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成志躺在石榻上,心中盤算明早如何下手,哪裡能夠安眠。算計時光,到了第二日丑末寅初,知道眾人都不會出來。聽了聽於建、虎兒睡得正酣,悄悄將虎兒喚醒,一同輕手輕腳走出洞外。也是合該有事。袁星一向露宿在太元洞口,又深通靈性,外人一舉一動須瞞不了它。還有神雕,更是目光如電,敏銳非凡,要被它看破行藏,楊成志和虎兒怕不被它鋼爪撕成兩片。偏偏這幾日奉命把守後洞,一個也不在跟前。楊成志帶了虎兒,人不知鬼不覺地溜出洞去。因要暗窺芝仙動靜,到了仙音阪,便即放輕了腳步。按照預定主意,叫虎兒預先從仙音阪竹林外面,繞到靈翠峰前東北角下潛伏。自己鷺伏鶴行,輕悄悄由正路抄了過去,慢慢爬上了丹台一看,並不見芝仙蹤影。再看虎兒業已到了峰前僻靜之處埋伏,二人遙遙相對。等了一會兒,不見芝仙動靜。正覺有些失望,猛然間聞著一股子清香。仔細往旁邊一看,丹台側面崖壁上有一盤紫籐,結著十來個昨日所見的翠實,生得非常肥大,猛然心中一動。
且喜相隔不遠,輕輕下了丹台,將這十幾個翠實全都摘在手中,先吃了兩個,將餘下的藏在懷中。剛要重往丹台上走去,忽見來路上草叢閃動,有一個白東西在草中亂晃。定睛一看,正是芝仙如小孩一般,從繡雲澗那邊跳跳縱縱地往丹台走來。走了幾步,又低頭往地上看看,好似發現什麼似的遲疑了一會兒,又歡跳著往前行走。楊成志恐將它驚跑,連大氣都不敢出。一會兒芝仙上了丹台,先望空長噓了兩聲,聲雖不大,其音清越,非常悅耳。然後面向東方,跪拜了一陣,起來朝天吐出一團白氣,如數十道游絲在空中飄擺,一會兒又吸了進去。約有半個時辰,更不遲疑,跳下丹台,逕往峰前走去。走到峰東北角下,好似預知有人埋伏在側,不住東尋西找。楊成志不敢怠慢,早已提氣凝神,掩了過去。
那芝仙自從移植洞天福地,日受眾仙俠愛護,雖然忘了機心,到底耳目靈敏。它走到峰前,聞著生人氣息,心中驚異,便去尋找。一眼看見虎兒埋伏在旁,驚得「呀」了一聲,便往回跑。一回頭,又見日前所見惡人伸開兩手撲了上來。靈峰附近經長眉真人符咒祭煉,不比別的地方見土就能鑽入。一著急沒了主意,慌不擇地偏身奔向東北峰角,揭起一塊尺半大的翠石,往裡便鑽。虎兒哪知利害,早撲上前去,一把抓著芝仙一條又嫩又白的小腿,拖了出來。那芝仙掙了兩下未掙脫,反被虎兒一把抱緊,知道已遭毒手,將口一張,噴出一團白氣,打在虎兒臉上,如同刀割一般疼痛難忍。虎兒害怕,直喊:「芝仙厲害,快來幫一幫,我捉它不住了!」楊成志忙喊:「虎兄弟千萬不可撒手!」說時,一面取下絲絛,將芝仙捆了個結實。然後說道:「你再想吐氣和逃跑,我便生吃了你。」那芝仙以為要遭大難,呀呀直哭。
虎兒先前倒不覺怎樣,及至將芝仙捉到手中,想起姊姊之言,又見芝仙不住哀鳴,不由又害怕,又心中不忍,勸楊成志道:「現在已經知道翠峰洞口,把它放了吧。」楊成志瞪了虎兒一眼,說道:「好容易才得到手,你知道些什麼!」說罷,一手夾緊芝仙,取出那十幾個翠實,說道:「你只要指引我怎樣采那仙草,不但不傷你,還請你吃仙果。」那芝仙被逼無奈,指一指適才逃進的洞口。楊成志見那洞口足可容虎兒出入,連自己也勉強爬得進去,不禁獰笑道:「只要進洞,便可取到仙草麼?」芝仙含淚點了點頭,不住拿眼望著虎兒,大有請他哀憐神氣。
虎兒看它可憐,勸楊成志道:「我們原說是只要從芝仙身上知道采仙草的洞口,現在既然知道,它又不會說話,怪可憐的,把它放了吧。」楊成志也不理他,復對芝仙道:「久聞學道的人能遇見你,便是仙緣,你又惜血如金。今日天賜仙緣,既落我手,便饒不得你。」說罷,張口便要往芝仙手臂上咬去。嚇得芝仙膽落魂飛,不住在楊成志手上亂掙亂跳。虎兒才知上了楊成志的大當,此時和他善說業已不行,縱起身一個冷不防,朝楊成志劈面一拳打去。隨手一把搶過芝仙,不問青紅皂白,隨手扔出。芝仙本是靈物,一脫人手,雖有絲絛捆住,借虎兒一扔之勁,早甩出去有十來丈遠近。不知怎的,滾轉之間,一路掙脫綁索,呀呀連聲,如飛逃走。
