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傳·肆 第97章 第一九二章 (1)
    悔過輸誠靈前遭慘害寒冰凍髓孽滿伏冥誅

    蕭元正在惶急,二娘眼力更尖,聽到第三聲鬼叫,已覺出有些不像,跟著人已循聲追到坡前。一低頭望見坡下雪凹中站定一個男子,定睛一看,正是蕭元。知他心懷不善,不由又驚又怒,剛喝得一聲:「原來是你裝鬼嚇我!」畹秋已經趕到身後,相隔尚有兩丈左右。也是因為雪中久立,仗著平日教愛女武功,沒有間斷,雖不似蕭元那等通體僵硬,也是身寒手凍,冷得直抖,腳走不快。繞過去時,兩手正揣向懷中取暖,準備到時,好下辣手傷人。身未趕到,聞得蕭元低叫,方怪他性急,又遙見二娘不曾嚇倒,便料要糟。不顧僵足疼痛,把氣一提,飛跑趕去。還未到達,便聽二娘出聲喝罵。凍腳硬跑了一程,又在發痛。知道蕭逸一聽見,立即身敗名裂,休想活命。趕近下手,萬來不及。一著急,恰好適才準備帶來爬樓的套索,因恐凍硬不受使,揣在胸前,以備應用,一直沒有取下,活口套索也打現成。手正摸在上面,忽然急中生智,握緊索頭,手一伸,全盤取出。

    說時遲,那時快,畹秋只一轉念間,二娘這裡想起三奸,畹秋是個主謀,蕭元在此,畹秋想必同來,否則只他一人,無此大膽,心中一害怕,剛想喊人,只喊得一個「有」字,畹秋驚急交加,早運足全身之力,把手中套索甩將出去。二娘惶駭驚叫中,微覺腦後風生,面前一條黑影一晃,跟著頸間微微一暖,咽喉緊束,被人用力勒住,往後一扯,身便隨著跌倒在地,兩眼發黑,金星亂冒,立即出聲不得,氣悶身死。畹秋更不怠慢,跟著跑過,見二娘兩眼怒瞪,死狀甚慘。側耳一聽,蕭逸所住樓上,絲毫沒有動靜,料未聽見。見景生情,又生奸計,恐二娘少時萬一遇救回生,先點她的死穴。一看蕭元尚在坡下,凍得亂抖,雙手不住搖動,也不上來相助,氣得暗罵廢物,也不再看他。徑將索頭往祭桌前一株碗口粗細的高大毛竹梢中擲穿而過,縱身上去,一手握住橫枝,一手將索頭從斷竹梢上穿回,雙足倒掛,探身下去,兩手拉繩,將屍首提到離地一人來高,懸在竹竿之上。再把另一頭放鬆,與套人那頭結而為一。然後用身帶之刀,切斷余索,縱身下地,將祭桌上供菜香燭,一齊翻倒砸碎,狼藉雜呈,作為惡鬼顯魔,取了二娘替代。

    一切停當,再看蕭元,仍然呆立原處,滿臉愁苦之容。疑心他為自己狠心毒手所懾,愈發有氣,獰笑一聲,說道:「你甚事不問,還差一點誤在你的手裡。如今事完,還不快走,要在這裡陪這婆娘一同死麼?」蕭元見她目射凶光,臉上似蒙著一層黑氣,不禁膽寒,上下牙捉對廝打,結結巴巴顫聲說道:「我、我、我……凍、凍、凍、凍……壞了,如今手腳全不能動。好妹子,莫生氣,千萬救我一救。」畹秋才知他為寒氣所中,身已僵木,難怪適才袖手。一想天果奇冷,自己一身內外功夫,來時穿得又暖,尚且凍得足僵手戰。做了這一會兒事,雖然暖和了些,因為勉強用力,手足猶自疼痛,何況是他。便消了氣,和聲問道:「你一步都不能走了麼?」蕭元含淚結巴答道:「自從來此,從未動過。先只覺得心口背上發冷,還不知週身凍木,失了知覺。

    自妹子說完走後,裝鬼叫時,彷彿氣不夠用,勉強叫了一聲。這婆娘走來,我想將她打倒,一抬手才知失了效用,但還可稍微搖動。這賤婆娘死不一會兒,覺著眼前發黑,更連氣都透不轉,哪能移動分毫呢,恐怕中了寒疾,就回去也非癱不可了。」說罷,竟顫聲低哭了起來。按畹秋心理,如非還有一個魏氏,再將蕭元一齊害死,更是再妙不過。知道人不同回,魏氏必不甘休;置之不理,更是禍事。但人已不能走動,除背他回家,還有何法?想了想無計可施。又見蕭元神態愈發委頓,手扶坡壁,似要直身僵倒,再不及早背回,弄巧就許死在當地。萬般無奈,只得忍氣安慰他道:「你不要怕,我和你患難交情,情逾骨肉,說不上男女之嫌了,趁此無人,背你回去吧。」蕭元已不能出聲,只含淚眨了眨眼皮。畹秋估量遲則無救,不敢怠慢,忙縱下去一看,身凍筆直,還不能背。只得伸手一抄,將他橫捧起來,邁步如飛,先往蕭元家中跑去。

