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傳·三 第52章 第一三八章 (7)
    那道童見風子一鑭打到,口裡罵得一聲:「業障!」腳一點,往上縱起,右手掐訣,口裡唸咒,伸出左手正要往腰間寶劍拍去,飛將起來傷人。卻不料風子早打好雙料主意,左手鑭打出去,右手仍還緊握身後斜插著的劍柄。見敵人身法甚快,躲過迎頭那一鑭,忙將右手一用力,順著身後寶劍出匣之勢,身往左一側,一反腕,使了一個分花拂柳的招數,劍尖從左側下面向上撩起。跟著再變了個猿公獻果的招數,就著敵人往側縱避之勢,連肩削去。那道童萬沒料到敵人右手上還持有一柄劍,身手又是那般快法,喊聲:「不好!」連忙縮肩收臂,往後平倒,打算避過劍鋒,再放飛劍出來。只覺右手尖一涼,右手已被風子的劍撩著一點,割落了兩個半指頭,頓時便疼痛起來。風子還待趕上前去動手,忽見黃光一閃,後面那個道童已將飛劍放出,快到頭上,不敢怠慢,忙將峨眉劍法施展出來。一個空中,一個地上,爭鬥不休。所幸敵人劍術不高,還未煉到身劍合一地步,偏巧風子昨晚又得了那口好劍,若單是那柄鐵鑭,命早完了。當下風子單和第一個道童交手,兩下動作俱都疾如飄風。

    雲從見風子使眼色,知要發動,剛將劍拔出,風子已和來人交手。及至頭一個道童受傷退下,後一個道童恨得咬牙切齒,腳一站定,便將飛劍放起助戰。正遇雲從飛身趕到,迎個正著。兩上兩下,一個對一個,廝殺起來。這兩個道童出身旁門,入門不久,雖然劍術不高,卻學會了一身妖術邪法。因恨風子切骨,一見敵人不會飛劍,僅各人一道劍光,已將敵人連人帶劍絆住,正好施為,用法術取勝。想是二人命不該絕,兩個道童剛互道得一聲:「這兩個業障可惡已極!我們用法寶法術將他們捉住,碎屍萬段,給師叔師弟們報仇!」雲從一聽,心中方在著忙,忽聽側面山坡上有一人說道:「徒兒們,不可如此。這兩個業障頗有幾分資質,如肯乖乖投降,拜在為師門下,相隨回轉仙門修道,我便不咎既往。否則你們可憑真實本領,將他們心服口服地擒住,帶回洞去,從重發落,與你們師叔報仇。」這幾句話一說,兩個道童便知師父起了愛才之意,暗示生擒,不准傷害。雖然懷恨不願,怎敢違拗,只得指著二人怒罵道:「我們要殺你二業障,不費吹灰之力。偏我師父黎真人見你二人有點資質,如肯投降,拜真人為師,便饒你二人不死,否則仍要將你二人碎屍萬段。快快回話,以免自誤!」

    雲從、風子與空中兩道黃光鬥得正酣,一聽有人發話,是那兩道童的師父。百忙中偷眼往山坡上面一看,一塊山石上還坐著一個黃衣草履的道人,頭戴九梁道冠,斜插著好幾柄小叉。怪不得適才明明看見空中三道黃光,怎地只有兩人落下。那道人在匆忙中看去,彷彿面相異常醜惡,說話口音正與昨晚先走那一個妖道相同。兩個徒弟已經那樣厲害,妖道本領不問可知。自己是仙人門下,怎肯屈身於左道妖邪?雲從又想起張三姑所傳仙示,雖然有險,並無大礙。在緊急之時,定和野騾嶺被萬千群獸圍困,忽然來了救星一樣。既然妖道起了愛才之意,不准徒弟用邪法暗地傷人,正可多支持一刻,以待救星。故聞言並不搭話,只是一味苦鬥。那風子自從這次隨雲從同赴峨眉,逐處都能以運用機智化險為夷,偏在這時動了呆氣,聞言竟自一面動手,口中大罵道:「你兩個小太爺,俱是凝碧崖太元洞峨眉派仙長醉真人的門下,豈能做你妖道邪魔的徒弟?你們會妖法,小太爺還會仙法呢!你師徒三個快快放小太爺走路便罷,不然,少時我師父師伯叔們仙人多著呢,看你小太爺老不回去,駕雲尋來,將你們老少三個妖道捉回山去,那才要千刀萬剮,給天下人除害呢。」

    風子一面說著狂話,一面又在那裡暗打主意。他初動手時,原是劍、鑭並用。及至敵人劍光飛出,知道鐵鑭挨上去便斷,以手中所持的劍和空中飛劍相爭,即使峨眉心法也覺費力,稍一疏忽,便有性命之憂。急切間應敵還來不及,哪裡勻得出工夫再用鐵鑭?拿在手上不但無用,反倒多了一些累贅;就此扔落地上,又恐為敵人得去可惜。正沒個主意。暗想:「自己一方只有二人,敵人卻是三個,最厲害的一個還未動手。擒賊須要擒王,何不照顧了他?」主意打好,正值手中劍與黃光絞了兩下,照先前本該風子朝側縱開,以備緩一緩氣,敵人也指揮著黃光隨著追去,再行動手。

