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傳·三 第122章 第一六七章 (2)
    眾人正遜謝間,三鳳已將滿頭秀髮披散,口誦玄天魔咒施展魔法。將翠袖一揮,音聲盡止,滿殿燈燭光華全都熄滅,殿內外俱是一般漆黑,眼前只見雲煙亂轉,不辨一物。轉眼工夫,忽聽三鳳大喝一聲,耳聽濤聲浩浩,酒香透鼻,眾人覺著身子微微動了一動,一座黃晶殿已化成一片廣闊無垠的酒海,除長案幾座杯盤外,原來景物不知何往。三鳳手中所持那只晶杯,變成畝許大小一個晶盆,銀光閃閃,直衝霄漢,結成一團皓月,清輝流射,照得上下通明,宛如白晝。水中各種魚蝦介貝之屬,不住掉尾揚鰭,穿梭般來往。三鳳挑眾妖人喜吃的海鮮將手一指,波濤上便湧起一架金花,火焰熊熊。那些魚蝦便往火上投去,霎時烤熟,隨著那朵金花直往盆中漂來。眾妖人在晶盆之內,手持原有青玉案上的杯箸,隨意往海中舀酒取魚飲食。

    方在同聲讚美驚奇,忽聞細樂之聲起自海上,一團彩雲簇擁著數十個羽衣霞裳的仙官仙女,各自騎鸞跨鳳,手捧樂器,浮沉於海天深處,若隱若現,仙韶送奏。襯著這晶盆皓魄,上下天光,碧雲銀霞,流輝四射,置身其中,幾疑瑤池金闕,仙景無邊,也未必有此奇麗。

    易靜、輕雲等這時也正趕到。身經其境的人,彷彿是另一天地。局外人看去,卻是具體而微,其中人物,與海市蜃樓相似。不但那酒海僅有原來殿堂大小,連眾妖人都變成了尺許長短。易靜知是魔家的寸地存身之法,雖比不上佛家的粒粟中現大千世界,卻也神妙非常,不可輕視。此時貿然闖進動手,極易被敵人警覺,一個不巧,便會中了敵人的道兒。連忙示意眾人緩進,等三鳳把魔法施完,殿中景物回了原狀,再行入內。

    眼看殿中三女與諸妖人正在狂歡極樂之際,晶盆前面酒波中忽然冒起一道紅光。眾妖人還當是又有什麼新奇花樣。三女卻知來了外人,既敢從殿中地底穿出,定是能手,原法必制他不住。三鳳首先大喝一聲,收了妖法。初鳳在殿中原有準備,也早運元靈,將手一指頭頂懸的魔鏡,一團暗影,立時發出一片寒光,向來的紅光照去。眾妖人也都警覺過來,正各自準備施展法寶飛劍迎敵。忽聽紅光中有人喝道:「紫雲三友,今日怎地連我也認不得了?」說罷,光斂處,現出一個長髯飄胸、大腹郎當的紅臉矮胖老者。三女認得來人正是北海陷空老祖門下大弟子靈威叟,壽辰前曾給他發過請柬,想必有事羈身,這時方得趕來祝賀。立時轉驚為喜,忙將鏡光斂去,收了法寶。

    方擬請眾妖人一一上前相見,然後入座款待,靈威叟已大聲疾呼道:「三位公主,事已危急,無須再做客套,先容我把話說完。日前接了三位公主招宴請帖,五百年仙壽芳辰,本想早來慶祝。偏巧隨侍家師煉兩極丹,不能分身,只得留到日後登門負荊補祝,原無赴宴之意。不料昨日紫昊峰嚴老前輩來訪家師,求取萬年續斷,談起英姆因受南海雙童甄氏弟兄師父天遊子臨化以前重托,助他二人報那殺父之仇。如今甄氏弟兄從凝碧崖靈翠峰微塵陣內脫身,拜在峨眉掌教妙一真人門下,由英姆與妙一真人同授他仙法神符,還有許多峨眉長幼兩輩中能手相助,應在今日子時,分兩路入宮,破去神沙甬道,取那天一貞水,並報前仇。三位公主劫運已至,恐難挽回。我聽了這些話,才請准師父前來報警。先還以為紫雲宮天羅地網、埋伏重重,峨眉道法固是高妙,但千里神沙變化無窮,何等厲害,來人未必如此容易。

    誰知行近迎仙島上空,便見昔日連山大師兩枚朱環化成兩個光圈,正攝著那五彩神沙,如彩虹經天一般往衡岳一帶飛去。越知事情有些不妙,忙催遁光,趕往島上,見延光亭內無人延賓。我仗有前層沙母及護身入宮之法,特由地底穿行入宮,以測神沙仙陣破否。我知黃晶殿為宮中奧區,至寶所在,上下四方俱有法寶封鎖埋伏,先只準備在殿前略遠處現身,未敢妄入重地。萬沒料到不但直達宮中暢行無阻,便連這座黃晶殿也是藩籬盡撤。只是敵人蹤跡,卻未發現一個。方疑諸位已遇強敵,不敢疏忽,才用法寶護身,闖出一探,才知盛筵甫開。除我一路所見神沙甬道以及各地埋伏都已被敵人破去而外,此地卻是別無動靜。諸位道友道法高深,敵人大舉入犯,豈無一絲警覺?適才所見,又似三位公主誘敵之計,好生令人不解,目前子正,正是嚴老前輩所說應劫之時,不可不加準備,防患未然,以免敵人乘虛而入,悔之晚矣!」

