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點 第48章 第二十七章 (1)
    五千噸位的貨船「寶珠」號好像一隻大鯊魚,劃開了黛藍色的海水,在船尾形成了巨大的白色浪環,波濤湧動起漩渦,浪花四散噴射又重新聚合。被螺旋槳打昏的魚漂浮起來,引得無數只海鳥追逐著船尾翻飛鳴叫,不時箭一樣地俯衝水中,銜起獵物遠走高飛。此時,望著遠去的碼頭,坐在後尖艙甲板上的龍海露出得意的獰笑,直到目前,一切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並且如願以償。

    海潮湧動,魚兒歡暢,龍海就是乘著大潮湧起翻上來的一條魚,風從虎,雲從龍,不久這條魚又變成了一條倒海翻江的龍。早年在白雲塔當花工,之後又當泥工的龍海,不久又盯上了文物。八十年代初,洛陽唐三彩千年失傳的燒製方法被發掘出來,唐三彩一時成為國外富商和收藏家們追逐收購的上品。龍海瞄準市場,廉價收購出土唐三彩,狠狠賺了一筆。很快,明代紅木傢俱、紫檀桌椅成了搶手貨。龍海走遍南方諸省,甚至到了越南、緬甸,大舉收購舊傢俱,稍事維修,高價出售。到了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明清瓷器玉器又佔了上風,特別是宮廷用的瓷品,更被國外收藏家視為珍品,往往不惜重金購買。龍海深諳其道,把到手的瓷器偽造上官窯印記和館藏火漆,接連賺了幾大筆。在這個期間,便結識了香港大山幫的祖文。

    龍海搞了多年文物,從未失手,就在於他能看到常人預見不到的潛流,躲避風險。他和祖文從不直接交接貨物,往往通過中間方。

    他深通文物的價值,它比黃金還要昂貴,是濃縮了的財富,不僅可以貯藏增值,還可以洗錢。特別是隨著梁州地下城的揭秘,腳踩著古城就等於守著一座金山,但是老吃腥氣遲早要被盯上,他已經覺察到有一雙眼睛一直在注意著他,那就是曾英傑和他的文物緝私隊。

    曾英傑是他的剋星,在一宗文物倒賣中他失手就擒,被英傑作為線人使用。兩人不打不成交,以後就有了接觸。他搞房地產業之後,急需一筆資金投入,老主顧祖文派手下運作了一筆巨款,幫他渡過了難關,交易的籌碼只有一個,就是收買「鎮墓獸」,讓他今後手下留情。

    龍海犯了大難,這曾英傑不貪錢財,從不與道上的人有私下的交往。正無計可施,有一次看到英傑用自行車推父親到醫院看病,經打聽知道他是有名的孝子,並且瞭解到曾廣明因越戰致殘,體弱多病,便動了心思。漸漸地,英傑緊繃的臉上開始有了笑意,這就使得龍海邁出了關鍵的一步。

    導致龍海表面上改行易轍的是四年前那宗案件。祖文陪大佬過境收貨,這次預先得知緝私隊要行動的消息,為脫身將文物緝私隊長和兩名警察打死,大佬也一命歸西。這使他著實心驚肉跳了一陣。他瞄準機會把自己的財產轉向了房地產,而且就此低調,時常捐資興學,贊助公益,廣結善緣,儼然以一個急公好義的企業家形象出現。

    一次偶然的事情重新燃起了龍海染指文物的慾望。由於古城地下文物俯拾皆是,房地產開發必須事先經過文物部門的嚴格勘探。他得知博物館秦館長手中有一卷地下城圖譜,就闖入秦伯翰家中索要觀看。秦伯翰起初不肯,他便軟硬兼施,先以當年姚霞與他戀愛後生死不明為要挾,後又將從其他人手中搞到的秦半兩古幣奉還給對方,秦伯翰果然很快出示了圖譜。從《梁州城摞城圖譜》中他看到化肥廠的廠址正坐落在地下古奚國大墓附近,頓時欣喜若狂,以後就有了兼併購買化肥廠的一幕。為了轉移警方視線,他向小老漢追討賭款,誘使他勾結彭彪盜走壁畫,他卻陳倉暗度,在化肥廠倉庫的地下悄悄爆破開掘。

