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幾天,忽然看見前回從天上飛落用劍光傷了幾隻馬熊的姑娘,還同了一個女的,飛落在那先前生朱果的大石上面。馬熊雖然記恨她昔日殘殺同類之仇,只怕她飛劍厲害,不敢上前。起初以為她也尋找朱果,後來見連那朱果樹下大石都被她翻轉,又用劍光在周圍挖土尋找,才知不是,朱果也沒被她發現。她二人由早起來,找到天黑,什麼也沒找見。忽然徑往洞裡走去,和主人先前尋找寶物一樣,用劍光到處搜尋。滿洞猩、熊都被嚇跑,且喜這次一個俱未傷害,只在洞中連住了幾日。
有那膽大一點的猩猿,常去偷看,見她二人全都面壁而坐,手裡不知拿著什麼東西,放出一道光華,照向壁上,也不知是什麼意思。第三天,又有猩猿前去偷看,那洞已被她們用光華將石壁打通,新發現了許多石室,還有一層天井。那兩個女子又滿處搜尋了一陣,最後忽然朝著主人昔日在洞裡坐臥的那塊大石打起坐來。兩人四手,不住在石上摩擦,只擦得光華閃閃,火星直冒。火光射到那塊大石上面,沒有多少時辰,聽見石頭沙沙作響,石灰子像下雪一樣紛紛飄撒。從石裡也發出一片半黃半青的光華,先是由青黃轉成深黃,又由深黃轉成紅紫,末後又變成深紫。石頭也由厚而薄,由大而小。忽然又是一亮,由石上閃起三尺來高的紫色光焰。
「那兩個姑娘好似非常喜歡,正在同時伸手往那發紫光的地方去取時,倏地一聲像夜貓子般的怪嘯,憑空現出一個四五尺高、塌鼻凸口、紅眼綠毛、一身枯骨、滿嘴白牙外露的殭屍。那兩個姑娘只顧注定石上紫光,起初絲毫沒有覺察。那殭屍突然出現在大石旁邊,一照面,便像懷裡取東西一般,先將那發紫光的東西伸手搶去。那兩個姑娘又驚又氣,手一揚,飛出兩道青光,直朝那殭屍頭上飛去。那殭屍怪笑一聲,把嘴一張,冒起一道黃煙,當當兩聲,青光落地,原來是兩口寶劍。那兩個女子一見不好,內中一個不知拿出一個什麼東西,火光一亮,同時飛走。幸得那殭屍頸上鎖著一條鐵鏈,雙腳底下又套一個鐵環,跳起身來,追了沒有多遠,鐵鏈已盡,只好落下。急得他兩手扯住鐵鏈,又咬又叫,卻沒法去弄斷它。在氣忿頭上,不知怎的,被他飛起身來,用那雙枯瘦如柴的手臂一撈,捉住了幾個猩猿和馬熊,當時被他咬斷咽喉,吸血而死。只有兩個伏得最遠的猩猿,得逃活命,逃出對大眾一說,知道洞裡出了妖怪,比以前山魈雖小,卻厲害得多。偏偏它們在洞中住慣,覺得哪裡都沒有這個洞好,割捨不下,雖不敢當時回去,過了兩日,老斷不了前去窺探,想趁殭屍睡時報仇。
「有一次去了三個猩猿、兩個馬熊,剛到洞口,便被殭屍看見,追了出來,居然逃回了一個,才看出殭屍那條鏈子能長能短,是他剋星,只能追離洞口十丈以內,任他怪叫掙扎,也不能再長。一到盡頭,鏈上便發出火星,燒得他身上綠毛枯焦腥臭,枉自著急跳叫,只好回去。可是他口中黃煙沾上就死,如非他頭上有條鏈子,那些猩、熊都要被他害盡了。後來去一個死一個,去兩個死一雙,實在無法近前,個個膽寒,也都不敢再往洞裡去了。
