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日陸敏正和凌虛子對弈,忽然凌虛子一個門人從南海趕來,說島中出了變故,須要急速回去。陸敏一見蓉波、楊鯉俱不在側,又見他師徒正在愁煩商議,恍如大禍之將至,知道他二人定在新移大石上觀雲聽瀑,便親自出洞呼喚,起先並未有什麼疑心。及行至巖前,忽聽下面楊鯉連喚師姊醒來,聲甚親密,不禁心中一動。想起昔日極樂真人之言,女兒素常莊重,只恐孽緣一到,墮入情魔,不但她多年苦功可惜,連自己一世英名,俱都付於流水。又想起二人連日親切情形,越覺可疑。連忙探頭往下面一看,正趕上蓉波仰臥地上醒轉,楊鯉蹲在身旁不遠,不由又添了一些疑心。厲聲將二人喚了上來,首先端詳楊鯉,英華外舒,元精內斂,仍是純陽之體。心雖放了一半,懷疑蓉波的心理,卻未完全消除。暗幸發覺還早,凌虛子師徒就要回去,省卻許多心事。
送客走後,再看蓉波,雖不似喪失精神元氣,總覺她神情舉止,一日比一日異樣。末後幾日,竟看出蓉波不但恍惚不寧,腰圍也漸漸粗大,彷彿珠胎暗結,已失真陰。猛想起自己和凌虛子一言投契,便成莫逆,以前相見時短,連日只顧圍棋,竟不曾細談他修行經過。散仙多重採補,莫非他師徒竟是那一流人物?楊鯉這個小畜生,用邪法將女兒元精采去,所以當時看不出他臉上有何異狀?越想越對,越想越恨越氣。已準備嚴詢蓉波,問出真情,將她處死,再尋凌虛子師徒算賬。一眼瞥見蓉波又病懨懨地往石上飛去,便咬牙切齒,跟在後面。由崖上往下一看,蓉波神態似乎反常,時坐時立,有時又自言自語。後來竟懶洋洋地將腰一伸,仰臥在石頭上面。更想起那日所見情景,一般無二,以為是思戀舊好,春情勃發。不由怒火中燒,再也按捺不住,想迅雷不及掩耳,飛劍將她刺死。
蓉波天資穎異,隨父名山學道多年,已盡得乃父所傳。只所用飛劍出於自煉,不比陸敏的太白分光劍,是極樂真人煉成之後相贈,所以差了一著。偏偏陸敏又是在萬分火氣頭上,一任蓉波悲忿填膺,哀號申訴,一味置之不理,口中怒罵不絕,只管運用劍光,絕情絕義地下毒手。蓉波眼看自己飛劍光芒漸減,危石上下左右俱被銀花包圍,危機頃刻,連抽身逃遁都不能夠。蓉波此時並非惜命,只想辯明不白之冤。一面竭盡精力抗拒,一面不住在劍光中哀號道:「爹爹,你縱不信女兒,你只暫為停手,略寬一時之命,女兒絕不逃死,只求說幾句話。難道父女一場,這點情分都沒有麼?」陸敏只是不聽,又罵道:「一切都是我眼中親見,你還有何話說?想要乘機逃走,做夢一樣。我如不清理門戶,也對不起恩師極樂真人。」
第二次又提起極樂真人,猛將蓉波提醒,暗想:「昔日師祖曾說我孽重緣淺,賜我靈符一道,以備臨危活命,何不取出一試?」想到這裡,忙伸手從胸前貼肉處,將靈符取出時,自己那道劍光已是光芒消逝,快要墜落。飛劍一失,便要身首異處,知道危急萬分,反正是死,生機只靠在這道靈符上面。驚慌悲忿中,將銀牙一咬,也不再顧那口飛劍,運用一口先天真氣,朝那道靈符噴去。神一轉注,耳聽卡嚓之聲,蓉波一看飛劍,已經被陸敏劍光絞成粉碎,銀光電閃星馳,飛近身來。人到臨死,自是忙亂求生。蓉波「哎呀」一聲,忙不迭地往後便退。倏地一道金光,上徹雲衢,從身後直照過來,金光到處,崖壁頓開。蓉波慌忙逃了進去,身才入內,崖壁便合。猛見眼前銀光一亮,還疑是父親劍光追來,悲苦冤忿,拚死逃竄,業已精力交敝,嚇得魂不附體,暈死過去。
醒來見穴中漆黑,面前似有銀光閃動,定睛一看,竟是自己父親素常用的那口飛劍。試一運用,竟和往日自己向父親討來練習時一般地圓轉隨心。驚魂乍定,細想前事,知是靈符作用,只猜不透為何要將自己關禁****?幾番想運用飛劍破壁而出,竟不能夠。正在驚疑,忽聽壁外隱隱有陸敏的聲音說道:「蓉兒醒來沒有?適才為父錯疑你了。幸而師祖靈符妙用,仙柬說明原因,才知我兒這段宿孽,非在穴中照本門傳授,靜中參悟三十六年,不能躲過魔孽,完成正果。你此時已有身孕,並非人為,乃是前孽注定,陰錯陽差,誤嗅毒花合歡蓮,受了靈石精氣,感應而生。