楊成志吃虎兒冷不防這一拳,打得兩太陽穴金星直冒。虎兒怕他去追芝仙,早趁勢縱了上去,兩人同時撲倒,扭作一團,在地上打滾。直到芝仙跑得沒影,虎兒才鬆了手。楊成志掙脫起來,他萬沒料到虎兒天生這一把蠻力,芝血未吃到手,還吃了這大暗虧,把虎兒恨入骨髓。只是他為人奸詐,知道若真個翻臉,不但羊肉吃不成,還得鬧一身腥膻。心中一動,又生奸計,反倒斂了怒容,笑對虎兒道:「好兄弟,你這是怎麼?我怎敢把芝仙怎樣?無非是見那洞口太小,不知內裡虛實,想逼出它的實況罷咧。你看你把我打成這個樣子。如今芝仙已走,再沒法想,只得進洞試試,如果得不著那仙草,也只好算我兩個福薄命淺罷了。好在這事已做到這般地步,芝仙不會人言,雖不怕它告狀,須防它去引了人來,還不下手,等待何時?」虎兒到底年幼,見楊成志被自己打了個鼻青眼腫,他反朝自己賠話,好生過意不去。便答道:「楊兄休得怪我,既然是我誤會了意,請你原諒我年紀輕。盜草之事,昨日既然答應你,自然是有福同享,有禍同當。只要不傷芝仙,我聽你招呼就是。」
楊成志朝洞口看了看,便叫虎兒先進去看看裡面虛實。虎兒依言,將身子鑽了進去,只見黑暗中紅綠光影亂閃,鼻中聞見奇香,一摸總是個空,心中害怕,不敢深入,便對楊成志說了。楊成志暗罵蠢材,恐芝仙報信,遲則生變,自己在洞口試了試,居然挨擠得進,便也蛇行而入。一到了裡面,既不願虎兒在先得手,又怕自己查看不到有所遺漏,叫虎兒在他身後幫同尋找。楊成志心急,獨自先行,已經走到西南角上。虎兒在他身後,正用手隨著紅綠光影亂撲,猛覺腦後被小泥塊打了一下。回頭一看,芝仙正站在洞口朝他招手。覺著奇怪,要喊楊成志看時,見芝仙朝他直搖手。
虎兒心中一動,暗想:「莫非楊成志沒有仙緣,芝仙感恩,前來指點仙草所在麼?」正在尋思,猛見芝仙先是連連招手叫他出去,後來又拿手指著虎兒北面。虎兒以為芝仙所指的地方有仙草,便照它所指之處走去。剛剛走到,又聽芝仙呀呀連聲,現出滿面驚惶之色,在洞口一閃便即不見。虎兒方在納悶,猛聽楊成志驚呼了一聲。虎兒連忙回頭看時,只見一道金光閃處,滿洞起了五色煙雲,金光影裡,楊成志如同中了魔一般,手腳並用,亂揮亂舞,轉眼沒入煙雲,不見蹤影。虎兒年幼心熱,膽子又大,並不知道厲害,還想上前去看時,身子已被煙雲繞住,眼花繚亂,也分不出東西南北,撞到哪裡都是軟綿綿的,休想移動分毫,進既不可,退亦不能。這才著急害怕起來,喊了兩聲楊成志,未見答應。頃刻之間,煙雲越聚越密,竟將虎兒緊緊包裹,立刻奇冷透骨,五官四肢完全失了效用,一陣頭昏眼花,透氣不出,倒於就地。
於建睡眠本來警醒,因日裡和楊成志口角,晚上又吃他冷笑,想起自己少孤命苦,好容易承凌真人講情,暫時得住在這種洞天福地。只是尚未正式拜師,此地仙俠又多是女子,未必能夠收歸門下,前途茫茫,殊難逆料。一向認為楊成志是患難生死之交,卻不料他為人如此忌刻,自己若和他一般見識,恐怕越遭諸仙俠輕視,凡事只可逆來順受。滿腹愁腸,好久未曾睡著。後來一想:「凡事俱有數在,既能身入仙府,絕非偶然。休管別人怎樣,只要自己遇事謹慎,努力潛修,不畏苦難,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有成就,想這些閒事則甚?」心氣一平,便即合眼睡去。睡夢中彷彿聽見有腳步聲響動,微微睜眼一看,見是楊成志領了虎兒,輕腳輕手地正往室外走去。知他二人迴避自己,先是裝作不知。