「過沒多日,洞裡又多出兩個小孩,也是殭屍手下,長得倒和生人一樣。不過他們受了殭屍傳授,頭上又沒有鎖鏈。自從出了這兩個小孩,全山猩、熊便遭了大殃。也不知他們使什麼法術,只將手裡那些黑氣放出,猩、熊挨著,便被捆上,隨著他們走,先還是每日出來,捉上三兩個,供殭屍吸血,他們吃肉。隨後簡直是見了就捉,不拘多少。還算他們每次捉猩、熊時,都有一定遠近,只須逃出他們站立之處半里以外,便不妨事,他們也不來追趕,單將離他們切近的捉去,因此才沒被他們絕種。眾猩、熊逃來逃去,好容易逃入兩處崖夾層裡去,苟延殘喘,有半個多月,沒有受他們傷害。直到昨日主人帶袁星到來,尋見猩猿和馬熊,才知走後已被他們害死了十成之七。被捉去的猩、熊,僅僅在半月前逃回了一個。
據它說起洞中情形,那殭屍身上已漸漸長肉,不似先前渾身儘是骨頭。每日在洞中只磨那條鏈子,卻命那兩個鬼小孩出洞到處去搜尋野獸。捉了回去,不全是為吃,每次總挑出七個,用口中妖火燒死,將那燒出的青煙,收在一個葫蘆以內。那兩個鬼小孩雖是他的手下,他並不放心,每次命他們出洞,也用一條黑煙繞在頭上,回洞再由他收去,大約有一定長短,走過了頭便不行,所以他們不能離洞太遠。這日共被他捉去了十五個,頭一天燒死了七個,第二天照樣燒死七個。只剩下逃回來這一個,原被殭屍用黑煙捆住,在後洞地穴內不住哀號,以為準死不活。萬不料妖怪也會發善心,另外一個從沒見過的小孩忽然走來,手上拿著一口黑魆魆的小劍,上面發出烏光,往捆的地方一指,便將黑煙挑破,放了出來。逃時走過前洞,見殭屍和那兩個鬼小孩俱都不在洞內,滿洞儘是猩、熊的殘肢碎骨,血肉狼藉,燒化成灰的更不知有多少。
「袁星自是傷心,彼時因主人要救余姑娘,急於回轉峨眉,不及細說。等主人走後,又去尋找他們,不料有一個鬼小孩中途跟上袁星,到了地頭,便被困住,差點連袁星都遭了毒手,幸得主人趕到,才得活命。因見兩個鬼小孩懼怕主人,不敢露面,又知他們自有黑煙拘束。昨日雖然比往日離開妖洞要遠得多,如往這裡來,相隔有二百里山路,他們沒有殭屍吩咐,絕來不了,又是繞路走的,還穿過幾處崖洞,只要他們不從後面偷偷跟來,再也看不透我們的去向,何況還有主人保護呢。百十年前,本山原有一條山龍,甚是兇惡,專吃野獸,這地穴便是當初仙人馴龍之所。
袁星出生不久,曾見這龍大白日裡從適才入口處破壁飛去。一則地太隱秘,二則有龍盤踞,先時從沒敢到這崖前來的。年深月久,那龍也不見飛回,袁星才敢到崖前林中採果。那年春天采桃子,落了一個在崖壁下面,揭起籐蘿尋找,才發現那裂口。一時好奇深入,尋到此地,當時不甚在意。自隨主人們學習內功,猛想起這地穴還有多少奇處,恰好它們受殭屍侵害,無處存身,引到此地躲避,再好不過。即使被殭屍尋到,不知底細,也進不來。只是昨晚還被一個鬼小孩捉了許多猩、熊去,至少捉到便須死幾個,餘下的也要挨日燒死。只望主人趕來除妖,救它們活命了。」說罷,跪了下來。
