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傳·貳 第64章 第九十八章 (1)
    霞煮雲蒸傷心完宿劫郎情妾意刻骨說相思

    偏偏那幻景竟如真的一樣,越來越可怖。有時神魂顛倒,身子發冷發熱,如在水火之中。不消多日,業已坐得形消骸散,再也支持不住。還待強撐,金針聖母已經走來相喚道:「癡孩子,這頭一條道路你是走不成的了,另外再想妙法吧。」龍姑還想口硬時,當不住金針聖母把她在幻景中許多醜態都點了出來,這才啞口無言。金針聖母道:「這比不得煉劍時打坐修內功,每日有一定時間修煉,況且那個是著相的。這種面壁功夫最難,是不著相的。比如你想學飛針,已動一念,再想此念不應有,便由一念化億萬念,哪能不起妄想和幻景?漫說是你,連我也未必能行。

    你如真能一年面壁,不起一念,你已成了道,我還有什麼不放心處?因為你雖有遺傳惡質,天分卻是上等,我望你過切,才叫你試試。萬一你在一念初起時能夠還光內視,轉入空靈,豈不大妙?那日我話未說完,見你也不問明如何坐法,急於嘗試,滿腔僥倖之心,那樣心氣浮躁,便知這條路走不通了。這都怨我們做父母的不好,先給你留下孽根,不能怪你。第二條路,是想叫你答應我屏絕世緣,學我閉門修道。這幾日一想,這還是不行。一則你學成之後,絕不能安分,學而不用,學它何為,你豈肯心甘?如今之計,只有趁你天真未鑿,給你覓一佳婿。你雖浮蕩,如果夫婿才貌雙全,樣樣合你心意,你夫妻恩愛情濃,也不會再去尋別人的晦氣了。」當時龍姑聞言,覺得母親竟看出自己將來不知如何淫賤似的,好生心中不服。但是一想起幻景中經歷,不禁面紅耳熱起來。便答道:「不管如何,反正得將飛針傳我。」

    從此,金針聖母為了這事,又二次帶了女兒出山,到處物色乘龍快婿。知道凡夫俗子,決非女兒所喜。各大正派雖然對於門下弟子,一任他緣法根行,不禁婚姻,但是教規極嚴,像自己女兒這樣的必然不允,徒自丟人,甚或鬧出事來。自己正悔誤入旁門,又不願在旁門中去尋求。為難了多時,才想起藏靈子新創青海派,他雖非正教,也非旁門,介於邪正之間,教規也還不惡。便帶了女兒趕到雲南,隨即登門領教。先和藏靈子結為朋友,然後觀他門下弟子,只有一個熊血兒,不但資稟特異,品貌超群,而且是個童身,樣樣都中自己的意。於是先徵求了龍姑意見,然後向藏靈子委婉求親。

    藏靈子早知熊血兒尚有塵緣未了,該有這一段孽緣,毫不遲疑,點頭應允。不過說熊血兒學業未成,要三年之後,才能與龍姑正式結為夫婦。成婚以後,如要夫婦同居,只能住在孔雀河畔;否則,熊血兒每年只有兩個月住在龍姑那裡,其餘十個月,是要在孔雀河授業的。金針聖母雖然道法高強,卻未料出藏靈子別有深心,以致後來出了多少變故,弄巧成拙,結局異常之慘。又加上龍姑與熊血兒本有孽緣,一見傾心,只求得嫁此人,任何條件均可應允。當時兩下訂了成約同完婚之期。金針聖母帶了龍姑,喜滋滋地回轉姑婆嶺,盡心盡力將九九八十一根玄女針傳授了龍姑。龍姑本來絕頂資質,不消一兩年,已將飛針運用得出神入化。到了第三年上,金針聖母送女兒到孔雀河畔,與熊血兒完姻。龍姑生具孽根,婚後愉快,自不必說。

    誰知三朝以後,熊血兒便入宮聽講,雖然晚間回來,竟是同床異夢。過了幾日,龍姑實實忍耐不住,便問丈夫何故如此薄情。熊血兒道:「我師父是五百年童身,照他老人家所修的道行,原可肉身成聖。誰知前些年往仙霞採藥,無心邂逅孽緣,壞了道基,須經一次兵解,才成正果。這才知道無論多大本領,強不過緣孽數運。重又改定教規,不禁門下弟子有婚姻之事。我與你本有前緣,所以岳母當時一提便即應允。夫妻恩愛,我豈不知。只因當初我和師文恭師兄俱是承繼師父道統之人,可惜師師兄為人剛愎,喜歡同許多異教中人來往,未免在無心之中造了許多孽因,師父說他前途十分難料,由此對我矚望更切。本門道法最為難學,欲要精通,非數十年苦功不可。我入門才只十餘年,離學成還遠,偏偏只剩數十年光陰,師父便要兵解。