    這次風子卻拼冒奇險,不但不往側後避縱,反而出其不意,就在兩下裡一格一絞之間,倏地將劍一抽,埋頭劍下,護住頭頂,用盡全身之力,腳下一墊勁,朝前面山坡妖道坐處平縱出去有十來丈遠近,真是其疾如射。腳方落地,後面道童也指揮著黃光追來。風子先不下手,一回身,先迎著敵人飛劍,又一招架格絞,二次又往回路縱去。就這一往復,業已覷好準頭,乘那間不容髮的一點空隙,猛地偏頭回身,撒手飛鑭朝妖道頭上打去。這一絕招使得也真太險,落地縱回之時,不比第一次乘人不防,又一撒手飛鑭,未免略微遲延。先聽鏘鋃一聲響過,也不知打中妖道沒有。身才落地,還未站穩,便聽耳根有金刃劈風之聲,黃光從腦後照來,敵人飛劍距離頭頸僅只數寸。風子喊聲:「不好!」忙舉劍尖舞起一個劍花,就地一滾,準備使一個乳貓戲蝶的解數避過。耳旁猛又聽一聲大喝:「徒兒們!」那道童見敵人倒地,心中大喜,正要指揮劍光下落,忽聽師父喝喚,還以為師父不准傷害敵人,劍光略停。風子已舉劍斜護面門,腳跟著地,一個鯉魚打挺,斜縱出去,躲過奇險。

    原來那妖道先聽風子怒罵,已是著惱。又聽風子說起師父是醉道人,猛想起只顧收服兩個好徒弟,忘了這裡離峨眉巢穴不遠,倘如首腦人物尋來,人被救去無妨,萬一被敵人看破機密,豈不前功盡棄,白費連日心血?偏又愛惜這兩人資質實在不差,縱不肯降順門下,生擒回去,做異日報仇煉寶時主要生魂也是妙事。方在委決不定,不想風子竟會從奇危絕險中撒手一鑭打來。妖道縱不是旁門高手,也非平常之輩,這一鑭何能打中。妖道見兩個敵人竟能在步下與飛劍相持了好一會兒,身手矯捷,疾勝猿猱,一路縱奔跳躍,兩個徒弟一點也未佔著便宜,尤以風子更為靈活。剛讚得一聲:「峨眉劍法真是不凡,連兩個初入門的小輩已是如此。」忽見敵人縱起時猛一偏頭,手揚處打起一樣東西。妖道暗罵:「好業障!死在臨頭,還敢暗箭傷人。」將身一側,便已讓過。

    風子力量本大,那鑭又沉,用的更是十二成的足勁,鑭雖未打中妖道,卻打中妖道身後一根二尺粗細、七尺來高、上豐下銳的石筍上面。只聽卡嚓一聲,火星飛濺,那根石筍齊腰折斷,倒將下來,正落在妖道的背上。妖道原是兩手交叉,箕踞而坐。鑭飛來時,知是一件尋常兵刃暗器,懶得用手去接,一時大意,隨便將身一側。卻不料身後還有這根石筍,碎石火星先飛濺了一頭,接著那大石筍倒下來把妖道後心打了一個正准。若換常人,怕不筋斷骨折,滿口噴血而死。就饒妖道一身本領法術,也因輕敵太甚,疏於防護,雖未受著重傷,也打得脊樑發燒,心裡怦怦亂跳。這一來,將妖道滿腔怒火勾動,忙怒喝道:「徒兒們!快下手將這兩個業障擒回山去祭煉法寶,只暫時休傷他們的性命。」活該風子命不該絕,妖道偏在此時一喊徒兒,那道童以為不許下手傷他,略一遲延,風子已從飛劍底下逃了活命。不提。

    那妖道師徒三人來歷,且在此抽空一敘。

    那妖道乃是越城嶺黃石洞飛叉真人黎半風,前文業已表過。出身旁門,早年作惡無算。近數十年因受一個能人警誡,本已杜門不出。不料徒弟惹禍,新近在羅浮吃了武當派中人的大虧,又將他袒護的愛徒殺死。知道勢孤力薄,本領又不如人,本想投奔北海陷空老祖那裡,借他煉了法寶報仇。偏巧在福建武夷山頂,路遇萬妙仙姑許飛娘,說起三次峨眉鬥劍之事,內中有兩個陰人與她為難。意欲尋一個多年不露面、不為峨眉派中人注目的人,潛往峨眉後山,祭煉一種邪法,以備事先將那兩個陰人引來除去。意欲煩他前往,就便約他歸入五台一派。黎半風一問那兩個陰人,正是天狐寶相夫人的二女秦紫玲姊妹,所行的法又是先破去二女元陰。既可借此結納許飛娘和許多異派中的能手,又可滿足色慾,還能得一件旁門異寶。

