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別的村騎木驢的,不但年輕,而且種類齊全,甚至還有幾個據說是黃花閨女的貨色。因為她們居然跟同村的男青年搞破鞋,有兩個甚至搞大了肚子。其中一個將娃娃生在廁所裡,據說是個白白胖胖的小子,據說那小子叫起來聲震雲天,宛如銅鐘大鳴,竟叫他媽一頓亂磚砸死了。又據說,他媽砸了他二十磚頭以上,那娃兒的銅聲才息了,變成了嗚咽抽泣。這號貨色當然比雪羽兒媽更有人氣了。不說別的,只那晃勢晃勢上躥下跳的奶子,就無限風光在險峰,勾魂攝魄呢。
那金剛家的地盤上,山河破碎風飄絮,干戈寥落四周星。
諞子頓足捶胸。
第一次大會散後,他就對寬三下了旨令,一定要找個叫人搞大過肚子的黃花閨女。寬三想呀想呀,毫無著落,再下去訪查多時,才探出一個人來。那人美貌不在外村的未婚母親之下,只是她已於十年前賣給內蒙古的一個中年瘸子,至今下落不明。
諞子說,這不跟放屁一樣嗎?再查,看現在有沒有?
沒有。寬三說,差不多的,前些年多餓死了。剩下的,都面黃肌瘦,歲數雖也有十七八的,但看上去,跟十二三歲似的。
寬三說,要是雪羽兒還在,那真是壓台的角色呀。諞子眼睛一亮,叫他立馬到王景寨勞改農場去,就說金剛家堅決要求將雪羽兒拉來示眾。
三天後,寬三回來,兩手一攤,說人家不放。
諞子氣黑了臉,獰了半天臉,說那就查寡婦,先找俏些的。
查來查去,發現幾乎所有的寡婦都面黃肌瘦。那場大餓把人都餓癟了,一時半會兒也緩不過來,唯一是年輕女性而且性感的是那個天女。她是戴過天頭的,十六歲那年,她爹請了金剛家的頭腦們,舉行了一個儀式:戴天頭,也就是把丫頭配給了天。她可以自由地跟她願意的任何男子睡覺,生下娃兒算娘家的。寬三問,她應該不算是寡婦吧?
諞子怒了,你還有沒有別的屁放?寬三這才記得那天女是諞子的相好。自打她跟諞子好上後,沒聽見她跟別人胡來過。寬三說,那就只能動員族人的婆娘了。諞子說也成哩。你先試試去。你告訴她們,這跟社火碰班時搶風頭一樣,千萬不能折了金剛家的威風呀。
寬三費了九斤唾沫,換回的唾沫至少有十八斤。一聽他的話,幾乎所有的族人都啐他,說了很多難聽的話,歸而攏之,內容如下:呔!寬三,你屄瘋犯了嗎?虧你想出了這號法子,你咋不叫你的獨眼龍媽媽騎木驢,咋不叫你的驚毛騷女人騎木驢?你咋不頭朝下嘴咬木橛騎木驢?你咋不叫你的丫頭騎木驢?你頭吃上個砸屄鎯頭,一天貓顛狗竄,今日搗東家,明日個弄西家,我要是你,早一頭栽進糞坑了。如是云云。寬三氣得嗓子眼裡咯嘰了半天,也放不出一個響屁。
諞子說,難道就真叫人家比過不成?
寬三說,要不?我問問天女?
