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頭一轉,猛生巧計,便對三鳳道:「道友要觀此書,這有何難?」說罷,一面裝著取書,一面暗中行法。三鳳眼巴巴看他將玉匣取出,正要上前,猛見虎頭禪師把手一揚,數十道光華劈面飛來。二女方知不妙,想用飛劍抵禦時,身子一緊,便被那數十道光華將身纏住,倒於就地。耳聽虎頭禪師道:「道友存心不良,我不能不先發制人。早晚你那同伴必會尋來救你,且在這裡安臥一時吧。」說完,便將身遁去。甄海因是海豹所生,原養著許多海豹,宮門一開,便即紛紛擁了出來,看見生人,如何肯捨。還仗二女飛劍沒有收起,雖然身子被綁,不能言動,神志尚清,一心還想用飛劍斷綁脫險。那些不知死活的海豹,上去一個死一個,餘下的不敢上前,只在左近咆哮。直到初鳳、金須奴到來,才將二女救回宮去。
那逃走的女子,正是甄海的妻子鬼女蕭琇,本領雖不如甄海,卻極知進退。起初甄海去犯紫雲宮,曾經再三攔阻,說自己在南海修煉,島宮水闕,仙景無邊,大家同是修道的人,何苦貪心不足,侵害人家,一個弄巧成拙,豈不求榮反辱?甄海受了鐵傘道人門徒的蠱惑,執意不從。及至在紫雲宮海中慘敗,失了重寶回來,蕭琇越知不妙,力勸甄海斂跡,閉門不出。甄海哪裡肯聽。這日見虎頭禪師帶了二女前來叫陣,仇人尋到,分外眼紅,立時出去迎戰。蕭琇本有機心,算計仇敵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他夫婦除這座水闕外,附近島上本還有一座洞府。甄海一出去,忙將那部道書從玉匣中取出,交與兩個幼子帶往別洞,以免事敗,為仇人所奪。剛打發走了二子,正要準備出宮助戰,虎頭禪師已抽空潛入宮中,盜了那玉匣便走。蕭琇將那玉匣留在宮內,本為誘敵,使來人心願既達,容易退去。當時故作不知,直等虎頭禪師盜了出宮,才行追去,原想與丈夫會合一處,再行應敵。
誰知虎頭禪師心辣手狠,因為以前吃過甄海苦頭,這次前來,煉了好幾件厲害法寶。盜書之時,因恐二女只能絆住甄海,未必能是對手,所以急速退出。一見蕭琇追來,忙即回身應戰。一交手,便用飛缽斷了蕭琇一隻右臂,接著又打了她一菩提釘。蕭琇雖受重傷,因上面敵人還有兩個,結局不堪設想,心中惦記二子,當時逃遁,又恐引鬼入室,玉石俱焚,只得咬牙忍痛,勉強支持。幸而為時不久,甄海便發覺敵人詭計,捨了二女趕回。蕭琇料知甄海性情剛愎,不會就退,自己委實不能再支持下去,便略微告誡了幾句,隱身遁去。癡心還想甄海真個抵敵不住,總會知難而退,他又長於玄功變化,逃走不難。回到別洞,略用了一點丹藥,忙即忍痛行法,將全洞封鎖,準備甄海回時,萬一敵人追來,也好抵禦。誰知甄海劫數已到,急怒攻心,竟將身外元丹放出去與敵人拚命,身遭慘死,連元神都被虎頭禪師用誅魂收魄之法消滅。
蕭琇待了一會兒,傷處毒發,越來越重,連服丹藥,終不見效,望著二子垂淚。等了一日,夫妻情重,冒險出視。見了甄海遺體,一慟幾絕。只因二子尚幼,終日忍痛,苟延殘喘,傳授那部道書。只傳了一多半,實在痛苦難支,精血業已耗盡,只得自行兵解。臨終以前,再三囑咐二子將道學成以後,務必尋了虎頭禪師與紫雲宮一干男女報仇雪恨。
這二子便是現在被困凝碧崖六合微塵陣內,本書七矮中的南海雙童甄艮、甄兌。因了這一場因果,三方面結下不解之仇,以致日後七矮大鬧紫雲宮,金蟬、石生全仗雙童相助,巧得天一貞水,才能融化神泥,開闢五府。這且不提。