    由於地下施工方位偏差,第一次爆破失手,他懊惱至極,認為秦伯翰耍了他,同時得知彭彪盜出的壁畫竟是仿品,便認為真畫就在秦伯翰的手中,因而差心腹「黑塔」等人蒙面潛入秦家,持刀一番恐嚇威逼,後獲知:壁畫仍在地下城一處最隱秘的地點存放。「黑塔」一夥兒一不做,二不休,干倒了秦伯翰,搶劫了圖譜,而後從庫房進入地下城,不期與小老漢、黃河平遭遇,意外地截獲了這批壁畫。合該他龍海鴻運當頭,福星雙至,就在黑塔與啞嗓子退出地下墓道時還找到了奚國陪葬墓,挖出了幾件令人眼熱心跳的青銅鼎。隻身一人將壁畫、銅鼎帶上地面。龍海大喜過望,重賞了「黑塔」,並將掘出的黃土裝入化肥袋中作掩護,把壁畫藏入其中,運出境外。

    如今,只要過關不出意外,他將穩操勝券。因為在「珠寶」號貨輪上的貨運代理公司經理,曾是他早年走私文物的同夥。

    那天,倉庫裡冒出了小老漢,他一番心驚肉跳,剛把對方藏好,後來又出現了曾英傑,他著實出了一身冷汗。不料英傑還算義氣,不僅沒有為難自己,還放了他一馬。此後他跑去找了凌清揚,聲稱為向合作方顯示誠意,頭批產品他要親自押運。凌清揚好像被蒙在鼓裡,竟大為讚許。這樣,他乘夜命令心腹將建築裝飾材料裝進集裝箱,先走鐵路運至連雲港,而後取道海路繞至香港。按他的謀劃:四隻二十英尺的集裝箱分別被裝入了貨船的前尖艙和後尖艙中,由於船身輕浮,需要進行配載,就把那批壁畫精心裝入化肥袋中以壓艙穩船掩人耳目。他之所以親自押船,也是為保途中萬無一失,一直到臨近過境時再離船接貨,他現在惟一放心不下的是集裝箱裡的兩個傢伙。

    這個小老漢也他媽的太鬼了,竟然鑽到自己家裡來了。更為可怕的是,另一個活鬼竟然是「一把摸」黃河平。如果讓他們活著,那將是天大的危險。幾天前,庫房地下秘密施工的兩個民工在墓穴深處中毒窒息身亡,為預防罪行敗露,他用重金收買了工頭,並發給當班幾名工人足額的「封口費」後予以遣返。沒想到一波不平,一波又起,這兩個可怕的傢伙又從秘密通道裡爬了出來。如果在廠裡下手,無疑是惹火燒身。想定了主意,他決心來個緩兵之計,給小老漢、黃河平換了衣服,送上礦泉水和乾糧,承諾把他們送往香港。而後,待把兩個人弄出境,再滅口幹掉。

    黃河平和小老漢此時就蹲在又悶又熱的集裝箱裡。那天龍海應付走凌清揚之後,扔進來一兜子礦泉水和方便麵,此後就聽到車門被封,巨大的貨櫃一會兒被懸空吊起,一會兒又裝上貨車,在鐵軌上軋軋而行。兩人一輩子沒有鑽進過這樣的鐵匣子,只見四面全是凸凹的板壁,只有腳下是一層木板,上邊鉚焊的螺釘用來固定那些裸裝的建築裝飾材料,貨物幾乎高達箱頂,餘下的縫隙才是兩人賴以生存的空間。不久他們意外地發現這集裝箱的四個角落竟有幾處不易發現的通風孔,不斷有新鮮的海風吹進來。原來,這家貨運代理商還兼作蛇頭,做偷渡人口的買賣。

    從地下城遭遇那批短命的盜墓者,到眼下發現龍海盜掘奚國墓葬的秘密,黃河平這才明白齊若雷派遣自己的意義。他當機立斷,他告訴小老漢,如能挖出龍海、追回這批文物不但可以立功贖罪,而且還可以受獎。起初小老漢死活不幹,只想洗清自己,不願捲入是非把自己再擱進去。黃河平一下子鐵了臉,他對小老漢咬著牙根兒說:「你也跟我干一回人事兒,有閃失我黃河平用命頂著!」小老漢看拗不過,只好應承下來,答應到了香港再隨機應變。

