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仇還在其次,那凝碧崖洞中,還有長眉真人遺藏的許多靈藥異寶,九華肉芝也移植在內,我們如能攻進去,不但報了仇,掃了他們的臉,還得了那些好東西,助我們增長道力,真是一件美事。日前聽說,峨眉派重陽前後,要在凝碧崖太元洞召集長幼同門,開開山大會,那時他等人多勢眾,去也徒勞。最好趁他們在東海採藥煉丹,不能分身之時前去,要容易得多。不過我們的人還嫌少些,那群小輩的道力雖是不濟,幾口劍皆非凡品。孫凌波前次失利,便是吃了人少的虧。烈火道兄和他師弟兔兒神倪均,煉了一個都天烈火仙陣,厲害非凡,不論仙凡,一入陣裡,便被風雷所化。任是一等仙山,受風雷攻打,不消數日,也成灰燼。現在去尋他對付幾個小輩,雖說有點小題大做,不過那陣原為峨眉這群業障而設,先去消滅他們的根本重地,也未嘗不是善策。且待我前去和他商量一番。」當下便別了龍姑等三人,逕往華山,一問方知烈火祖師已往陷空島有事,須要年底才回。且喜兔兒神倪均和那陣圖法寶,俱在山中。彼此一商量,割雞焉用牛刀,既然陣圖法寶都在,何必要烈火祖師親去。便寫了十幾封柬帖,吩咐門人去約請幫手,自己同倪均先在棗花崖相候。
史南溪眼光何等精靈,一眼便看見下面洞門前站定的陰素棠,想起以前劍傷赤城子之事,不便上前相見。自己又想了一個主意,便搶在陰素棠前頭入洞,對施、李二女說了大概,吩咐如此如彼,千萬不可將陰素棠放走。然後一同出來,將陰素棠接進洞內,說完許多經過,又請陰素棠加入相助。陰素棠對報仇自是十分願意,但心裡還是記著史南溪前仇,只管唯唯否否,未下肯定答詞。一面又看四人親暱情形,不住拿話去點醒龍姑,意思說她不要如此明目張膽胡為,藏靈子師徒不是好惹的。誰知施龍姑已為史南溪等淫魔邪術所迷,聞言強笑道:「血兒他不顧我,把我一人冷冷清清地丟在此地。以前幾次要拜他師父的門,學些本領道術,想是他師父嫌我資質太低,不堪教訓,始終沒有答應。這次在峨眉吃了多人的虧,差點送了性命。事後思量,皆是自己道行不濟之故,非常害怕。現在我和李四姑都拜在烈火祖師門下,靜等祖師回山,就行拜師之禮了。」
陰素棠聞言,便猜龍姑因為貪淫,又恐後患,竟至毅然不顧一切,背叛丈夫,投身到華山派門下。知她將來必無好結果,錯已鑄成,無可再說。至於尋峨眉派報仇之事,這些淫魔前去,果能如願,更省得自己費事。否則等他們失敗回來,自己再廣尋能人為後助,設法報仇,也免得沾他們的光。此時正好坐山觀虎鬥,人已死了,報仇何在早晚?自己羽毛未豐以前,何苦隨著他人去蹚渾水?想到這裡,便推卻道:「孽徒慘死,原該為她報仇,但眼下峨眉勢盛,非一人之力所能成就,原想俟諸異日。難得諸位道友與龍姑同仇敵愾,又有都天烈火大陣,不患不能成功。我道力有限,對於此陣奧妙,莫測高深,有我不多,無我不少。
近在山中煉了一樣法寶,也是為了報仇之用,如今尚未煉成,意欲向諸位道友告辭回山,俟有用我之處,再來如何?」兔兒神倪均道:「仙姑這話奇了,我等原因龍姑相約,為報令徒之仇而來,仙姑本是主體,怎會置身事外?令人不解。」眾妖人又再三從旁婉勸,說得陰素棠無話可答,只得應允。最後仍說山中有事,法寶也未隨身,決定屆時赴約。又座談了一會兒,才行辭去。一路暗想:「久聞史南溪這個惡道性如烈火,怎麼今日幾次給他難堪,他都始終和顏悅色地對答,情意殷殷?莫非他後悔傷害赤城子,又不便明和自己道歉,特意和自己慇勤,釋嫌修好?也未可知。」又想起孫凌波隨自己多年的師徒情意,既有這種現成的時機,還是先報殺徒之仇再說。主意定後,便往棗花崖飛去。
