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中只見那妖龍一陣搖擺,忽然怪叫了一聲,接著便聽軋軋作響。不多一會兒,火煙起處,皮鱗委地,一條無鱗白龍衝霄便起。那道姑見妖龍褪皮逃走,更不怠慢,右手起處,飛出兩道綠光,直朝妖龍頭上飛去。隨將左手一指,那道青黃光同時星馳電掣般飛將過去,圍著妖龍只一繞,便聽幾聲慘嘯過去,妖龍兩眼被道姑打瞎,再被劍光這一繞,登時腰斬兩截,從空中墜落地上。這一場人妖惡鬥,只看得曼娘夫妻驚心駭目,哪裡還敢起覬覦天書之想。那道姑斬罷妖龍,身劍合一,直往鼎湖心裡飛去。去了好一會兒,重又飛了上來,將手一招,收了湖上黃煙,怒氣沖沖指著毒龍頓了兩足。忽又低頭尋思了一陣,猛地走到妖龍跟前,將劍光一指,橫七豎八圍住妖龍身軀亂繞,只攪得血肉紛飛,攤滿了一地。那道姑又用身佩劍匣在妖龍血肉堆中亂攪,好似尋找什麼東西似的。直到天將近黑,月光上來,仍是一無所得,這才賭氣一頓足,破空而去。曼娘見道姑手下如此慘毒,暗幸沒有被她發現,滿以為天書已被旁人得去。
道姑走後,夫妻二人垂頭喪氣走了出來,打算回到南洞取了包裹,準備下山。因道姑已走,無須繞道,便從妖龍身旁走過。只見龍身已被道姑斬做一堆血肉,軟攤地上,只剩將才妖龍褪下的軀殼堆在旁邊,還如活的一般。曼娘好奇,近前一看,見那妖龍一顆牛頭,大如栲栳,鼉身四足,俱帶烏鱗,生得甚為長大兇猛。暗想著將才情形,要是沒有道姑,憑自己本領,也決非妖龍敵手。正在尋思,忽見月光底下有一線紅光閃動,仔細尋蹤查看,正在龍口中發出。連忙招呼魏達,夫妻合力將龍身掀開,便有一道金紅光彩直射到二人臉上。魏達往發光處一伸手,便摸出一個寬約三寸、長約七寸的玉匣來,上面還有符菉篆文,正是柬帖所說的玉匣天書。想必妖龍年久得道,這一次出洞褪皮,已將天書吞入腹內。適才因斗那道姑不過,便想將皮褪下,丟下天書逃走,以免敵人窮追。那道姑不曾覺察到此,只在湖中洞穴與妖龍肉身上找尋,枉自費了一番氣力,白白傷害了妖龍性命,並不曾得到天書,反便宜了曼娘夫妻。
曼娘不意而得,喜出望外。隨手將匣上符菉揭去,想打開玉匣觀看究竟。那符菉才揭起,便即自動化為一道紅光飛去。再看那玉匣,竟如天衣無縫,休想打開。一會兒工夫,忽聽湖中水響,到湖邊一看,湖水已漸漸湧起,回了原來位置。曼娘見玉匣上面金光四射,恐怕引外人覬覦,不敢大意。夫妻二人匆匆回了南洞,取了應用東西,忙即尋路下山。那山三面壁立,無可攀援,只有西面從下到上橫生著許多矮松籐蘿之類,上來容易,下去卻難。幸得二人早已準備退路,將預先備好的一張桐油布展開,用幾根鐵棍支好,再用強索捆紮一番,做成一把沒柄的傘蓋。夫妻二人各用雙手抓緊上面鐵棍,將必要的兵刃衣服紮在身上,天書藏在曼娘懷中,尋一塊突出的岩石,雙雙往下面便跳。那油傘藉著天風,撐得飽滿滿的,二人身子如凌雲一般,飄飄蕩蕩往下墜落。眼看離地兩三丈光景,彼此招呼一聲,看準落腳之處,將手一鬆,雙雙墜落地上。二人互相欣慰了一番,因時已深夜,想在仙都附近尋一崖洞棲身,稍微歇息,一早起程回川,再尋高人商量開匣之策。
二人高高興興正往仙都峰腳走去,曼娘忽然低低一聲驚呼。魏達回頭看時,天都峰腳下,昨晚下半夜所看到的那道青黃光華,正像流星趕月一般,又飛回鼎湖峰去。曼娘急對魏達道:「這道姑去而回轉,必然想起忘了搜索妖龍軀殼。她這一回去原不要緊,可恨適才大意走得匆忙,沒有將龍殼還原,又不該將剩的乾糧同一些無用之物遺在峰頂,被她此去看破,必然跟蹤迫來。事在緊急,惟有先尋一僻靜地方躲避些時,等她走了再作計較。」二人正在尋覓適當藏身之處,那青黃光華又從鼎湖峰頂飛了下來。
