金絲眼鏡更是璀璨無比，此人的口頭禪：不開全集團最牛×的車，也得戴全公司最牛×的眼鏡！
前幾年國企改制，紀檢部門審計他，當其舉著手機在衛生間裡聽到「檢察院」三個字時，據說嚇得前後失禁，才過不惑之年就彈了弦子。怎奈「上面有人」，董事長關凌波很是關照，好一番上下活動，才算是踉踉蹌蹌邁過此關。近二年他人氣飆升，腰板像揳了鋼釘一樣賊挺，說起話來也鏗鏘有力了，字字撂在地上都像是在砸鋼崩，這不，檯面上手攥講稿唾沫橫飛，大有《列寧在1918》之勢。
「自從媒體發佈HN抗神研製成功的消息之後，全球已有多家跨國廠商主動登門尋求戰略合作。有願意出天價一次性買斷配方技術的，也有期望參股合作後期同步收益的，更有尋求在國外市場負責代理銷售的，比比皆是，我們銷售部門終日是應接不暇！」
台上的人講得眉飛色舞，台下的董事長關凌波聽得更是大為受用，連連稱讚：「子勤，講得好！真是揚我華夏之雄威啊！」
台下一眾聽見董事長叫好，紛紛隨聲附和起雷鳴般的掌聲。
「董事長，您過譽了。」關子勤沖台下謙卑地笑道。
「呸！什麼玩意！」坐在那劍身旁的關子騰一邊鼓掌一邊扭臉低聲罵了一句，他的這句私憤一下把正在大腦走私的那劍喊回了會場。
那劍定了定神，隨即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笑了笑寬慰道：「呵呵，你別那麼大的火氣嘛！子勤講得不錯！」
關子騰早聽得不耐煩了，一看那劍搭話，連忙低聲閒扯幾句放鬆放鬆：「還不錯？要知道當初董事長率眾研發HN抗神的時候，這小子第一個跳出來反對！這當口研製成功了，他又首當其衝地叫好，大放獻媚之詞，整個兒一棵牆頭草兩邊倒，什麼玩意！」
那劍低聲回應：「呵呵，作為銷售副總裁，他肯定得站在集團整體銷售利益上去全盤考慮，你多從他的角度看待問題，興許就會理解他了。」那劍清楚自己扯的是無關痛癢的片兒湯話。
關子騰一撇嘴：「哼！他能站在集團整體銷售利益上全盤考慮？蒙鬼去吧！要我說這小子站在自己家門口考慮考慮倒是差不多！他、他媽的個人賬戶都開到馬爾維納斯群島上去了！」
「呵呵。」那劍笑而不答，不再給關子騰遞話頭兒，畢竟這是在總裁辦公會上，兩位副總裁級的高管不停地交頭接耳未免太過小兒科。
雖說對銷售副總裁關子勤的為人，那劍多多少少也持保留意見，但他怎麼也不會像技術副總裁關子騰那樣赤裸裸地公開自己的不滿情緒，國企相比官場就差著半個台階，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事兒多著呢，再者，台上的朗朗厥詞那劍根本就沒當回事兒，完全充耳不聞。
那劍的心思還停留在網絡保安部MC的監控大屏幕上，李闖的上樓匯報，老黃的當面分析，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他心頭，會議桌上預置的簽字筆在他的五指之間上上下下翻著跟頭。
忽聽主持辦公會議的總裁關子峰介紹道：「下面由首席安全官那劍匯報HN抗神新聞發佈會現場的整體安全防護工作。」
會議室外的走廊裡，那劍遞給李闖一支煙。
李闖繼續匯報：「黃工不但恢復出了那台辦公終端夜間訪問的全部數據，而且還查找到一個傳輸端口。」
那劍沒搭話，低頭吸著煙，好像李闖所說的話早在他意料之中。
沉了一會兒，那劍問道：「有沒有可能是『馬人』？」
李闖分析：「不能啊！能夠訪問配方服務器的辦公終端全部為台式電腦，咱們在安全策略上對這些終端實行連接限制，只能訪問內網，根本不能連接外網，相距物理隔離只有一步，就差拔網線的事兒了，如果連不到外部網絡的木馬控制端，怎麼操作？」
二人吸著指間的煙，誰都沒有言語。