    師父想在兵解以前,將道法全數傳授於我。每年只有八月底至十月初是歸藏時期,不練功夫。除此之外,每天都得加緊苦修。現在正是三月還好,一入五月,不但不能和你恩愛,有時你我雖在一處,連面都不能見了。我因破了色戒,將來也得和師父一樣,經過兵解才能修真。再在煉法期中動了情感,一個走火入魔,不但不能承繼師父道統,連身子都化成飛灰了。當初師父和岳母說,每年只有兩個月與你同住姑婆嶺者,就是為此。我想人如同朝露一般,你如能暫時容忍,等我將道法學成,豈不天長地久,何計這片刻歡娛呢。」龍姑因他說得理對,無法駁他,心中好生不快。其實熊血兒也非常貪愛龍姑,只是師父一向嚴厲,言出法隨,不得不遵罷了。龍姑雖然後來十分淫賤,當時還是少女初婚,丈夫又是自己看中,不能埋怨母親,並且也羞於出口,只是氣悶在肚裡。

    那金針聖母見愛女愛婿一雙兩好,看去非常恩愛,又加同住在孔雀河畔,在藏靈子卵翼之下,不但不愁人欺負,還可從女婿學一點道法,愈加安心,向平願了,好不欣幸。屈指一算,自己劫數快到,明知無法躲避,到底免不了僥倖之想,做一事前準備,即使不能脫劫,也可做一個身後打算,便在女兒婚後十天回山去了。臨行之時,藏靈子看她可憐,囑咐了一些取巧道兒。金針聖母聞言大喜,再三感謝而去。因為從了藏靈子高明主意,走時再三囑咐女兒,此番別後,無論如何,千萬不可回山看望,至早都要在三年零七個月之後。否則,回去便會害她遭受天劫,永墮輪迴。

    龍姑見母親走時光景淒然,只說是惜別,卻沒料到別有用心,並未注意。她是住慣了名山勝景,洞天福地的人,因為貪戀男人,住在這種窮山惡水、枯燥無味的孔雀河畔,日子一多,本就不慣;又加丈夫只是口頭溫存,毫無實惠,比較薄情的還要來得難受。藏靈子教規又嚴,拘束繁重,越忍越不耐煩,漸漸對於熊血兒由愛中生出恨來。幾次想稟明藏靈子回姑婆嶺去,一則母親行時再三囑咐,回去便是害了她,最重要原因還是貪戀新婚時滋味。雖然有時把丈夫恨入骨髓,一想到轉眼入秋以後,便是任意快樂時候,又高興起來。每日眼巴巴像盼星星一樣,好容易捱到夏去秋來,入了歸藏時期。

    有一天,熊血兒喜滋滋回到家中,說是師父給了兩月恩假。只是這裡同居,當初新婚之日原是勉強,如今日子一多,好些不便,意欲同她尋一好的山林快活兩月,再同回來。龍姑聞言,真是喜出望外,卻故意笑臉含著嬌嗔,說道:「誰稀罕住在你們這種窮荒無味的地方?我守了幾月活寡也守夠了。既然師父給了假,還是回到我們家裡去住吧。」血兒聞言,連忙搖手道:「我聽師父說,岳母大劫將臨,我們回去便是害了她,千萬不可。」龍姑也想起母親別時之言,便問何故。血兒只推師父所說,不知究竟。龍姑何等聰明,猜是血兒知而不言,再三盤問,也問不出所以然來。

    當時注意歡娛,便放下不提,又商量往何方去好。血兒道:「如今天已寒冷,我們冷固不怕,但去的所在如果木葉盡脫,滿目蕭森,有何趣味?聽師兄說,雲南莽蒼山綿亙千百里,峰巒巖岫不下萬千,山中藏有溫玉。有幾處山谷內不但景物幽奇,四時皆春,而且奇花異草,溫泉飛瀑,到處都是。那樣好的地方,只近數十年來才有人注意,前去隱居學道,仍有好些地方沒有人跡。我意欲同你到莽蒼山,擇那風景極好,有溫泉花木,從無人跡之處,找一巖洞,小住兩月,每日浴風泳月,選勝登臨,席地幕天,樂一個夠多好。」龍姑聞言,歡喜得直跳,忙和血兒去辭別藏靈子,動身前往。藏靈子並未見她,只喚血兒囑咐了幾句。

    二人到了莽蒼山,擇了一個溫谷住下,每日盡量歡娛,只是時光易逝,轉瞬兩月期滿。龍姑如渴驥奔泉,好容易得償心願,這久曠滋味,更勝新婚,一聽說要回去,急得幾乎哭了出來。熊血兒畢竟是有根骨的,雖然一樣貪歡,卻怎敢違背師命,不知費了多少好語溫存,才勸得龍姑如喪考妣地隨了回去。從此又是十個月的活寡。龍姑雖然難耐,血兒心志堅定,不敢違抗師命,也是無法。每日無事時,只練習飛針、飛劍、法術,消遣煩愁,只盼到了第二個假期,再去快活個夠。二人之間由愛生恨,由恨轉愛,也不知多少次,雖各有一身驚人本領,卻是各不相謀。龍姑對血兒,是好容易盼他回來,簡直顧不了別的,只去一味挑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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