英瓊聞言,只管盤算如何對妖屍下手。還有三個妖童,俱甚厲害,這些猩、熊已是望影而逃。柬上所說借助它們,想必便是從袁星口中得知這些底細了。既說盜玉,當然還須隱秘,且等自己前去探個動靜再說。便向袁星問明了路徑,正要由原路出洞,袁星道:「主人既不要袁星同去,這地穴後面有一條窄路,轉過去又是一片凹地,比這外面還寬,生著許多花草野果,盡頭處是個夾層,兩崖對立,高有百丈,有一天窗,直達崖頂。因為太高太陡,沒爬上去過,想必通著外面。主人何不打那裡出去,順便看看景致?」英瓊命袁星領路,由石縫中鑽了出去,果然是一片凹地,黑暗中花影披拂,時聞異香。走有數十丈遠近,到了夾層,兩面峭壁削立,寬才數尺,黑暗陰森,異常幽險。漸行漸窄,忽見路旁壁上,有二尺方圓白影閃動。抬頭一看,已到崖窗底下,上面窗口密葉交蒙,隱約只露微光。當下捨了袁星,駕劍光飛身而上,越往上升,窗口光影越暗,轉覺窗口並非出路。
正在心中奇怪,猛一回身,瞥見側面還有一個巖隙,適才那團白影,竟是從這隙口漏入。隨即飛將過去一看,果然是個出口。隨意用飛劍將隙外籐蘿削去,以便出入。畢竟心中好奇,還放那崖窗不過,重又回身,還想從崖窗上面飛出。近前借劍光一看,哪有洞口,崖頂石形錯雜,一條一條的甚是紛亂,色黑如漆,並非枝葉。暗忖:「剛才在下面明明看見這裡密葉交蒙,怎麼到此反不見有什麼孔竅?」心中惦記往妖穴探看,不願久延。正要飛身回轉,忽見頭上光影微微一閃,照在石頂條紋上,彷彿枝葉閃動,和先前下面所見一樣,轉眼消逝。情知有異,急忙定睛細看,忽然又是一閃,才看出那光影是從側面凹處一個石縫中反射進來。不假思索,指揮劍光,竟往那石縫中射去。一道紫虹閃過,碎石紛裂,喳喳兩聲,震開石縫,連人帶劍,飛將出去,落在崖頂上面。
耳旁猛聽「咦」的一聲,一道烏光斂處,面前站定一個青衣少年,猿臂蜂腰,面如冠玉,丰神挺秀,似帶驚異之容。英瓊久聞靈雲等常說異派劍光,顏色大都斑駁不純,離不了青、黃、灰、綠、紅諸色。這人用的劍光,烏中帶著金色,雖未聽見說過,估量不是什麼好人;又加這裡離妖穴雖有二三百里,並不算遠,適才率領猩、熊逃遁,難免不被妖人跟蹤追來。來人年紀,至多不過十七八歲,穿著似僧非道,赤足芒鞋,也與袁星所說鬼小孩相似。一時情急,見面不由分說,嬌叱一聲:「大膽妖孽,敢來窺探!」一言未了,手指處,一道紫虹,直朝那青衣少年飛去。那少年原懷著一肚皮心事,特意到此練習劍法,正在得心應手之際,忽見地下石縫震開,飛起一個美如天仙的紅衣少女,已是先嚇了一跳。及至定睛一看,來的女子正和日前仙人指示的一般,心中大喜,只苦於說不出口。正待上前用手招呼,那少女已嬌嗔滿面,指揮著一道紫虹,直往頭上飛來。情知危險,忙將那日仙人所傳劍法,將手中小劍飛起,一道烏光,將紫光迎個正著,鬥將起來。這少年來歷,後文自有交代。
且說英瓊滿以為紫郢劍天下無敵,少年怕不身首異處。誰知敵人並非弱者,那道劍光烏中帶著金彩,閃爍不定,與自己紫光糾結一起,暫時竟難分高下。暗想:「妖屍手下餘孽,已是如此難勝,少時身入妖穴,勢孤力薄,豈不更難?」不由又急又怒。一面留神看那少年,也不張口說話,只管朝自己用手比畫。恐他另用妖法,又和以前一樣吃苦,將腳一頓,飛身上去,用峨眉真傳,身劍合一,迎敵上去。那少年先見紫虹夭矯,宛如飛龍,甚是害怕。