初鳳姊妹回轉紫雲宮後,又修煉了多年,道法越更驚人,便分別出海雲遊,積修外功。起初打算建立一點天仙基業,用意原善。誰知眾人福命有限,只初鳳和金須奴努力,不能挽回運數;加上所學道法又非玄門正宗,三鳳、冬秀時常在外惹事,任性胡為,有過無功,金須奴、二鳳又早失了元陽和元陰,諸多阻滯。二鳳、三鳳更記著虎頭禪師前仇,屢次前往報復,仇未報成,反輾轉結下許多冤家,中間也不知經過多少險難。初鳳為助二妹,無心中也鑄了兩件大錯,這才知道仙業無望,凡事難以強求,於是翻然改計,決心只做一個海底散仙。便告誡眾人,從此不准再問外事,專一整頓珠宮貝闕,把一座紫雲宮用法力重新改建。又從十洲三島神仙聖域,移植來了無數的瑤草琪花,收服馴養了許多的珍禽奇獸。在宮前設下魔陣,海面加了封鎖,以防仇敵侵入。另由後苑宮門開了一條長逾千里的甬道,由地底直達一座海島的地面,一層層俱有埋伏,無論仙凡,莫想擅入一步,並將昔日在外面物色來的弟子,一一派了執事,分任煉丹、馴獸、鋤花、採藥之責。初鳳自為全宮之主,更是不在話下。滿以為海腹潛修,別有世界,長生不死。
誰知天下事往往微風起於萍末,出人意料,一經種因,終必收果,任你用盡心機,終是徒勞無功。如照當時的紫雲三女閉門不出,全宮深藏海底,佈置天羅地網,勝過鐵壁銅牆,是誰也侵犯不了她們,偏巧又在閒中生出事來。紫雲宮那般戒備森嚴,眾人意猶未足。這日初鳳升座,按察全宮諸仙使的職司,偶想起那條上通地面的甬道,原本多為石土,雖經法術祭煉,無殊玉石,到底尚欠美觀。又聞人言,甄海二子甄艮、甄兌立志給他父親報仇,從一位散仙門下學了地行神法,透石穿沙,如魚行水。雖說這兩人只說要找虎頭禪師尋仇,追原禍始,難免不來侵犯。縱不足畏,這般堅固的甬道被人侵入,也是笑話。見近宮一帶海底所產的珊瑚、鐵晶、彩貝之類甚多,打算採集了來,用法術煉成一種神沙,將那條甬道重新築過。那甬道長逾千里,縱是玄門奧妙,築起來也頗費心力。算計宮中執事人等雖然不少,異日甬道築成,各層埋伏,均須派人主持,恐到時不敷使用,便命金須奴夫婦、三鳳、慧珠、冬秀五人,分頭出海去,各自物色一個有根器的少年男女,度進宮來備用。五人領命之後,初鳳便率了宮中諸仙使,盡量採集應用之物,建下五行爐鼎,等五人一回,便即開始祭煉。
不消三月工夫,二鳳、慧珠、冬秀每人俱尋了一個有根器的男女,回宮覆命。只金須奴和三鳳因為選擇太苛,並無所獲。恰巧這日二人在雲貴交界的深山中無心相遇,彼此一談經過,才知打的是一個主意。因未出家而有根器的少年男女尋覓不到,想到名山勝境中尋一個曾經學道未成之士,收伏了回去。正在互商如何進行,忽見一道光華擁著一個少女,慢騰騰從前面峰側飛過,似要往上升起。二人一見,知是業已成道的元神,如能收了回去,勝似常人十倍。見她飛昇遲緩,看出是脫體未久,所以覺著費力。只要飛行些時,不遇見外人侵害,一經掙扎,升出雲層,便憑虛上升,直入靈空天界,完成正果。
二人存身之處,本已甚高,這光華中的女子更高離地面,不下千丈,再升千餘丈,便無法能制。這類事如被正派中仙人遇著,不但不去害她,反要飛身上去將護,助她脫險上升。三鳳為人任性,自私之心太重,哪管對方多少年辛苦修持,好容易脫體飛昇,完成正果。一見時機瞬息,也不和金須奴商量,手一揚,劍光先飛出手去,打算逼迫那光中少女降下。那少女見有人為難,知道是命中魔頭,愈發奮力上升。三鳳見飛劍飛近少女面前,為護身靈光所阻,無所施為,眼看少女又飛高了數十百丈,知此女道力不淺,稍縱即逝。眉頭一皺,頓生惡念,口喊一聲:「那女子還不投降,休想逃走!」接著便將所煉魔砂取出,朝少女打去。
這魔砂乃近年三鳳在外雲遊時,瞞了初鳳,也不知費了多少心力才得煉成,與初鳳昔日為報甄海之仇所煉大不相同。除善於污毀敵人的飛劍法寶外,差一點的仙人被它沾上,重則神迷昏倒,任人處置;輕者也要打落多少的道行。那少女平時法力雖然高強,這時一個甫行脫體飛昇的嬰兒,如何禁受得住。還算那少女見聞廣博,知道魔砂厲害無比,一被打中,不但一樣身落人手,異日再想飛昇,又須借體還原,再行轉劫,受諸多災劫,把這多年石中苦修付於流水,豈非更加不值?明知敵人逼迫歸順,不懷好意,無奈已萬分緊迫,再不當機立斷,所受更慘。莫如拼著再受數十年辛苦,把所煉護身靈光毀去,以免損及元嬰。少女方才想到這裡,三鳳已將心一橫,運用玄功的魔砂變作萬千團黃雲紅焰,風捲而來。少女把這護身光華化成一道經天彩虹,迎上前去,將來的雲焰攔住,口裡連喊:「道友高抬貴手,容我下來相見。」說時,那護身靈光一經脫體,少女的身便不似先前遊行自在,飄飄蕩蕩,御風降落下來。