李闖緊吸兩口，隨手把半截香煙捻進垃圾桶的煙灰池裡，他自己解答自己：「除非……」
那劍點點頭，他明白除非什麼。
06
窗外天色已黑，華夏製藥大廈十五層的樓道裡卻是白熾嶄亮，汽車輪胎軋過大廈門前減速帶的聲音不時順著微微開啟的窗縫鑽進來。
那劍倚在窗旁，雙手抱肩低頭思索。李闖卻是焦急萬分，來回踱著步，活像一隻落地大鐘的鐘擺，那劍身前的那塊地兒都快讓他蹓出一條溝來了。
「已到下班時間，您看一會兒再向總裁匯報合適嗎？」
那劍一動不動，淡淡地應道：「沒事，這種事兒總裁他肯定希望第一時間就知情。」
李闖抻著脖子不時向會議室入口處張望著，他們已等了將近半個小時，那劍可不會像李闖剛才那樣，勇闖集團總裁辦公會議。
「散了，散了，可算是散了。」李闖低聲叫道。
只見會議室大門洞開，老總們陸陸續續擁了出來，一窩蜂地聚攏在會議室門口的辦公桌前，取著各自的手機，看樣子都著急下班了。也有一些不著急回家的，從來都是會上不發言會後緊發言的，很自然地簇成兩團兒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這都是每次總裁辦公會議的慣例退場節目，猶如餐後甜點，不吃這口西瓜，就好像缺了點什麼，對於這一景兒，那劍早已是見怪不怪。
好不容易第一團兒才走三步停兩步地緩緩挪至門口，只見機要部長與財務副總裁分列左右攙扶著董事長關凌波，其實關老剛過七旬，身子骨硬朗得很，不過那也得端出當家人的德賢派頭兒，圈著兩隻胳膊向後緊夠做受人攙扶狀。中醫講究鬍子第一醫術第二，鬍子有多長就決定醫術有多高。後面第二團兒的核心人物才是那劍與李闖翹首以待多時的總裁關子峰。
那劍迎上前：「總裁！」說完微微點了一下頭，關子峰身旁正圍著行政副總裁肖太和與市場總監關子靜。
關子峰見那劍一臉嚴肅忙抬手止住肖太和的沒完沒了，扭臉問道：「那總，找我有事？」
「是！」只這一個字，而後那劍便畢恭畢敬地直視總裁，兩隻黑漆漆的瞳仁彷彿是定住了一樣，毫不斜視。關子峰立即明白那劍後面還有話不方便說。通常兩種眼神可以達到驅使旁人迴避的目的，一種是轉轉眼珠向左看看向右看看，給人以暗示，歷史上秦檜和珅楊國忠之流大多都是這樣自然流露的。另一種則是索性盯著對方，給人以明示，那劍做事一向磊落，他挺後者。
關子峰沖兩旁都擺了擺手，說道：「子靜啊，你別總纏著我了，砍掉的央視熱播廣告我從2010年的市場費用中一起補給你。太和啊，那劍找我有事兒，你的事兒不急，咱們先放一放，放一放再說哈。」
關子峰正值五九，銀面慈眉，雖然體態發福，但步履卻是輕盈得很，他隨著那劍與李闖疾步來到避人之處。
「傑克！今年年會的黃金時段兒可還給你留著呢！嘿嘿。」關子峰邊走邊調笑李闖。
緊隨其後的李闖臉顯紅潤，回答：「總裁，您別取笑我了，我唱得其實不怎麼樣。」
「你就別謙虛了！你去年唱的那首《一千年以後》不知道迷倒了咱們集團公司多少位女職工呢！咱們華夏製藥一哥兒的位置，嘿嘿，非你莫屬！」關子峰笑呵呵地說道。
李闖的臉一時間紅到了脖子。
關子峰又衝那劍笑道：「聽說傑克是顧老師的關門弟子？外面傳言他的功力決不在你們幾位師兄之下，並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嘿嘿！」沖李闖又誇上一句，「傑克，你這幾年的工作，我很滿意！」
「總裁您過獎了，我師弟尚年輕，工作經驗方面還有待磨煉。」那劍攔下總裁的話茬兒，說完沖李闖使了個眼色。
李闖挪開幾步。
那劍壓低聲音：「正式向您報告，網絡保安部查到一起疑似集團內部的洩密事件。」
關子峰臉上的笑容瞬即一掃而光：「喲，有多嚴重？」