    這一番話,休說幾個宮中主腦聽了失魂喪膽,一干妖人也無不驚心,俱都面面相覷,暗做警備。初鳳倉猝聞警,驚懼過甚,神志才微有些清醒。待運用元靈指揮魔鏡照察時,靈威叟已看出初鳳神色張皇,知道所料不差,三女禍在頃刻,且非峨眉之敵。正想勸她姊妹三人同了大家,趁仇敵未到以前,或是見機逃走,或是將貞水獻出,暫免一時,話還未說兩句,忽然「叭」的一聲,臉上早著了一個大嘴巴,半邊左臉立時由紅透紫,直打得靈威叟暴跳如雷,剛罵了聲:「何人大膽,暗中傷人?」便見眼前一晃,現出一個矮老頭兒,指著靈威叟哈哈大笑道:「我把你這冒名頂替、不知死活的胖老兒,竟敢在這時候趕來討好賣乖。如不看在你那孽師面上,我一舉手,便送你去見真靈威丈人去。只打了你一下,還不服氣麼?」

    靈威叟看出來人正是嵩山二老中的矮叟朱梅,他素來謹慎,惟恐閃失,知道不是尋常,哪敢招惹。好在朋友情分業已盡到,不敢再為留連,便朝三女高呼道:「峨眉能人定來不少,諸位道友切莫輕敵,致取敗亡。貧道去也。」初鳳等見朱梅突然現身,不由一陣大亂,紛紛施展法寶飛劍,上前對敵時,靈威叟先自遁去。緊接著朱梅也將身形一晃,不知去向。初鳳大怒,將手一指魔鏡,滿殿俱是寒光,還想查照敵蹤時,旁立許飛娘一眼望見鏡影中現出許多少年男女,就中金蟬獨自一個正往三鳳身旁撲來。因為適才朱梅隱身出現,三女早防還有別的敵人暗算,各自施展護身魔法,金蟬欲待飛到身前,再行出其不意,飛劍斬敵,尚未到得跟前。飛娘暗忖:「峨眉勢盛,今日業已侵入腹地,紫雲宮必破無疑。這些長幼敵人,俱有法術護身,眾人更難於應付。初鳳雖有魔鏡,太耗真元,不敢常使。

    何不將來人隱身之法破去,一則顯露己能,以洗昨日敗退之羞;二則可使三鳳對己重堅信賴,好乘機誆騙寶物。」想到這裡,便趁來人法寶飛劍還未施為之際,大喝道:「峨眉門下小業障,竟敢耍弄障眼法兒來此擾敵麼!」說罷,將手一揚,飛起一團紅似淤血,時方時圓,軟而透明的東西,光華暗赤,上下飛揚,滿殿凶煞之氣,寒光俱為所掩。易靜認得這種邪法乃赤身教主鳩盤婆所傳,最是污穢不過,恐眾人不知厲害,便即喝道:「此乃赤身教下赤癸球,待我破它。時辰已到,諸位道友還不現身出戰,等待何時?」說罷,早將預先備就的滅魔彈月弩對準那團暗赤光華射去,光華似梭一般,正向當中穿過,立即爆散開來,化為萬點紅雨,飛灑下落。這時眾人隱身法吃那赤癸球一照,正在將破未破之際,被易靜一聲警覺,又見魔鏡現形,隱身不住,各自收了法術,紛紛放出飛劍法寶,上前迎敵。眾妖人見敵人來了這麼多,又驚又怕,也各紛紛應戰。

    那金蟬隨了朱梅,會合石生母子,由外圍飛行,直入內殿。見了紅藥,知總圖已破,易靜、英瓊、輕雲等一行七人業已飛向前殿。朱梅便留下石生母子,指示機宜,由紅藥相助取那元命牌。自己同了金蟬徑往前殿,一到先將靈威叟驚走,便自隱身退去,去辦另一件要事。不提。

    金蟬來時,原受朱梅吩咐,到了殿中,等朱梅一走,便現身出戰,諸事小心。及至朱梅去後,金蟬見眾人並未看見自己,不由起了貪功之想,暗忖:「許飛娘素來厲害,自己本敵她不過,又要防她劫走那璇光尺,責任甚大。何不乘機上前,暗放飛劍,斬了三鳳,將她法寶囊一併搶走,豈不省事?」正在那欲前又卻之際,飛娘已將赤癸球放起,因為貪功一念,未先將雙劍護身。幸是易靜提醒得快,差點被血光照向頭上,壞了道行。及見隱身不住,便指金光,先朝三鳳飛去。

