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性婚變 第21章 第九章 (1)
    我們從老家回來後,我媽果真沒有食言,說到做到,不知道通過什麼不正當手段,給我們鬧了一間一居室,樓房是舊樓房,房間裡既沒有廚房也沒有廁所,房間卻粉刷得雪白,新床新被褥新喜字兒,還準備了高低櫃、折疊椅等等那個時代算得上高檔的傢俱。那個年代有這麼一間現成房子結婚,還真得有點特權而且敢於使用特權才能得到。我跟葉笙楠根本沒有想到能有這麼好的新居,喜之不勝,對我媽感激到了極點,葉笙楠一口一個媽叫得我媽整天樂滋滋的。

    新婚的熱情逐漸被凝固成日復一日的程式。每天上班下班吃飯睡覺,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爭爭吵吵,為一點微不足道的收穫興高采烈,她每週固定回一次娘家,中午飯我們都在單位吃,晚飯就到我家吃。這天晚上葉笙楠臨睡前拆開辮子,對著鏡子照來照去地臭美,突然問我:「你說我把頭燙了好看不?」

    燙頭曾經被認為是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破四舊被徹底破除了,以後女人們好像就忘了燙頭這回事兒。如今女人們又紛紛開始燙頭,把老祖宗血脈遺傳下來的直頭髮硬收拾得像是新疆細毛羊,不管年齡大小,不管臉胖臉瘦,也不管已婚未婚,女人們瘋了一樣地擁進理髮店燙頭髮。我想像不出葉笙楠燙了頭會是什麼樣子,我卻見到二出息的媳婦小林子跟我媽都把頭燙了,也許她們去的理髮店手藝不行,弄得好像每人頭上頂了一個老鴉窩,有一次我竟然夢到她們婆媳二人腦袋上面同時孵出了一群唧唧喳喳的雀兒。我把夢告訴了葉笙楠她媽,她媽說可能你家裡又要添人進口了,果然不久葉笙楠就幾分羞澀幾分驕傲地宣佈她懷孕了。

    我對我媽說:「媽,你這頭髮看著太複雜了。」

    我媽得意洋洋地說:「『文化大革命』以前你老媽一直就是這種頭,你忘了?」

    我確實記不得「文化大革命」以前我媽留的是什麼髮式,我只記得這麼多年以來她一直是一頭平直的、披向腦後的剪髮,也許我看慣了,所以她這突然的變化讓我很難適應。

    我媽接著說了一句:「你爸都不管你憑什麼管?」

    我爸也許是不想管,也許是管不了,更可能的是根本沒有時間和心思管自己老婆的頭髮。我爸如今太忙了,搞清查、落實政策、恢復生產……我爸跟葉笙楠她爸正好相反,她爸忙的時候我爸就閒下來了,我爸忙的時候她爸就閒著沒事幹了。

    「你說我燙不燙頭?」葉笙楠執拗地追問我。

    我不置可否,我也知道如果她不想燙頭,我逼她她也不會走進理髮店,她要是想燙頭,我就是反對也沒有用。她這種認定牛糞是大餅、給個真大餅也不換的性格婚後我越來越有切身感受了。

    在給親戚朋友同事送喜糖喜煙的時候,她忽然提出要給胡老師送喜糖去,我當然拒絕了。在胡老師的心目中,我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差生。「文化大革命」剛開始的時候我批鬥胡老師,還讓她四腳著地反省問題,如今我哪好意思再跟她照面呢?我想胡老師也會不好意思見我的。她卻堅持要去:「胡老師是教我們時間最長的老師,我們不能那麼忘恩負義。再說了,『文化大革命』剛開始學生批鬥老師是全國性的,又不是你一個人,經過這麼長時間了,胡老師也絕對不會記恨你的。」

    不管她怎麼說,打死我我也不會去。她就獨自一個人去給胡老師送結婚喜糖,還拿走了我珍藏的最後兩盒牡丹煙。回來後她說胡老師讓她轉告我,叫我對過去的事別在意,整個社會都得了神經病,任何過錯都不能讓我們這些不懂事的中學生承擔。胡老師還說絕對不記恨我,要是她因為那些事情記恨我,她就不配當老師。我不知道她轉達的這些話是真的還是假的,可是這些話讓我挺感動的,感動歸感動,我仍然不能面對胡老師。我還有點心疼那兩盒牡丹煙,忍不住抱怨她:「胡老師是女人,她又不抽煙,你給她拿喜煙不是白天點燈浪費能源嘛。」