「就目前洩密的內容與洩密的手段來講，完全可以定義為橙色警報。」
關子峰搖了搖頭：「橙色級別不低！屬於集團內部網絡的嚴重漏洞了。那劍，你看這節骨眼兒上，有必要定這麼高的級別並通報給董事會嗎？」
那劍很承關子峰的情，他心裡明白，總裁和他如此商量完全是為了他與網絡保安部著想，他是集團公司安全的當家人，年底突然曝出這麼大的一個內部網絡漏洞，對於他以及整個網絡保安部來講，都不是什麼太好的事兒，尤其是趕在年底績效考核年初核定預算的節骨眼兒上，如果定義為橙色預警並通報集團董事會，勢必令那劍一下子就站到了風口浪尖上，安全這種事兒，辦妥了顯政績，辦不妥，上上下下都會拿此當話柄。
但是瞞報漏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絕對不是那劍的風格，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考慮過，這是正常程序，網保部已經正式擬定橙色預警報告，明早就會正式遞交給您，您看在哪給您作簡報？」
關子峰四下望望，沉了沉回答：「還是去你網保部的會議室吧，那兒相對清靜，老於在嗎？」
「老於在上海出差，後天回。」
關子峰垂著眼皮：「他代表國有資產一方，雖說國資委目前已不是咱們華夏製藥的控股股東了，但還是讓他參與進來好些。」
「明白！」那劍連忙吩咐李闖，「傑克，你通知黃工，讓他佈置一下ND的小型會議室，聯絡在上海分公司的於處，讓他視頻同步參與會議。」
「是！」李闖甩開手機翻蓋。
「總裁！總裁！」
一聲兒來自老黃，另一聲兒來自屏幕中身處上海分公司的華夏製藥國有資產管理辦公室安全處的處長老於。
「黃工，這些年您著實為咱們華夏製藥立下了汗馬功勞！」關子峰和老黃握了握手。
落座。
「需要打開電磁干擾器嗎？」李闖低聲詢問。
那劍未答，看看總裁，關子峰多少不情願地回答：「打開吧，咱們開不了多長時間的會，這點電磁輻射算不了什麼。」關子峰很反感電磁干擾器，董事長關凌波加個「更」字，搞了一輩子的老中醫，個個惜命，生怕電磁輻射會對身體造成什麼傷害。其實這些設備都是經過國家相關部門嚴格質量檢驗的，其發射功率比手機強不了多少。要說也是無奈之舉，只能怨目前商業間諜應用的竊聽手段實在是五花八門，竊聽者【JP】遠在十里之外，都可以激活處於開機狀態的手機以及一些常用通訊設備的麥克，實時竊聽會議內容，手段令人匪夷所思。集團公司的各個會議室都配備了電磁干擾器，就連窗戶都是應用進口防竊聽材質的特殊玻璃。
總裁關子峰低頭讀著面前平板電腦上的橙色警報初稿，剛才佈置小會議室，老黃預備了人手一台，他還通過虛擬專用網將初稿文本抄送到了上海於處的PDA上。
作為網絡保安部的主任，李闖來作簡報，他一邊翻動著平板電腦頁面一邊敘述：「橙色警報定義時間為今天16時。警報中記錄上周週二的夜間兩點，有一名員工訪問了集團公司的配方服務器，成功拷取了14條配方數據，配方名單詳列在警報正文之後的附件內。網絡保安部在調查過程中發現，同一時間沒有任何該人出入集團公司的記錄，並且該人還有主動掩蓋訪問事實的意願，即當夜的訪問行為於主機入侵檢測系統中的記錄被人為抹去，其辦公終端與配方服務器上的訪問記錄也有被刻意清除的跡象。」
「人沒來公司？那他是怎麼進行訪問的？」關子峰很是詫異。
「就是！咱們集團能訪問配方服務器的只有研發部門與生產部門的高層，而且他們只能在辦公終端上用合法的身份與權限去訪問，他是怎麼做到的？大廈之外根本不可能啊？」聽到總裁疑問，視頻連線中的於處緊跟著隨聲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