諞子悶了半晌,說,你試試也好,可別說是我叫你幹的。
寬三便去那天女家。女人正拿個斧頭劈柴,一聽那話,舉了斧頭,朝寬三啐了一口。寬三覺得臉一下子麻了。在諞子獨佔花魁之前,寬三也是她的露水丈夫,知道這娘們騷水汪,性子也很野,那感覺跟騎了烈馬似的。女人說,啥?你叫老娘騎木驢?老娘連你這號驢也懶得騎了。你以為老娘癢得拿玉米軸捅嗎?是不是老娘戴了天頭就也成「敗類」了?還是你上老娘的床時老娘問你要了錢老娘成了賣貨?還是老娘床底下塞了三百個男人叫你舔了個滿肚子打嗝?誰的褲襠沒補好咋溜出你這號貨色?你滾!你要是再放這號屁老娘的斧頭可不認人。
寬三就灰頭土臉地回來了。
沒治了。他說。
3.滾滾的車輪
諞子只好召開族人大會。他聲嘶力竭地回顧了金剛家的光榮歷史。他從宋元明清說到了三皇五帝——他忘了誰先誰後,只好胡扯一氣;他從三十六天罡扯到了七十二地煞——只是沒法將那星名逐一安到水滸人物的頭上;他說歷史上的四大美人都是金剛家的祖宗——他將武則天、慈禧和潘金蓮也列入四美人的行列;他甚至將四大發明也歸到了金剛家老先人的名下,他說那四種發明是麻將、撲克、水與火。他痛心疾首地說人種退化了。他是最早提出人種退化理論的人之一,比一些學者差不多提前了二十年。
我們不能折了自己的威風呀。諞子只差掏心了。
族人們雖被感動了,但誰都知道那木驢不是人騎的。雪羽兒媽在驢背上的血嚇掉了好些女人的魂。一想那淋漓的紅色,一聽諞子想叫她們獻身騎木驢,都大搖其頭。她們雖然不敢像罵寬三那樣罵諞子,但都目不斜視地望自己的腳。諞子飛流直下三千尺,但作用跟秋風吹過驢耳一樣。
男人們更是惡狠狠地瞪自己的女人,他們怕自家婆娘叫諞子的迷魂湯灌暈了腦袋,叫那木橛給自己弄個綠帽子,雖不敢公開反駁諞子——以前也有反對者,才出逆言,立馬就成了金剛家的公敵——但還是如臨大敵地望女人,那顆紅心則撲通在嗓門上,跟火板上的青蛙一樣歡實呢。
寬三說,要不,輪著來。一人騎一次木驢?
這下,男人說話了。寬三雖牛,也不過是個族丁頭兒,你又不是族長,你又代表不了全族人民。愣頭說,寬三,你想得好,你的婆娘是豬不吃的茄蓮,丟到牛糞堆裡都找不出來,騎多少次木驢你也不在乎。老子的,一掐可出水哩。他一說,男人們哄地笑了。因為愣頭女人比寬三婆姨更醜。寬三婆姨雖黑不溜秋,還有身膘哩,愣頭女人則跟脫了水的胡蘿蔔一樣乾癟。但愣頭女人雖不中看,愣頭的話倒是很入人心,好些男人都應聲了。一個說,寬三,你想叫我們的女人挨那木橛的操,你還算人嗎?一個說,成哩,寬三,先叫你的女人騎木驢,我們把那木橛弄上三尺長,你總稱心了吧?後來,眾人齊吼:打倒寬三!打倒寬三!
那陣候,竟將動員會變成鬥爭會了。
寬三紫紅了臉,嚷啥嚷啥,老子的屌都聒麻了。你們是金剛家的爺們,難道老子是明王家的草驢?也就是老子沒文化,老子要是識上三籮筐字,給個縣太爺當,老子還噘嘴呢。我還不是為金剛家著想?你瞧人家,儘是花不稜登的大姑娘小媳婦,就你金剛家弄個老婆子,你們也不嫌寒磣?算了,老子也不管事了,你們誰管誰管?