二人走後,才想起楊成志平素和自己感情頗好,又敘過生死之盟,昨日忽然藉故尋事與自己翻臉,雖說彼此失和,不願同在一起,何須乎這樣鬼鬼祟祟?虎兒一個小孩子,他卻格外和他要好,中間許多全是做作。越想越覺他們行動可疑。猛想起南姑曾說,聽裘仙姑說這裡不但是洞天福地,還到處都生有奇花異卉,仙藥仙草。各位仙俠雖在此住了多時,因掌教真人未來指示以前,大家都還不能完全指出名來。除了有幾種異果尚可採食外,許多不知名的仙草,誰都不敢亂動,恐防無心中損壞天材地寶。所以再三囑咐新來四人,如不奉命,只可隨意觀賞,不可擅自攀折。莫非楊、章二人見了仙草靈藥之類,特地生事撇開自己,偷來受用?他二人有了奇遇,自己並不眼紅。只是他們這種行為有如竊盜,要被李、申兩位仙姑知道,豈能輕恕?不由為他二人擔起心來,不肯坐視,決計前去尋著他們,如無異舉便罷,如有出軌行為,無論如何也須婉言勸阻,以免闖出禍事,大家遭殃。
當下走出太元洞,因昨日曾見二人繞道往繡雲澗,便朝繡雲澗追去。經這一番仔細尋思,已經延遲個把時辰。到了繡雲澗找了個遍,哪裡有二人的蹤影。知道全崖仙景甚多,地方又大,不易尋找,只得上崖,想從高處瞭望。才到崖頂,便見仙音阪丹台那邊白雲瀰漫,彩煙籠罩,如同百十丈圓的一個五彩錦堆,雲蒸霞蔚,瑞氣千條,真個是天府奇景。不由喜歡得手舞足蹈起來。心想這般重的彩霧,連那靈翠峰都隱藏不見,雖不信二人會藏在彩霞之中,到底這般奇景舉世難逢。又疑心是有寶物放光,好在相隔不遠,便跑近前去,想看個究竟。才離彩雲十丈以外,便覺祥光耀目,照眼生輝,不可逼視。再往前走了幾步,不但金光彩霞射得眼疼,還覺奇冷透骨,渾身打顫,不敢造次,退了回來。估量二人決然不會在這裡,心中總惦記著出事,不敢多作留連,便擇高處往回路走。
漸漸走到通飛雷洞的廣崖之下,又猛想起初來不久,裘仙姑同袁星無心中在崖上發現後洞,各得了一口仙劍,彼時楊成志甚為眼熱,莫非他也有非分之想?那懸崖壁立千丈,險峻非常,楊成志幼時練過武功,縱然勉強能上,虎兒也絕上不去。還有神雕、袁星把守洞內,不能容他二人胡為,又覺不對。因為到處找尋不見他二人,業已過了兩個時辰,不多一會兒,便是芷仙招呼眾人進餐之時,只得姑且上去試試。誰知那峭壁雖然滿生籐蘿仙草,可以攀援,腳底下卻是其滑如油,萬難著足。還未上到山腰洞口,才只上了十來丈,已覺力盡神疲。越猜他二人絕上不去,打算下去。略一疏神,一手抓了個空,失足滾了下來。滿以為死雖不至於死,必然要帶點傷。看看滾到離地還有兩三丈遠近,忽然被一堆山石將腰背擱了一下。於建一負痛,不由把腰一挺,變成頭朝上腳朝下往下溜去。
正在心中暗喜,兩腳著地,或者可以不致受傷。就在這一轉眼間,猛覺兩腳又撞在一塊大石上面,撞得腳跟生疼。那山石有四五尺見方,好似浮擱著的,並未生根在崖壁上面,被於建一撞竟撞脫了本體,骨碌碌直往下滾。於建一驚,立時兩腳護體,往起一拳,昏迷中竟覺兩腳落實。起初以為到了地面,驚魂乍定,低頭一看,那山石墜處,竟是一個小洞穴,自己恰好站在洞內,離下面還有一丈七八尺遠呢。從上到下雖不過高,可是將才第一次被山石將身子擱向偏處,不是上來時路徑。這小洞下面的巖壁憑空縮了進去,形成上凸下凹,除了站在洞口,由一丈七八尺高處往下跳外,連想滾轉而下都辦不到,不由焦急起來。待了一會兒無法,惶急中無心低頭一看,那洞竟有三尺見方,洞口四面俱是青石,瑩潔如玉。腳底下站的也不是泥土,而是一塊青石板,上面滿刻蝌蚪篆文。正中心一道細縫,一邊一個凹進去的月牙,月牙裡面各伏著一個盤螭紐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