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點 第62章 第三十三章 (2)
    「我代表梁州畫界向巾幗英雄表示敬意,為梁州文物你出生入死,不避凶險,我郭煌佩服之至,佩服之至。今天特來表示慰問。」說著,從大背包中拎出一兜精美的水果放在桌上。

    何雨一時猜不透對方的來意,出於禮節急忙欠身答謝。在何雨心目中,對於這個在夜市上和凌清揚高談闊論,以後又因制假畫被審查,最後成了富婆情夫的人,她沒有太大的好感,但從案件的需要,她很想瞭解一下他陪同凌清揚參加拍賣會的目的,便示意對方坐下。

    「聽醫生講,僅是傷了皮肉,不久會康復的,既來之則安之嘛。」

    何雨正奇怪畫家的消息為何如此靈通,只聽對方像猜透了她的心思似的解釋道:「昨天太驚險了,你流了那麼多血,現在顯得氣色好多了。」聽到這裡,何雨才回憶起來,好像是他和另一個女人把自己抬下的車,而且那女人的面孔一直在她的臉前晃動。

    「凌董事長給你輸了血,加上熬了夜,還在休息。我先來看看你。」

    「是凌清揚?她為我輸的血?」見郭煌點頭,何雨略微皺了一下眉頭,她本想說句感謝的話,可話到嘴邊反而拐了彎兒,「你們究竟是怎麼碰上了這件事的呢?」

    「何警官,這叫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這緣還真是一段奇緣,真所謂血緣、親緣加良緣,叫天作之合哩。」郭煌一番學究似的咬文嚼字,一時把何雨搞糊塗了。

    郭煌把椅子向床前靠了靠,變得一臉的莊重,讓何雨覺得事關重大,就側耳細聽。

    「這次隨凌老闆來辦事兒,正巧就遇上了昨天晚上這場劫難。說到這裡,鄙人想問件私事,你不介意吧?」

    「私事兒?誰的?你的還是我的?」

    「當然是你的,聽說你是齊局長的養女,何濤何隊長也不是你的生身父親。」

    「你怎麼知道的?你問這個幹什麼?!」何雨突然覺得郭煌別有用心,就分外警覺起來。但郭煌卻絲毫不在意,繼續說下去。

    「這一點太重要了,和我要講下去的故事關係極大,而且你還是這場故事的主角。」郭煌既興奮又囉嗦地賣著關子,使何雨有些急了。

    「你有話請直說,何必繞圈子呢。」

    「好,這要從昨天夜晚講起,當時你失血過多,斯格特醫生診所的血漿不夠了,正在萬分緊急之中,是凌老闆伸出了胳膊,輸給了你300CC鮮血,才把你從死神的手中救了回來。連斯格特醫生都感到奇怪,AB血型的人本來就少,而凌老闆自信和你的血型相同,一開始就要給你輸血。接下去,更加偉大的奇跡出現了,輸血之後她堅持要和你做一個DNA,結果出來了,證明你們是親子關係,她就是你的生身母親……」

    「什麼?她是我的母親?!」何雨驚詫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大睜著一雙眼睛認為郭煌是在給她開著一個天大的玩笑。

    「一點不錯,她是你的母親,你的生母找到了,確切地講是你母親找到了你——真是上蒼眷顧啊,使我郭煌親眼目睹了這場母親救愛女的人間悲喜劇。」郭煌一邊發著感歎,一邊鄭重其事地把一張DNA的鑒定書送到了何雨的眼前。

    何雨閉了一下眼睛,睜開了細看,鑒定書的尾部是斯格特醫生流利的英文簽名,她愕然了,但一時還不能把境外女老闆、祖文的前妻及案件中偵查對象與母親這個聖潔的角色連在一起。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郭先生?我希望你把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訴我。」

    「這是一個曲折動人、催人淚下的故事,在告訴你之前,我先問你,你是不是一直保存著一塊兔形的玉珮?」郭煌仍不正面回答,看來,他是在竭力誇大事情的戲劇效果,以便見機行事。此時,他注意到何雨的手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胸口。