諞子說,你不管誰管?你咋背不住個燙麵條兒?要說,他們也真提醒了我,要是真輪流來,叫金剛家的女人騎木驢,我咋向祖宗交代?不過,金剛家的女人雖不能騎木驢,住在金剛家的外族人的婆娘總能騎吧?他們吃金剛家多少年了,也該著他們作一次貢獻了。我們也不管她是俊是醜,只要叫男人操過的,就是說除了黃花閨女——叫人搞大過肚子的黃花閨女也給我拉出來——之外,都老少齊上陣,雖然不一定比人家的俊,但就憑花樣,也要壓他們一頭。
對此提議,也有許多爭論,主要是怕叫那木橛操出病來。對此,會長們專門議定,那木橛,叫瘸拐大統一打造,要求:無論騎者的陰道深淺,木橛一律做成三寸五分,直徑一寸,都用上好果木,有裂縫者堅決不用。其工序是,將木橛刨好後,先砂紙打磨,待打去稜角後,再用皮匠專用工具進行軟刨光,最後澆以清油,再用上等軟羊皮進行更精緻的處理,力求做到摸起來光滑,比真的更好用。諞子說,要是瘸子偷工減料,老子先揪了他的命根。這一來,族人們不好再說啥了。那些外族人,是沒有發言權的,除非他們放棄居住權,滾出金剛家。
幾個木匠跟瘸拐大熬了一夜,木匠們加工木驢,瘸拐大加工木橛。木驢好做,誰家都有小推車,只要稍加改造,便成木驢了。木橛工序複雜,熬到半夜時,才完成了三個,加上以前加工好卻沒有派上用場的三個,還缺七八個。諞子就命令那些木匠也做。木匠們雖想做好些,但沒有瘸拐大那樣專業。據說,後來用木匠做的木橛的女人都不同程度地流了血。因為瘸拐大做的木橛大受歡迎,供不應求,就老有騎木驢的女人在深夜找瘸拐大。最後多如願了,條件是她們先試瘸拐大的肉橛,然後方能得到比真的更光滑的木橛。金剛家的老光棍從此閱盡人間春色。有人怨瘸拐大目光短淺,說要是他那時乘人之危,隨便能弄個黃花閨女當老婆。那些騎木驢者也有養了水靈靈丫頭者,只要瘸拐大張口,說不準真有動心者。但也有人說,那正是瘸拐大的狡猾之處,要是他娶了外族人的女兒,自己立馬也就成了外族人的女婿,他哪有後來的顯赫和福報?對此,眾說紛紜,議論不休。
最具有歷史意義的卻是,幾十年後,幾個外國專家到金剛家考察,見到此橛後大為驚訝,打聽清楚其歷史作用後,他們收購了騎過木驢者的木橛。開頭出價十美元,女人們應者寥寥,後來專家們漸漸抬價,最後多賣到了幾百美元以上。這時,好多村裡女人才後悔自己當初沒騎木驢。
次日,天氣大好,村裡人將那外姓人的老婆們都抬上了木驢。因為騎木驢的人多,女人們雖有臉紅者,但很快就裝出一副任殺任剮的模樣。人才的作用這時才體現了出來,女人們都搶安有瘸拐大木橛的木驢。瘸拐大露出了從諾貝爾獎得主的臉上才可能看到的神色,真是時勢造英雄呀。
因為有了形態各異花樣繁多的騎木驢者,寬三說雪羽兒媽該退休了,諞子卻認為不可。他發現別村只有女人,沒有男人,因為雪羽兒媽的參與,四個「陪游」的男人就有了理由。更有看點的是老和尚的參與,這是很能激發想像力的人事。但因為有了新鮮血液,不妨將雪羽兒媽排到後頭。
寬三說還是族長英明。