陰素棠原也是崑崙派中健者,只為一時情慾未盡,與赤城子有了苟且行為,被眾同門逐出教外,一賭氣想和赤城子另創新派,爭回顏面。經營多年,不但沒有成效,近來又遭失意之事。如就此知難而退,她除平時淫行外,尚無別的大惡,一時也不致便伏天誅。偏偏遇上孫、施兩個淫女往峨眉闖禍,把她引入漩渦。起初不願和仇人共事,主意本打得不錯,何曾想到史南溪陰險淫凶,心存叵測,別有深意。這次同犯峨眉,便種下惡因,鬧得身敗名裂,萬劫不復,此是後話。
再說史南溪知陰素棠也非弱者,就此引她入港,說不定還討個沒趣。見她執意要先回山,只好欲擒先縱,放鬆一下,龍姑此時已無所忌憚,異日熊血兒不知更好,只須等他回時,略避一些形跡;如若事情敗露,好在有華山派作為護符,索性公然與他決裂,省得長年守這活寡。等陰素棠走後,三男二女五個淫魔,又會開無遮,任情淫樂起來。
過沒三日,約請的人陸續來到,除了華山派門下的百靈女朱鳳仙、鬼影兒蕭龍子、鐵背頭陀伍祿外,還有昔日曾在北海無定島陷空老祖門下的長臂神魔鄭元規。那鄭元規自從犯了陷空老祖的戒條,本要追回飛劍法寶,將他處死,多虧他大師兄靈威叟再三求情,又給他偷偷送信,才得逃走。自知師父戒律素嚴,早晚遇上,還是難討公道,便投奔到百蠻山陰赤身寨五毒天王列霸多門下。逃走時節,又偷了他師父許多靈丹仙藥,害得靈威叟為他在北海面壁罰跪三年,自己卻得逍遙事外。那列霸多是個蠻族,自幼生著一身逆鱗,滿口獠牙,本就無惡不作,自從得了鄭元規,愈發同惡相濟。
因見各派俱在收羅門人,光大門戶,也想把那赤身邪教開創到中土來,便命鄭元規到崆峒山創立赤身教。他與史南溪等都是極惡淫凶一流,平時情感甚密。這次史南溪侵犯峨眉,派人前去請他。他聽來人說起峨眉凝碧崖有許多美女,已是動心;何況還有那千年難遇的肉芝,更是令他垂涎不已,一接信便趕了來。見面略一商量,仍然公推史南溪主持一切。因為還有約請未到的人,定在第五日子正去襲峨眉後洞,能偷偷進去更好,如果敵人有了準備,便用都天烈火大陣將凝碧崖包圍,強逼敵人獻了肉芝降順;否則便豁出肉芝不要,將敵人根本重地化成灰燼。主意打定,一面著施龍姑去與陰素棠送信,一面又同一干妖人就在姑婆嶺前演習陣法。一個個興高采烈,靜等到時行事。不提。
且說施龍姑到棗花崖見了陰素棠,說明經過。陰素棠知她執迷不悟,不好再勸。心中究竟還是恨著史南溪,不願立刻就去,推說再有三四日,法寶才能煉好,請上復史道友,準定在期前趕到便了。龍姑辭別回去,行到離姑婆嶺不遠,見自己洞前一片暗赤光彩,殺氣騰騰,千百道火線似紅蛇亂飛亂竄,知是史南溪等在演習陣法。正要催動劍光前進,忽然一眼瞥見離姑婆嶺還有三十餘里的一座高峰絕頂上,有兩個人在那裡對坐。暗想:「那座峰上豐下銳,高出左近許多峰巒之上,似一根倒生著的石筍挺立半空。上面除了有些奇石怪松外,漫說是人,連鳥獸也難飛渡。峰的上半截,終年雲霧包沒,時常看不見全身。今日雖然天氣晴明,罡風甚大,尋常修道的人也不會上去盤桓,這兩個人來頭想必不小。
現在各道友正在姑婆嶺練法,莫要把機密被外人得了去。記得以前因採藥曾上去過兩次,有一次在無意中發現上面有一個洞穴,直通到半峰腰下。當時因為那洞幽深曲折,洞底又是一個極深水潭,無甚用處,沒有再去。反正此時回山也沒甚事,何不就便前往探個動靜?那兩人如果是峨眉敵派,樂得結納引為己用。要是自己這一派的敵人,便看情形行事,憑自己能力,能除去他更好,不能也不去驚動他,回去約了人再來,也不為晚。」想到這裡,因為相隔不遠,恐防被人覺察。那峰位置,原在姑婆嶺西南,如要前去,本應南飛。故意把劍光折轉往東,一路將劍光降低,飛出約有三五里光景,恰好穿入前面密雲層裡,估量峰上的人已看不見自己,方向一改。即使剛才露了形跡,也必以為自己是個過路的人而忽略過去。