    當時攬了下來,接過許飛娘的寶幡靈符,傳了煉法,便悄悄帶了兩個徒弟往峨眉後山姑婆嶺飛娘所指之處進發。好在深知峨眉派素來與人為善,不咎既往,只要自己不露出為仇痕跡和在外胡為,煉法之處又深藏地底,有符封鎖,除非先知底細,絕難為人發現。即使遇見峨眉派中人,也可和他明說自己因愛峨眉靈秀,隱居修煉,也不致受人干涉。師徒三人到了地頭,便每日天明,照傳授之法施為起來。到底做賊膽虛,知道自己兩個新收的門徒本領不濟,不能勝瞭望之責,事雖隱秘,還恐有敵人中的高手尋來為難。想尋一個同黨,以便自己行法時在山頂瞭望,一遇有警,一個暗號,立時可將法收起,敵人尋來也不怕,豈非萬全?叵耐自己多年不曾出世,所有當年同惡,因受各正派逼迫傷害,大都或死或逃,不通音問,急切間尋不著人。起初又忘了請飛娘代約,只好仍命兩個徒弟勉為其難,小心行事。

    這日忽然靜極思動,到峨眉城內尋一酒家小飲,冤家路狹,下山一露面,便遇見矮叟朱梅、醉道人和元敬大師三個。心裡一慌,剛暗道一聲:「晦氣!敗了興致。」本想回山,又知這三人靈警無比,恐啟人疑,故意裝作不見,仍在城中買醉,吃了一頓堵心酒。回山時節,忽然遇見多年不見的一個小師弟,便是那姓尤的妖道。說起也因避跡多年,靜極思動,無心中在鴉林砦山民群裡發現一個好所在,地甚隱僻,還可以役使山人建造宮觀,以為立足之地。南疆僻遠,足可盡情快樂。已約好一個姓門的同黨,在野騾嶺煉迷魂丹,丹成便即前往赴約。此次帶了一個心愛徒弟到成都去尋工匠,路遇許飛娘,說起煉法之事,約他前來相助等語。黎半風聞言,正合心意。先還留神矮叟等人,數日不見有甚動靜,好在添了助手,可以聞警即行防備,也就略微放心。

    雲從、風子避雨那一晚,山腰以上原本滿天星月,兩個妖道各帶愛徒在山頭對酌,裝那閒散逍遙神氣。忽見風子手持的寶鏡光華,上燭重霄,看出不是曾經修道人祭煉過之物。以為寶物出土,連忙追蹤一尋,並未尋著。黎半風忙著煉法,又不捨那寶物,防為外人得去。貪心一萌,以為只此一晚無人瞭望,哪有這巧就出事?便留下妖道師徒搜尋,自己回山煉法。天明事完,趕來一看,昨晚所坐大石已經移開,巖壁間現一洞穴,妖道師徒蹤跡不見。看出那大石是本門妖法所移,起初也為風子所佈疑陣所惑,疑心妖道師徒吞沒異寶逃走,勃然大怒,罵不絕口。偏他兩個徒弟一名晁敏,一名柏直,均甚機智。晁敏說:「尤師叔雖是多年不見,他人單勢孤,正想這裡事完,約師父同去創立基業。又說了他許多機密和鴉林砦根本之地,如若吞寶逃走,豈不怕我師徒尋去?」妖道先還不信,以為要真是件奇珍異寶,豈還不捨一個將要創業的地方?後來柏直忽然拾著一個法寶囊,裡面裝的丹藥和一些煉而未成的法寶,認出是小妖道之物,上面還染有血跡。再把地上掘動過的地方一查看,竟無處不有血跡。

    先還當是遇見峨眉方面敵人,後來跟著泥中腳印,又在附近山澗中尋著妖道師徒屍身首級一看,一個雖似飛劍所傷,而小妖道頭破腦裂,分明是尋常人用的兵器。妖道師徒怎會死在平常人手內,好生不解。因屍首未用丹藥化去,已知不是峨眉門下所為。黎半風素來心硬,見妖道已死,所煉妖法已快完功,當地鄰近敵人巢穴,不願再去生事,也就罷了。偏兩個小妖道因既斷定那傷處是平常兵器所傷,必是山中潛伏的盜賊乘其無備下手暗害,否則何必還要移屍滅跡?而且地上現有凡人腳印,是個明證。不代報仇,說不過去,執意要去搜查。妖道到底心還惦著寶物,也未攔阻。只囑咐不要飛離太遠,以防遇見敵人,只可在附近尋找。如有可疑之人,急速先與自己送信,拿穩下手。囑罷,便自先回。兩個小妖道以為常人絕不會走遠,又值雨後,一路腳印鮮明,更易查訪,一心以為必在近處潛伏。卻沒料到風子、雲從走路本快,又是心急奔逃,早跑出老遠。那雨又只下了半邊山,有的地方並沒點雨。兩個小妖道尋了好一會兒,忽然不見腳印。兩人一商量,便駕劍光飛身空中,盤旋下觀。尋沒多時,便發現雲從、風子二人蹤跡,回去向黎半風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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