    集裝箱順著鐵路一路暢通無阻。在登船的時候,他們聽到海關的人員在後門處穿上鋼絲,打上了鉛封。兩人才意識到,自己注定要像貨物一樣被運往碼頭,面臨的命運只有上天知道了。很快,輪船上的顛簸使黃河平嘔吐不止。小老漢卻格外精神起來,他一邊以手捂鼻,強忍著黃河平噴出的難聞氣息,一邊幫助他捶背撫胸。集裝箱內漆黑悶熱,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空氣也顯得越來越污濁。兩人在墓道中折騰了多日,現在又被密封在這活棺材一樣的貨櫃中,黃河平真不知道自己究竟還能支撐多久。他和小老漢肩靠著肩,互相敲打著,提醒著對方不要嗜睡過去,又不敢多說話,怕耗氧耗能。不知道挨了多久,在體力近乎虛脫時,兩人才隱隱覺得貨輪終於靠了岸。

    合該兩人命途多舛,接下去貨輪遇到了麻煩。「寶珠」號被香港海關抽檢,集裝箱先後被吊裝出來,要依次拆封啟櫃,使用儀器探測。小老漢聽到響動,嚇得在艙內暗自向上天祈禱,因為一旦開箱,自己是大陸通緝在逃的對象,注定再陷牢籠,可貨櫃不開,黃河平怕是性命難保。正在這時,聽到貨船起錨的汽笛,不知何故,他們這件集裝箱被免檢放行。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貨輪終於停靠了碼頭,集裝箱被運送到一個十分偏僻的貨場存放。隨著後箱門開啟,奄奄一息的小老漢和黃河平被裝卸貨物的人員發現,因為是在陽光下的甲板上驗貨,十多天不見天日的墓穴生活已使兩個人近乎失明,灼熱刺眼的太陽幾乎將他們烤得昏厥過去。接貨者們見狀一片吵嚷,夾雜著惡狠狠的咒罵。聽得出,這是大山幫控制的一處貨場。

    「媽的,龍老闆你這侉子玩什麼花呼哨,好貨沒帶來,倒掖了兩條臭糟魚來。」

    「天理良心,這兩隻鬼咋會鑽到俺這貨櫃裡來。來人幫幫忙,下拖網朝海裡扔。」小老漢聽出這是龍海的聲音,不禁暗暗咒罵。

    「瞎攪,綁了送移民局,不要髒了兄弟們的手。」

    「不行,這兩個傢伙是從梁州上的船,弄不好會走水壞了碼頭的大事,快下拖網!」

    看來,這裡是道上的黑碼頭。小老漢懂得,這拖網是貨輪走水貨時藏在水底下的拖掛,把文物用層層防潮物包裝,拖在水下行走,可以騙過緝私人員的眼睛。要是放了人進去兜著走,不消一個時辰,就會被海裡的生物噬咬得只剩下一把骨頭。

    「龍老三,你的心不能太黑了,咱前世無冤後世無仇,我小老漢可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呀!」直到現在,小老漢才明白龍海是想借刀殺人。

    「呵,你就是那個地哧溜小老漢啊。」龍海裝作剛認出對方,走過來踢了他兩腳,乘火澆油說,「你們也不打聽這是誰家的貨,不是成心惹事找死嗎?」

    「少給他費唾沫星子,快拖下去,讓他跟鯊魚說去吧。」

    就在幾個粗壯赤腳的漢子走過來的時候,一陣皮鞋的橐聲由遠而近地走來。

    「慢著。」有一個聲音低低地說道,小老漢被捆著,頭一時抬不起來,看不見那人的臉,但他注意到,周圍嘈雜的聲音霎時全息,彷彿一鳥入林,百鳥無聲。

    「把蔫了的那個拖出去,小不點兒留下,我有話問他。」那聲音很細很柔,顯得慢條斯理。

    「不行,俺是一塊來的,要死一塊死,有事一塊問。再說我一個人也難說明白。」小老漢再次梗起了脖子,竟發現說話的人他見過。

    來人穿一身黑西服,系紅領帶,戴頂深色遮陽帽,戴一副寬墨鏡,下巴蓄著一撮濃密的鬍子,手裡攥著一把黑色的綢折扇,顯得壯碩而精明。

    頭腦昏昏沉沉的小老漢眼前突然閃了一絲亮光,他認得那把扇子,這是堂會執事的標誌。於是拼盡最後的力氣爬起來,單腿跪立,一個前弓後箭,而且伸出右拇指,做了個「鳳凰三點頭」的禮節,便一頭栽倒在地上。

    「龍董事長,給這倆人留條活路,我給飯錢。」黑衣人似乎改了念頭,轉而吩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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