    「你仔細看看,那背後是不是刻有一個篆字。」郭煌故意站起來,還煞有介事地背過臉去。

    何雨根本用不著看,那是一個篆刻的「霞」字,這是她從記事起認識的第一個像圖畫一樣的文字,儘管筆畫繁雜,可她從小就能把它寫下來。

    「好,這個讓人肝腸寸斷的故事就從這裡開始:你的母親是土生土長的梁州人,她是生下你不久離開國內的,她後來的名字叫姚霞,遙遠的霞光,一個美好的名字,不管她走多遠都一直在牽掛著自己的女兒。這次萬里迢迢返回梁州,也是在完成這樁夙願,她沒有一刻不在找尋著你啊。」

    這一點應該是不錯的,怪不得她對梁州城的大街小巷那麼熟悉,一切在何雨看來費解的事現在似乎都有了答案。此時的郭煌動了感情,開始滔滔不絕:「你會問,這樣疼愛自己的女兒,為什麼當時會狠心拋下你遠走異國他鄉?這樣苦心找尋自己的女兒,為啥不親自來當面相認?是的,她的確是有顧慮,有擔心……」

    何雨從知道自己和何濤夫婦真實關係的那天起,沒有一刻不在幻想著生身母親的形象,儘管養父對自己視如己出,讓她度過了像在蜜糖罐裡一樣的童年,可在心底深處還是有某種缺憾。當看到自己的花花衣裳沒有別人的好看,見到別的孩子多大了還在媽媽的懷裡撒嬌,當她少女的煩惱無法向人傾訴的時候,對母親的期盼就與日俱增。等她年齡稍大之後,這種期盼就變成了一種怨艾,她開始朦朧地猜想,是兩個偷情男女私嘗禁果,然後又不負責任遺棄了她。她恨他們,但又想尋覓他們。就像一個人總想探究自己從哪裡來,又到哪裡去一樣。同時,她的血肉和精神又來自於他們,她迫切想知道,他們是怎樣的人,又如何產生了那種火焰般的情意,孕育了她,又是怎樣無情地拋棄了她。她曾千百次地在內心預演過母女相認悲喜交集的各種場面,可今天當真得知母親消息的時候,除了難以置信,還生出一種無法親近的隔膜,這種隔膜是什麼?她的內心十分清楚。

    「郭老師,我首先謝謝你。」看著郭煌一臉的真誠,目光中漾溢出悲天憫人的神情,這神情使她突然回憶起那天和凌清揚在古宅相遇時的情景,對方眼中曾一樣地流露出這種溫軟慈愛的神色,使人久久不能忘懷。可是,這些又和眼前的現實是那樣的水火不能相容,職業的思維很快使何雨變得理性和冷靜:為什麼偏偏在梁州發案的時候,自己的生身母親從天而降;又為什麼在自己身負槍傷時,又奇跡般地趕到身旁?她和祖文一夥目前到底是什麼關係?在壁畫被盜案件中,她陷得究竟有多深?繼而,母親的角色開始裂解成兩個人:一個是被追蹤的嫌疑對像凌清揚,一個是自己的生身母親姚霞;一個人另有圖謀,一個人愛女認女心切。何雨深知自己所處的險境和擔負的任務,必須對此做出迅速的抉擇。同時,她也猜到了幾分對方的來意。

    「郭先生,感謝你告訴我這些,也請你轉告凌女士,昨天她挺身救了我,我打內心感激她;她當年十月懷胎生養了我,我終生都對她心存感念。我雖然沒有跟著她長大,可在我心目中,她應該是一位明大義、知事理的人,當警察的也不是鐵石心腸,我很想認我的媽媽。」她略微停頓,語氣更加著重。