    葉笙楠說:「我是給胡老師他愛人拿的。」

    這倒是意外消息,我從來沒有想過胡老師還會有愛人:「什麼?胡老師她愛人?她什麼時候有愛人了?」

    葉笙楠告訴我:「『文化大革命』剛開始你們整人家,可也有人同情人家,市二中的副校長跟她一起挨整,兩人同病相憐,由憐生愛,就好上了,都結婚五六年了,兩個孩子都滿地跑了。」

    我說那胡老師還真得感謝我,要是我們不批鬥她,誰會對她由憐生愛,娶她當老婆,如今肯定還當老姑娘呢。葉笙楠對我的說法含糊其辭:「那倒也難說。」

    葉笙楠擺弄夠她的頭髮後回過身來質問我:「我說話你聽到沒有?為什麼不搭理我?」

    我勉強回應她:「燙頭那麼個事嘛,你想燙就燙,不想燙就別燙。」

    葉笙楠說:「我又不是請示你讓不讓我燙頭,我是問你我燙頭好看不好看。」

    我說:「你又沒燙我怎麼知道好看不好看。」

    她說那我明天就燙了讓你看看。我已經睏倦了,我現在上班很累,我調到了檢修班,恢復生產設備檢修量極大,上面時間又卡得很緊,我們經常白天夜裡連班干,滾得渾身油膩,我真有些後悔調到檢修班專門搞設備檢修,俗話說人過三十不學藝,我今年虛歲剛好三十,又要幹活,又要學技術,滋味不好受。

    「我睡了。」說完我就爬到了床上。

    我們旅行結婚回來時,窗戶上、門上都貼了大紅喜字,進到屋裡,新床新桌椅新被褥,小妹還專門給我們的鋪上撒了不少花生和棗,這些東西當時都是稀罕,葉笙楠一個不落收拾起來,花生我們炒著吃了,大棗沒有炒,洗吧洗吧就都當零食吃了。我們在家裡吃飯,用不著開伙,也就用不著廚房,每天回這裡也就是睡個覺而已。

    小妹高中畢業趕上了上山下鄉的末班車,那時候已經不講究知識青年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了,下不下鄉也沒有人認真追究了,不過就是把戶口轉到農村而已。她到農村去了兩次以後就回家待著,樂得在家裡逍遙,沒事就跑到我們這裡來跟葉笙楠混。

    見過胡老師以後,小妹過來串門,葉笙楠問小妹:「你還想不想上學了?」

    小妹說:「想也沒用,工農兵學員輪不著我,我也沒興趣。高中又算是畢業了,哪有學上。」

    葉笙楠說:「胡老師告訴我,很快要恢復高考,讓我抓緊複習功課,我現在已經把初高中的課本找齊了,你要是想考大學,就跟我一起複習。」

    小妹半信半疑地問:「可能嗎?十年『文革』都在批判舊的教育制度,哪裡會再考試上學呢,那不成了復辟了嗎。」

    葉笙楠說:「你整天想啥呢?也不看看現在的形勢。現在誰說了算?******,據說******第二次上台的時候就提出來要恢復高考制度,沒等實現他就又倒了。如今他說了算,高考制度必然要恢復,這是胡老師說的,她說不出兩年就要恢復。要是我們等高考正式恢復了,再複習就來不及了。」

    我正在幫小妹修自行車,看葉笙楠這麼積極蠱惑小妹,忍不住就想跟她抬槓:「啥都是胡老師說的,你以為她是誰?是算命的還是******常委?再說了,即便恢復高考,小妹還可以試一試,你都快成大學生他媽了,還想上大學?別做夢了。在外面老老實實當好工人階級,在家裡老老實實相夫教子,這才是你後半輩子應該干的正經事兒。別忘了,你肚子裡還有一口,難道你要邊上課邊餵奶呀?」

    「孩子可以先不生嘛,還是上學要緊。」她漫不經心地說。

    「你要有那個功能倒可以,讓孩子在肚子裡等你大學畢業了再出來。」

    「那倒不必,可以做人流嘛。」

    她仍然漫不經心,我卻驚心動魄了:「你敢!我警告你,你別胡來!」

    小妹在一旁說:「哥,你緊張啥,笙楠姐不過那麼一說,實在不行等生完孩子讓咱媽給帶,笙楠姐照樣可以上大學嘛。」

    因為從小在一個樓上長大,結婚後小妹仍然把葉笙楠叫笙楠姐,而不叫嫂子。我卻知道,小妹這個方案不太現實,一來我媽要上班,每天三頓飯照樣她主廚,本職工作已經十分繁重,再說二出息的小林子這一兩個月就要生了,二出息多次嬉皮笑臉地對我媽說:「媽,我的娃兒你帶不帶?」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