偏偏月色也有些昏暗,雖然曼娘夫妻本領高強,在這大敵當前,奔逃於危崖絕壑之間,既要防到後面敵人,又要查看前面路徑,未免有點手忙腳亂。二人一面往前覓路逃走,一面不時回顧,見那道青黃光華只管盤空飛繞,既不下落,也不飛走,看出是在尋找敵人去路的神情,不禁越發著急起來。所幸二人經行之處儘是些叢林密莽,南方天氣溫和,雖然時近中秋,草木尚未黃落,野麻灌木之類還在繁茂時期,高可齊人,不時又有山石掩蔽,並未被敵人覺察。眼看那道青黃光華在空中盤旋飛舞了一陣,有時竟飛離二人頭上不遠,倏地如隕星墜落一般,仍投向天都山西北方來路而去,轉瞬不見蹤跡。曼娘夫妻如釋重負。待了一會兒不見動靜,彼此一商量,覺得此間終非善地,仍以離去為佳。這時山上忽然起了一陣濃霧,刮起風來,大小山巒都看不見一些蹤影。
一會兒風勢越大,吹得滿山樹林聲如潮湧,日影昏黃中,隱隱看出四外濃雲疾如奔馬,往天中聚集。頃刻之間,皓月潛形,眼前一片漆黑。二人知要變天,忙尋崖洞棲避時,忽見前面叢草中現出一道金光,將路徑照得十分清晰。曼娘仔細一看,那金光竟是從胸前玉匣上發出。起先急於逃走,並未覺察到。這時月黑天陰,所以光華越顯,不由又喜又急:喜的是天菉秘寶竟被自己唾手而得;驚的是強敵尚未走遠,前途吉凶難定,寶光外燭,恐怕勾起外人覬覦之心,前來奪取。知道貼身兩件衣服絕對遮蔽不住,便將魏達包裹打開,將玉匣取出,準備包得厚密一些,以免光華外露。誰知才一出懷,匣上金光便衝霄而起,照得身旁紅葉都起金霞,異彩眩目。曼娘慌不迭地將隨身衣服層層包好,又從魏達包裹裡取出衣服等物,嚴嚴密密包了有十幾層,細看毫無形跡,才得放心。
剛剛扎捆停當,適才那道青黃光華又從天都山那邊飛起,這次不似適才在空中盤旋,竟直往曼娘夫婦存身方向飛來。曼娘著了慌,知道這次不易脫逃。猛想起適才取匣時,金光照處,曾見道旁有一崖洞,不如鑽進去躲避些時再說。忙亂中略估計了一下方向,拉了魏達,連跳帶躥,高一腳低一腳地朝那洞前縱去。所幸相隔不遠,快要到時,倏地天空一道電閃照將下來,照得路徑十分清晰。曼娘見那洞口不過三四尺方圓,洞外草泥夾雜,十分污穢,知是什麼狐豬之類的巢穴。事在危急,也顧不得什麼污穢,且避進去再說。招呼魏達將頭一低,一前一後,剛將身子鑽將進去,接著天上又是一道電閃斜射過來。二人目力本好,藉著電閃之光,見洞並不甚深,幸而裡面還高,可以站立。洞裡黑漆漆地伏著一堆東西,更猜不出是什麼野獸,或是什麼蟒蛇之類。曼娘怕驚動外面追來的敵人,不敢用自己飛劍防身。夫妻二人背靠背站好,魏達面沖那堆黑東西,將劍拔出,在黑暗中舞動,以防那東西衝將上來。
劍剛出匣,便聽外面震天價一個大霹靂,山洞藏音,越震得人頭腦昏眩。接著又聽到洞角那堆黑東西爬動,魏達不知那東西深淺,劍舞越疾。猛覺劍尖上碰著那東西一下,便聽一聲怪叫,黑暗中一個黑影奪門而出。那東西剛才躥出洞去,便聽洞外一個女子聲音喝道:「好孽畜!」說罷,便見洞外一道青黃光華一閃。二人聽出是那道姑口音,俱都捏了一把汗。這時洞外雷聲大作,電光如金光亂閃。等了一會兒,不見動靜。曼娘首先掩到洞口,往洞外一看,不由大喜,忙喊魏達道:「敵人走了!」魏達也跟著出洞一看,外面大雨早下將起來,那道青黃光華已飛回東北方原路去了。二人猜那道姑必然住在附近山谷之中,越覺非離開此地不可,也無暇計及雨中山路行走不便,仍然鼓著勇氣尋路逃走。出去不遠,忽見前面有一團黑影,藉著閃電的光一照,原來是母牛般大的一隻黑山熊,業已腰斬兩截,死在地上。才想起適才定是道姑發現金光,追蹤到此,看見崖旁小洞起了疑心。恰遇見這只黑熊躥出,以為洞既小,又藏有野獸,不似有人居住;又因天黑雨大,無處尋蹤,才拿這黑熊出氣,悵恨而去。若非黑熊解圍,吉凶真難預定呢!