    「我希望我的媽媽是個能夠分清人間是非善惡的人,否則,我寧願對母親永遠保持這樣一個美好的形象。這些你能轉告她嗎?」

    郭煌聽了何雨這番話,不禁肅然起敬,他不僅明白了何雨的話中含意,而且明顯地受了感動。

    「何警官,我過去對穿警服的人有成見,今天算徹底改變了看法,也為你的敬業精神所折服。說實在話,今天我也是衝著這個來的。我讓你們母女相認,你會以為我是個懷揣陰謀的說客。恰恰相反,我是你最忠實的合作者——要知道,我郭煌不僅是梁州畫家,也是一個有血性的中國人,我今天來是想和你簽一個有意義的合同,不知你意下如何?」

    郭煌的一席話倒大出了何雨的意外,她想不到這個狂放不羈的畫家竟有這番用意,只見對方和自己拉近了距離,繼續說道:「清揚,不,你母親從醫院走後,整夜失眠,她說一生中最大的愧疚就是離開了你,世上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她要對此作出補償,用金山把你堆起來,你懂吧,這就是她的心。聽了你剛才的話,我的擔心看來是多餘的了。」

    說著,他張望了一眼四周,神秘地壓低了聲音,向何雨透露了自己的策劃。

    看著郭煌高高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那飛揚飄散的長髮和一搖三晃的步履也剎那間變得可愛起來。

    她閉上了眼睛,感到既興奮又疲憊,腦海中漸漸冒出一個想法來,這想法儘管毫無把握,卻使她感到興奮。沿著這個思路的小徑一點一點去推測,她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朦朧中她跟隨著一個美麗而憂鬱的女人走在一條蜿蜒的花園小徑上,這就是她的母親,她追趕著她,想貼近這個創造了她生命的女人,內心有一種衝動,想追上去撲在她的懷中,接受她的親吻、她的撫摩,傾聽她的傾訴和懺悔。而那張臉突然又變得陌生起來,陌生得讓她不安,使她想斷然回拒……

    過了很久,她被一種輕微的聲音驚醒,何雨慢慢睜開了眼睛,窗戶的光暈中坐著一個人。她以為又是郭煌,剛要說話,發現認錯了人,原來那人是黃河平。

    對方見她醒來,長吁出一口氣,眼神裡流露著一種憂鬱和愧疚,抑或是一種深深的掛牽。他的眼圈發黑,面頰異常地消瘦,顯得十分蒼老,和何雨初識他的時候簡直就是兩個人。幾年來,兩人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地相對過。看著這張臉,何雨知道,這是文物道上歲月的滄桑、情感磨難的刻痕。當然,還含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屋內很靜,兩人誰也沒有開口,各自想著心事。這幾天突如其來發生的事,幾乎讓何雨來不及思索,能記起的就是黃河平在危急關頭救了自己的命,小老漢為掩護他們已經死了。她本想說句感謝的話,卻被別樣的情感堵在喉嚨裡,憋得一陣難受。四年來,從熱戀中的情人到咫尺天涯,如今重又成了生死與共的戰友,情感的潮起潮落使兩個人積蓄了滿腹的話語,又不知從何處說起。一陣沉默之後,黃河平終於說出了一句話來。

    「小雨,送你進手術室的時候,我渾身冰涼,連死的念頭都有。」黃河平目不轉睛地看著對方,「你要出了事兒,我這輩子就算是贖不完的罪了。」黃河平的傷感使得何雨心裡有些酸楚,她相信這是發自肺腑的話,可因為滿腦子還在飛旋著剛才和郭煌談到的事情,剛要搭話,又被對方打斷了。

    「小雨,我想問你,昨天晚上的接頭地點怎麼暴露了,你是不是執行了齊局的指示?」黃河平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緊盯著何雨問道。

    「我也正要問你,這個接頭點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這起碼的規定我懂。」何雨略微停頓,反問道,「你發現了什麼疑點嗎?」

    「我希望是個意外,但極大可能是走了水,從昨天一大早,他們就把我控制起來了,我脫不開身,才造成這起失誤。」他停了一下,加重了語氣,「而這種失誤是再也不能允許發生了。」

    何雨注意到黃河平說話的口氣發生了變化,無形之中彷彿又恢復了當年的師徒關係。她剛要說話,卻見對方止住了她:「小雨,我知道你要問什麼,齊局長有交代,說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要我把四年前那件事的真相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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