三鳳見魔砂飛上前去,竟被一道長虹攔住,正暗驚少女僅是一個甫行脫體的嬰兒,竟有這般神奇的道力。偶聞少女已在答話,離開光華,自行降落,才知她是恐怕毒砂傷了元嬰,已有降服之意,不由動了惻隱之心,連忙飛身上去,將她捧住。那少女降至中途,回望空中彩虹為魔所污,業已逐漸減退,即使敵人應允放行,已不能即時飛昇,心裡一陣慘痛氣忿,業已急暈過去。金須奴見三鳳行為如此可惡,委實看不過去。知道這種初脫體的元嬰,一任她平日道力多高,此時也是至為脆嫩,什麼災害都禁受不起。恐不知怎樣調護,再傷了她,先取出一粒玉柱中所藏的靈丹與少女塞入口中,然後輕輕喚道:「道友莫要驚恐,我等並非異派中的惡人,要借道友的元神去煉什麼惡毒法寶。乃是宮中需用幾位根骨深厚的男女,相助辦一件事。我同這位三公主奉命物色,因喚道友降落不聽,一時情急,使用神砂,原想逼著道友降落,並無惡意。道友膽小,喪了護身靈光,如今再想上升仙闕,已不可能。不如隨我等回轉紫雲宮海底,同享散仙奇福。宮中現有固元靈膠,道友無須借體,便可復原。只須暫助我們些時,不過遲卻數十年飛昇。異日遇見機緣,道友仍可成就仙業,豈不是好?」
少女聞言,猛想起:「昔年師祖曾說,自己福薄緣鏗,雖仗性行堅潔,向道虔誠,可以人定勝天,但仍有兩次重大災劫。經過之後,還要多立外功,始能飛昇。後來冤遭無辜,在石壁中幽閉多年,一意苦修,僥倖修就元丹,脫體飛昇。當是因禍得福,誰知仍會遇見這種天外飛來橫禍。可見事有前定,無法避免。」想到這裡,心略一寬,睜開雙目一看,自己被一個女子托住,旁邊還立著一個仙風道骨的美少年,正在殷殷勸慰。這一男一女雖是一路,那男的卻是一臉正氣,而不似那女子一望而知是左道旁門中人。身落人手,只好聽其自然,一切委之命數。便答道:「這也是我仙緣淺薄,命中該有這一場劫難。此番隨了二位道友回宮,只要在修道人本分以內,為奴為僕,俱所甘願。不過事要約定:此劫不過五十年,日後機緣到時,須由我自由,不得強留。如今我護身靈光已失,原來軀殼又毀,本打算借體還原,未必能尋著好的廬舍。適才道友所說的固元靈膠,也須賜我一用。否則既遭羅網,只好任憑二位,寧可形神消散,也不能奉命了。」
三鳳見這少女元嬰長才三尺,光彩照人,說話不亢不卑,委婉盡致,不禁心折,暗忖:「五十年期限雖短,只要她肯相隨回去,有宮中那般的景物享受,還怕羈魔她不住?況且她本身軀殼已失,又不願借人形體,雖有固形靈藥,難道除元神之外,又煉成第二元神不成?樂得賣個慷慨,應允了她。」便答道:「我一時莽撞,誤發神砂,壞了你的靈光,歉悔無及。我那紫雲宮深藏海底,在三十六洞天以外,自由自在,享受無窮,珠宮貝闕,仙景非常。既願相隨同歸,足見明識大體。至於五十年後,任你自去之說,雖非我等所願,有了這五十年工夫,宮中新收諸人的道法想已煉成,留固可喜,去亦無妨。適才只說你舊日廬舍還在,既已失去,想已火解。宮中不但固元靈膠甚多,還有天一貞水和各種靈藥異寶,此去定然有益,只管放心便了。」那小女聞言,含愁謝了,仍不下地,就在三鳳懷裡,略問了問宮中主人姓名、來歷和修道派別,知與別的左道旁門不同,愈發放心,當下改了稱謂。三鳳所求既得,又比眾人不同,好不心喜,也不管金須奴怎樣,略為話別,便獨自帶了這少女往紫雲宮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