    飛娘見赤癸球被破,心中大怒,正要給金蟬一個辣手。易靜原敵慧珠,知道眾人皆非飛娘之敵,早將彈月弩收回,飛起劍光,直取飛娘。飛娘大喝道:「易道友並非峨眉黨羽,為何也來此助紂為虐?」易靜答道:「你這無知潑賤,到處惹事生非!我念你未到伏誅的時候,速速遁走,還可活命;如想在此趁火打劫,再也休想!」飛娘一聽心事被她道破,不由吃了一驚。一面飛劍應戰,暗中偷看眾人:甄艮、甄兌雙戰二鳳、金須奴;英瓊、輕雲雙戰初鳳、慧珠;另外還有兩個道童,在一條梭形光華之下,到處穿飛,不時現出上半身,用飛劍法寶殺害宮眾,任何法術法寶俱不能傷他們分毫,甚是猖狂。再看三鳳,因敵不過金蟬霹靂劍,已將數十件仙兵祭起,仍是佔不了一絲便宜。余外還有像朱梅那樣厲害的能手,不知多少,未曾露面。只見滿殿光華飛舞中,敵人未傷一個,宮中侍眾以及來的妖人,卻是傷亡不少。心中惦記著三鳳收藏的璇光尺和金庭玉柱中的寶物,幾次想飛近三鳳身側,俱被易靜法寶飛劍絆住。正在發急,旁邊的金須奴雖然相助二鳳與南海雙童動手,因早料今日決無勝理,又見初鳳正在危急,屢次暗示二鳳作速遁走,自己好分身去助初鳳。

    二鳳偏又不捨眼前這片基業,總想僥倖將敵人戰退,執意不肯。金須奴一面要顧夫婦之情,一面要全主僕之義,朱梅在此,又不敢胡亂施展法寶,真是戰既不可,退亦不能,好生著急為難。猛一眼瞥見初鳳已被英、雲雙劍逼得風雨不透,不但魔法無功,反連失了許多寶物,雖有慧珠死命保護支持,仍是無用。想起昔日相救相隨恩義,心如刀割。知道敵人勢盛,決非對手。這時黃晶殿已由初鳳行使魔法,與金庭玉柱連成一氣,在兩處設了壽筵。原擬宴飲中間,等眾人獻完了法,最後才由初鳳一舉手,將眾人移向金庭,再顯神通,施展魔法,以娛仙賓。

    此時事在危急,除初鳳行法,率領幾個本宮首要,遁入金庭玉柱之間將它封鎖,自己再冒險出見朱梅,獻出貞水,以求免禍,或者還有幾分之望外,別無善策。一見二鳳只管不退,忽然把心一橫,竟是捨了她,直往初鳳身前飛去。二鳳原非雙童之敵,偏巧金須奴日前為防遇見峨眉門下,二鳳誤用法寶傷人,以後仇隙越深,更難轉圜,將她所有寶物全要過去。今日來了強敵,金須奴還在持重,不肯速下辣手。二鳳屢次催他施為,他俱不肯。先還以有他在側,總可無慮。准知無端拋下自己飛去,不由著起忙來,喊了一聲,未見答應。知道自己勢孤力弱,再不見機,定有閃失,也打算跟蹤飛走。

    南海雙童與三女有殺父之仇,看出二鳳想逃,哪裡容得。甄兌早在暗中取出三稜戮魔刺,將手一揚,對準二鳳打去。此寶乃雙童師父在日煉魔之寶,取海中惡鯊脊刺煉成。與別的法寶不同,每根只能用上一次。發出去是一條大指粗的銀光,光尖上有三稜芒刺。一經打中敵人,立時在身上爆散開來,化成無數堅利的碎刺,鑽骨刺心,耗蝕精血。雙童一則因為乃師臨去時諄諄告誡,此寶狠毒,中上極難倖免,只能作為報仇除害之用,不可輕易行使;二則此寶不能收回,遺留無多,用一次,少一次;故而前受史南溪等妖人之愚,用地行神法暗入峨眉盜取肉芝,遇見那麼厲害的勁敵,都未輕易行使。

    論起二鳳所得月兒島各樣法寶中,原有禦敵之物,偏又不在身旁,本就雙拳難敵四手。臨逃倉猝之際,微一疏神,不及回劍防身,恰被打在右腿之上,覺著腿一麻,忽又覺著裂骨般的奇痛,知道不妙。好個二鳳,身受這等重傷,如換旁人,早已支持不住,身死敵手,她卻能當機立斷。不俟敵人二次又下毒手,連頭也不回,暗運玄功,施展魔教中解體脫身之法,將手一拍胯間,起了一片煙光。雙童眼見二鳳墜落,忙指劍光飛下,卻是一條白生生欺霜賽雪的玉腿橫在地上,一聲爆響,震成粉碎。二鳳已往金須奴那一面飛去。雙童如何肯捨,跟著緊緊追將過去。其實二鳳如趁此時逃生,還來得及。只為一念情癡,又惱著金須奴不該撇下她而去,氣在心裡。一則想過去喝問;二則還想催他速使法寶,報仇卻敵;三則也是劫運已至,竟沒想到逃之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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