及見自己烏光竟能敵住,略放寬心。正用手比畫,招呼敵人住手,忽見敵人飛入紫光之內,身劍相合,憑空添了許多威勢。自己雖承日前仙人傳授身劍合一之法,只是尚未學會,敵人又不知自己心意,一個失手,立刻便有性命之憂。機會到來,又捨不得就此遁走。只得停了手勢,聚精會神迎敵,仍是不支。漸漸覺著自己劍光芒彩頓減,再不逃走,眼看危機頃刻。無可奈何,暗中歎了一口氣,將手一招,收回飛劍,借遁光便往後路逃走。英瓊一向趕盡殺絕,紫郢劍疾若閃電,饒是少年萬分謹慎,且敵且退,就在收劍遁走的當兒,還被紫光飛將過來,微微掃著一點紫芒。只覺頭上一涼,情知不妙,飛起時一摸頭上,後腦髮際已掃去一大片。嚇得亡魂皆冒,不敢再顧旁的,催動遁法,飛星墜落般逃命去了。
英瓊哪裡肯捨,忙駕劍光隨後追趕。眼看一道黑煙中含著一點烏光,比閃電還快,往正北方疾馳而去。追過兩三處山巒,忽然烏光一隱,便沒了蹤影。上面碧空無雲,下面雖有陂陀,也無藏身之處,又未見烏光下落,不知被他用什麼法兒隱去。仔細往四外一看,晚照余霞,映得四外清明,正北山後面如下霧一般,灰濛濛籠罩了二三里方圓地面。飛近前去一看,頗與袁星所說地形相似。按劍光落下,尋著袁星所說的石洞窄徑,飛身進去,越走路越低,往下轉了幾個彎曲,覺著方向又變往回路。
行未多時,已將窄徑走完,看見缺口外面天光,才一出口,便是昔日遇見縹緲兒石明珠的大石下面,知道已到舊遊之地,那大洞就在旁邊不遠。連忙斂了劍光,略沉了沉氣,細一辨認,洞前風景,依稀仍似以前一樣。心想:「偷盜終是黑夜的事,自己又不知溫玉形象,天已不早,索性等到天黑,再行入內,先看明瞭溫玉所在,能下手便盜,不能再退出另打主意。」這時太陽已被高峰隱蔽,滿天晴彩,將近黃昏,倦鳥在天際成群結隊飛過,適才所見灰色濃霧,已不知何時收去。峰巒插雲,峭壁參天,山環水抱,巖壑幽奇。洞旁綠柳高槐上,知了一遞一聲叫喚,鳴聲聒耳。花草松蘿,隨著晚風飄拂。越顯清靜幽麗,令人到此意遠神恬。誰又料到這奧區古洞中,還潛伏著一個窮凶極惡的妖屍,危機咫尺呢!英瓊想好了主意,便將身隱入缺口以內,待時而動。
身才立定,忽聞人語。悄悄探頭往外一看,由側面大洞中,走出兩個幼童打扮的人來。及至近前,細看容貌,一個生得豹頭塌鼻,鼠耳鷹腮,一雙三角怪眼閃閃發光,看去倒似年紀不大;那一個生得枯瘦如柴,頭似狼形,面色白如死灰,鼠目鷹腮,少說也有三旬上下。都和先前所見青衣少年一樣,道袍長只及膝,袖子甚短,頭梳童髻,赤足芒鞋。英瓊暗忖:「據袁星所說,妖屍手下已有三個妖童。這兩個妖人,雖然生得短矮,並非幼童。照這樣推測,洞中妖屍,正不知有多少黨羽。自己孤身涉險,倒不可以大意呢。」正在尋思之間,那兩個妖人已走至缺口左面一塊磐石上,挨著坐下,交頭細語。英瓊伏在缺口左面,心想:「如在暗中下手,將他們除去,枉自打草驚蛇。不如先從這二人口中探一些虛實。」便輕輕向左移了兩步,正當二人身後,相隔不過數尺,雖是悄聲低語,也聽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