二人慶幸了幾句,仍往前走。山路滑足,不時有山頂流泉沖足而過,好容易越過了天都峰西面。忽然風靜雨止,浮雲散盡,濃霧潛消,一輪半圓明月,仍舊高懸碧空,清光大放,照得滿山林樾清潤如洗。空山雨後,到處都是流泉,巖隙石縫中水聲淙淙,與深草裡的蟲鳴響成一片,分外顯得夜色清幽。直走到天將向明,才翻越完了崇岡,走上平地。二人還是足不停留,又趕了有三百餘里途程,日已中午,看見前面山坡下面有一座廟宇。二人昨晚被山雨淋得渾身通濕,所有衣服滿包著那部天書,不便取出更換,身上穿著濕衣疾行了幾百里地的山路,又受了風吹日曬,雖然有功夫的人身子結實,也覺得有點不大舒服。昨晚匆匆中又將帶的乾糧全部放在鼎湖峰上,一夜半天沒進飲食,覺著腹中飢渴,便想到廟中去借頓午齋。走到廟前一看,廟門上有一塊匾額,寫著「白水觀」三字,雖然牆粉剝落,氣勢甚為雄偉。
二人明知這廟孤立山麓曠野,前不挨村,後不挨店,門前冷落,形跡可疑,仗著全身本領,自己是江湖上有名人物,至多遇見同道打個招呼,難不成還有什麼意外?便輕輕將廟門銅環叩了兩下。待了一會兒,呀的一聲,廟內走出一個小道童來。魏達說了來意。那小道童上下打量了二人兩眼,轉身就走。一會兒工夫,從殿內走出一個紅臉長鬚的道人,見了二人,施禮之後,便邀到雲房中去落座,一面命道童去準備茶水飯食。魏達見那道人雖然行動矯捷,身材奇偉,倒還看不出什麼異樣。坐定之後,魏達通了名姓。那道人笑道:「施主原來便是蜀東大俠魏英雄麼?這位女施主想便是當年岷山三女之一的賽飛瓊熊曼娘了。真是幸會得很!」魏達見道人知道自己來歷,頗為驚異,便答道:「愚夫婦多年業已隱姓埋名,還沒請教仙長法諱,怎生得知愚夫婦賤名?請道其詳。」那道人道:「二位施主名滿江湖,何人不知,豈足為奇?貧道昔年也與二位施主同道,專以除惡安良,盜富濟貧為事。三年前遇見家師坎離真人許元通點化,來此修道。俗家姓雷,名字不願提起,如今只用恩師賜名去惡二字。我見二位施主行色倉皇,衣履濕痕猶在,必是昨晚在山中遇雨奔馳了一夜。想二位施主都有驚人本領,難道還遇見什麼驚險不成?」魏達夫妻雖知雷去惡是峨眉門下,到底人心難測,不便說出真情。只說山中遇雨,忽然想起一件急事,須要趕到前途辦理等語,支吾過去。道人知他二人不願實說,也就沒有往下深問。一會兒酒飯端來,二人飽餐了一頓。彼此都是江湖上朋友,不便以銀錢相酬,只得道謝作別。臨行之時,道人對魏達道:「尊夫人晦色直透華蓋,但願是連夜奔走勞乏所致才好。萬一前途遇見凶險,遠不必說,如果鄰近,不妨仍回小觀暫住,不必客氣。」魏達、曼娘聞言,將信將疑,因見道人情詞誠懇,只得口中稱謝而去。
走出去約十里來路,曼娘覺著內急,便叫魏達守在路側,尋了一個僻靜之所。剛剛蹲下解完了手,忽聽身旁樹林內有人說話,連忙將身站起,無心中側耳一聽,原來是一男一女。女的道:「你定說天書終要得而復失,失而又得,被眼前的一雙狗男女撿了便宜逃走,應在此刻得回。按你球象追尋,又一絲影蹤也沒有。」那男的笑道:「好人兒,你怎麼什麼事都猴急?我的晶球視影,幾時看錯過?今早我同你重到昨晚放光之處,不是明明看見那土洞裡的男女腳印麼?昨晚已兩次被你心急錯過了機會,再要心急,天書就得不成了,你只依我的話,如得不回天書,你從今再不理我可好?」曼娘先聽那女的說話聲音,就覺耳熟。再一聽他二人所說的話,不由嚇得膽戰心驚。連忙屏氣凝神,輕悄悄繞道趕回魏達身邊,說道:「禍事到了,快走!」魏達見曼娘滿面驚慌,不及細問,連忙施展輕身功夫,放出日行千里的腳程,隨著曼娘就跑。走出去還沒有一箭之地,耳聽破空的聲音,面前兩道青黃光華一閃,現出一個道姑、一個紅衣番僧,攔住二人去路。道姑高聲喝道:「大膽狗男女!竟敢撿我的便宜,盜取天書。快將天書獻出,饒你們不死!」欲知天書果落於何人之手,容下回再為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