這下,金剛家終於又奪回了眾人的目光。不提別的,只那一長溜白花花的身子就蔚為大觀,瘦的胖的高的矮的,應有盡有。那盛木橛處固然大有可看之景,但都叫木驢隱了,奶子就成了系眼橛。這下可真叫人開了眼啦。沒想到那用處差不多的玩意兒竟有那麼多怪相:有直翹向青天者,有問蒼茫大地者,有腫大如球者,有空如皮袋者,有平如戈壁者,有長若牛毛口袋者,有暈頭賽大棗者,有小如綠豆者,諸多怪相,一時齊備,隨那木輪,上下亂跳。瘸拐大仍在敲鑼,他格外賣力,竟不慎將那大鑼敲出個大口,鑼一時嘶啞了,十分刺耳。這本是意外事故,不料竟出奇制勝了,在差不多的鑼聲中,忽然出現了一個猙獰得叫人尿道發緊的聲音,誰都齊齊望了。只這一望,那眼珠便再也別想挪開了。人們只聽過酒池肉林,何曾見過奶子林呀?一溜肉白,遙遙而至,煞是威風。那陣候,比鬧社火還要熱鬧萬分。
這一下,金剛家長足了臉。呼喇喇如大廈傾,人們立馬跑了來,雜沓的腳步聲壓息了如萬狼齊吼的獨輪車聲。一個聲音大叫,哎呀,不愧是金剛家呀,氣派就是不一樣。諞子很受用這一聲,他精神煥發,神采奕奕,顯示出領袖的風采。寬三尾隨其後,前顛後晃,分明是軍師和宰相的模樣。寬三的臉時時在變,當他面對諞子時,一臉諂媚。當他面對群眾時,就不可一世了。後來,我在一本叫《小人研究》的書中看到了寬三的諸多特徵,我甚至將他當成了小人。要不是另一件也不算小的小事打破了我的成見,我幾乎真將寬三當成小人而蓋棺論定了。許多時候,決定一個人價值的是心。
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們邊看那木驢上上下亂竄顛簸不已的奶子們,邊欣賞羞答答木楚楚粉團團干殼殼的各種臉們,邊發表自己的評價。他們給金剛家的騎木驢者都打了分,除了一個外姓小媳婦——她跟一個木匠有過一腿被村人發現了——有六十分外,其餘的多是四五十分,有一個竟不到二十分。金剛家花樣雖多,但實在沒個能壓軸的貨色。尤其不攢勁的是,這些精尻娘們缺乏表演天才,騎在木驢上跟戴了面具一樣,無一絲鮮活性感之氣。不像明王家的那個俏娘們,騎在木驢上東搖西扭,一臉甜暈,甚而晃出了無限春光,跟女人在高潮時的發暈一樣,惹得男人們魂搖神迷。據說,好些後生娃兒,就是想著那娘們的形神自慰的。據《遺事歷鑒》記載,那時節,村裡有七個童身娃兒得了花癡病,一見女人,就流了涎液癡笑,其中五個就是叫這女人害的。
待人們瀏覽完金剛家的貨色之後,就開始有一部分人往明王家撤退。一個人喊,走呀!還是明王家的娘們過癮!這聲喊,跟淝水之戰的那一聲同樣有效,立馬就有人呼喇喇響應了。諞子懷疑那喊者是明王家的奸細。他就叫寬三也喊:還是金剛家的好呀!金剛家是各種女人的展覽廳呀!瞧那老的少的醜的俊的胖的瘦的,看啥有啥呀!明王家有啥?不過一個騷得出水的浪婆娘而已。那人又吼,寧吃仙桃一口,不吃爛杏子一筐呀!走呀走呀!一些人吆喝著走了。瘸拐大急了,上前,一把揪住那人的頭髮,猛勁地往後一扯,就將他扯展在地上了。一個喊,打架了打架了!瘸拐大本來是心急使然,這一喊反倒提醒了他,便真朝那人臉上猛揍起來。他揍一拳,罵一句,叫你拆台叫你拆台!只幾下,那人的鼻子就歪了,鼻血洶湧而出,兩隻門牙也不知飛到了何處。這一來,以前走了的那些人又都回來了,都來看打架。諞子吁了口氣,他怕瘸拐大的行為招來明王家的回報,就拉大旗做虎皮,猛吼一聲,來呀,將這個壞人捆起來!寬三們過來,又在那落水狗的身上踩了幾腳,一把扯起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