此子將來成就,高出我父女之上,生育以後,務須好好教養。日期不到,因有你師祖靈符封鎖,不能破壁出來。你師祖賜我那口仙劍,已因追你時為你師祖靈符收去,現在便轉賜給你。日後道成,可再賜給爾子。我現奉你師祖之命,憐我修道多年,有功無過,命我到北海去受寒冰屍解,轉劫以後,才能與你相見。玄霜洞尚留有我父女煉的丹藥、法寶,將來可一併傳授爾子便了。」蓉波聞言,不由放聲大哭。陸敏在外,不住勸慰,說是此乃因禍得福,暫時父女分別,無庸悲傷。蓉波自然禁不住傷心,陸敏又何嘗不是難受。父女二人似這樣隔著一層巖壁,咫尺天涯,對面不能相見,各自哭訴了個肝腸痛斷。終因師命難違,不便久延,陸敏才行忍痛別去。
蓉波由此便在穴中苦修,直到第二十一年上,功行精進,約知未來。算計日期,知道元胎已成,快要出世,才用飛劍開脅,生下嬰兒。因秉靈石精氣而生,便取名叫做石生。母子二人在穴中修煉,又過了十五個寒暑。石生生具異稟,自然是無論什麼,一教就會。只是沒有衣穿,常年赤身露體。蓉波將自己外衣用飛劍為針,抽絲當線,改了一身小孩衣帽服飾。又將身上所戴昔日離家時母親賜給的簪環,用法術煉成了金圈。只暫時不許石生穿戴,另行用法術封鎖藏好。臨要坐化時節,對石生先說明了以前經過。然後說道:「我面壁三十六年,仗著師祖極樂真人真傳,靜中參悟,已得上乘正果。
如今元神煉成真形,少時便要飛昇。我去以後,巖壁便開,你仗著我傳的本領,已能出入青旻,遨翔雲外。只是修道之人,豈能赤身露體出去見人。我不是不給你衣穿,惟恐我去以後,你隨意出遊,遇見邪魔外道,見你資質過人,引誘走入旁門。所以暫時不給你衣穿,也不准出山偷盜,壞本門家法。你須記住,此後你便是無母之兒,一切須要好好為人,莫受外魔引誘,但看洞外石上瀑布干時,便是你出頭之日。接引你的人,乃是峨眉派掌教真人轉劫之子,名叫金蟬,也是一個幼童模樣。不見此人,任何人都不許你上前相見。你二人相遇之後,他自會接引你歸入峨眉門下,完成正果。」石生聽說慈母就要飛昇,遠別在即,好不傷心難過。
到了這日午夜將近,蓉波重新囑咐了石生一遍,將飛劍轉賜,說明了玄霜洞藏寶所在。然後兩手一擦,朝巖壁一照,一陣隱隱雷聲過處,巖壁忽然開闢,領了石生,走出穴外大石上面。又移植了許多籐蔓,將****遮沒,指點石生地勢景物。石生初見天地之大,星月景物之美,雖然心中高興,也免不了失母的悲痛,悲悲切切,隨著回轉****。蓉波硬著心腸,又囑咐了幾句,將石壁一指,飛身上去,立刻身與石合,微現人影。石生一把未拉住,眼看一朵彩雲從壁上人影裡飛起,上面端坐著一個女嬰,與自己母親身容一般無二,冉冉出穴,飛入雲中不見。一陣傷心,獨自在****望著石像,哭了個力竭聲嘶,才行止住。他雖是有一身驚人本領,一則初見天日,二則飽聞乃母警告,所以非常謹慎。先時每日並不外出,望著石影,面壁用功,與乃母在時一般。
後來靜極思動,漸漸也知拾一些松毛樹葉,鋪在洞內。每日只盼瀑布流乾,好和接引之人相見。這日正在石上閒眺,忽見崖上似有光華閃動。潛身上去一看,原來是一個女子和三個奇形怪狀之人動手。那女子所用紫光非常厲害,手下還養著一隻金眼大黑雕,頃刻之間,便將三個怪人殺死。後來竟在玄霜洞住下。石生見不是意中所期之人,甚是悶悶。因聽母親常說各派劍仙家數,猜是峨眉派門下。想向她打聽,自己赤身露體,怎能和幼女相見?連日有過兩次地震,潭已枯乾見底,接引的人還未見來。屢次往北山一帶夜遊,總發覺有人駕著一道玄色光華,跟蹤追趕。幾次想和那人見面問訊,想起母親臨去諄囑,不到出世時節,不准和生人相見,只得避去。獨處空山,好不寂寞焦急。生恐將機緣錯過,當夜又出去夜遊。回來時,雲霧甚密,形跡稍微顯露了些,差點被崖上的女子發現。
過了三日,忍不住飛上崖去窺探那女子有無同伴。行至洞前,那隻金眼大黑雕竟展開一雙闊翼飛撲出來。心想:「一個大飛禽還有什麼,姑且將飛劍放出試試。」竟不能傷那黑雕分毫。又想:「一隻黑雕已經如此,那女子必更厲害,無怪母親說外面能人甚多。」恐將洞中女子驚覺,連忙遁了回去。且喜那雕見他一退,並未跟蹤追趕。
又等了多日,忽見又是接連一日兩次地動山搖,崖上瀑布點滴無存。正盼得兩眼將穿,忽有三道光華飛落崖上。內中有一道頗似那日女子所用,疑有接引之人在內。剛要上前探看,那三道光華倏又飛起,也未看清來人模樣。到了晚間,自己出外洗完澡回來,竟為崖上之人發覺,跟蹤下來尋找。他在石上往下一看,原來是個小和尚,並非預期之人。且喜雲霧甚密,沒有被他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