施龍姑便將劍光降低,折回來路,仗著密雲隱身,緊貼著山麓飛行,頃刻之間,到了峰底。無巧不巧,峰半腰上也起了一圈白雲,將峰腰束住,看不見頂。龍姑心中暗喜,急匆匆找著以前去過的那個洞穴,飛身入內。才一入洞,便見劍光影裡,有一團大如車輪的黑影,迎面撲來。一個不留神,差點被那東西將粉臉抓破。還算龍姑機警,忙運劍光去斬時,那東西已疾如電逝,掠身而過,飛出洞外去了。龍姑暗想:「無怪人說深山大澤,多生龍蛇。連這一個多年蝙蝠也會成精,竟然不畏劍光,自己一時疏忽,差點還吃它傷了。回來得便,定要將這東西除去,以免年久害人。」當時微覺左耳有些疼痛,因為急於要知峰上人的底細,並未在意,仍舊覓路前進。叵耐以前來路大部不甚記憶,兀自覺得洞中黑暗異常,霉濕之氣蒸蒸欲嘔。
一任自己運用玄功,劍光只能照三尺以內,也不知飛繞了許多曲折甬徑,仍未到達上面。末後依稀辨出昔日行路,算計不會再有差錯。剛飛上去約有十來丈左右,明明看見前面是一個巖窗,正待運用劍光飛昇而上,忽地前額一陣劇痛,火花四濺,眼前一黑,許多石塊似雨點一般打來,同時自己的飛劍又似被什麼絕大力量吸收了去。剛喊得一聲:「不好!」一陣頭暈神昏,支持不住,竟從上面直跌下來,「撲通」一聲,墜入下面深潭臭水裡面,水花四濺,水聲琤癒A與洞壁回聲相應,入耳清脆,身已沒頂,鬧得渾身通濕。恰好被水的激力冒出水面,看見自己的飛劍正從上面墜落。驚慌昏亂之中,不暇細思別的,忙運一口真氣,將劍光吸來與身相合,仍舊騰身而起。
忙取出隨身法寶,一面用法術護身,四下裡留神觀察,只覺出頭面上有幾處疼痛,余外並無一絲一毫異狀,既無鬼怪,也無敵人在側,心中好生驚異。再仔仔細細飛向適才墜落的頂上一看,原來是一塊凸出的大怪石,黑暗之中看不甚清,連人帶劍撞將上去。因飛時勢子太猛,正撞在自己頭上,將頭腦撞暈,墜落潭底。若換了尋常的人,怕不腦漿迸裂,死於非命。那丈許大小的怪石,也被劍光撞得粉碎。所以當時看見火星四濺,並非有甚埋伏。暗怪自己魯莽,受這種無妄之災,還鬧得渾身污泥臭水,好不喪氣。欲待就此回去,更衣再來。一則不好意思對眾人說起吃虧之事,二則恐峰上的人離此他去。想了想,這般狼狽情形,怎好見人?決計還是上去,只探明了實情就走。略將身上濕衣擰了擰,順手往臉上一摸,劍光照處,竟是一手的鮮血,知道雖未受重傷,頭皮已撞破無疑。自出娘胎修道以來,幾曾吃過這般苦楚?不由怨忿氣惱,一齊襲來,越發遷怒峰上之人,好歹都要查出真相,以定敵友。
人入迷途,都是到死方休,甚少回頭是岸。龍姑雖是異教,學道多年,功行頗有根底,並非弱者。她沒有想想,一個飛行絕跡的劍仙,豈是一個大蝙蝠所敢近身?一塊山石,便能將自己撞得六神無主,頭破血流,身墜潭底,連飛劍都脫了手的?仍是一絲也不警悟,照樣前進。因為適才吃了大虧,不敢再為大意,一路留神飛行。偏這次非常順利,洞中也不似先前黑暗得出奇,頃刻之間,已離絕頂只有一兩丈光景。恐被對方覺察,收了劍光,攀援而上。到達****,探頭往外一望,果然離身不遠,有兩個人在一塊磐石上面對弈,旁邊放著一個大黑葫蘆,神態極是安詳。定睛一看,兩人都是側面對著自己。左邊那人,是個生平第一次見到的美少年。
右邊那人,是個駝子,一張黑臉其大如盆,凹鼻掀天,大眼深陷,神光炯炯。一臉絡腮鬍須,長約三寸,齊蓬蓬似一圈短茅草,中間隱隱露出一張闊口。一頭黃髮,當中綰起一個道髻,亂髮披拂兩肩。只一雙耳朵,倒是生得垂珠朝海,又大又圓,紅潤美觀。身著一件紅如火的道裝,光著尺半長一雙大白足,踏著一雙芒履。手白如玉,又長又大,手指上留著五六寸長的指甲,看去非常光滑瑩潔。右手指拈著棋子,沉吟不下。左手卻拿著那葫蘆,往口裡灌酒。饒是個駝子坐在那裡,還比那少年高出兩個頭,要將腰板直起,怕沒有他兩人高。真是從未見過的怪相貌。再細看那美少年,卻生得長眉入鬢,目若朗星,鼻如垂玉,唇似列丹,齒如編貝,耳似凝珠,猿背蜂腰,英姿颯爽。再與那身容奇醜的駝子一比,越顯得一身都是仙風道骨,不由看得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