    魏氏早將蕭玉、蕭清兩子遣睡,獨自一人倚門相待。夜深不見丈夫回來,恐怕萬一二人事洩,明早便是一場大禍。村中房舍,因為同是一家,大都背山濱水,因勢而建,絕少庭院。魏氏獨坐房中,守著火盆懸念。忽覺心煩發躁,神志不寧,彷彿有甚禍事發作之兆。心中正在憂疑,便聽有人輕輕拍門,知是丈夫回來。不禁笑自己做賊心虛,疑神疑鬼。趕出開門一看,見是畹秋把丈夫抱回,人已半死,不由大驚,不顧救人,劈口先問:「他被蕭逸打傷了麼?」畹秋見她還不接人,越發有氣,眉頭一皺,答道:「是凍的。大嫂快接過去吧。」魏氏才趕忙接過,抱進房去。畹秋面上神色,竟未看出。一同將門關好,進了內屋,將蕭元放在床上,忙著移過火盆,又取薑湯、熱水。畹秋說出來太久,恐妹夫醒轉尋人,要告辭回去。魏氏見丈夫一息奄奄,哪裡肯放,堅留相助。

    畹秋雖不似蕭元委頓,卻也冷得可以,乍進暖屋,滿身都覺和暢。心想:「回家還得在風雪中走一兩里路。他夫妻奸猾異常,此時如若走去,縱不多心,也必道我薄情。不如多留些時,看她丈夫受寒輕重,妨事不妨,也好打點日後主意。反正丈夫素來敬愛自己,昨晚和愛女商量好,假裝母女同榻,叫他往書房獨睡,並未進來。今晚叫他再去書房一晚,雖然辭色有些勉強,女兒已大,也不會半夜進房。大功告成,人離虎穴,還有何事可慮?」便答應下來,相助魏氏。先取薑湯與蕭元灌了半碗,身上冷濕長衣脫了下來,披上棉袍,用被圍好,將腳盆端至床前。正要撫他洗腳,蕭元人雖受凍,心卻明白,上床以後,見魏氏將盆中炭火添得旺上加旺,端到榻前,知道被火一逼,寒氣更要入骨,心裡叫苦不迭,口裡卻說不出話來。這時人略緩過一些,面色被火一烤,由灰白轉成豬肝色,一股股涼氣由脊樑骨直往上冒,心冷得直痛。三十二個牙齒,愈發連連廝打,格格亂響。外面卻熱得透氣不轉,週身骨節逐根發痛。正在痛苦萬分,見魏氏又端了一大盆熱水過來,知道要壞,勉強顫聲震出一個「不」字。魏氏只顧心痛丈夫,忙著下手,全未留神。畹秋見他神色不對,又顫聲急喊;同時自己也覺臉上發燒,雙耳作痛。

    猛想起受凍太過,不宜驟然近熱。照他今日受凍情形,被熱氣一攻,萬無幸理。但是正欲其死,故作未見未聞,反假裝慇勤,忙著相助,嘴裡還說著極關切的活,去分魏氏的心。可憐蕭元枉自心中焦急,眼睜睜看著愛妻、死黨強迫自己走上死路,出聲不得,無計可施。等他竭力震出第二個「不」字,身子已被魏氏強拗扶起。蕭元身子凍僵,雖入暖房,還未完全恢復,背、腿等處仍是直的,吃魏氏無意中一拗,畹秋從旁把背一推扶,奇痛徹骨,不禁慘叫起來。魏氏又將他凍得入骨的一雙冰腳,脫去鞋襪,往水盆裡一按。

    蕭元挺直的腿骨,又受了這一按,真是又酸又麻,又脹又痛,通身直冒冷汗,哼聲越發慘厲。魏氏聽出聲音有異,剛抬頭觀看,忽見腦後一股陰風吹來,桌上燈焰搖搖不定,似滅還明,倏地轉成綠色,通體毛髮根根欲豎。心方害怕,接著便聽畹秋大喝一聲:「打鬼!」身由榻沿縱起,往自己身後撲去。同時蕭元一聲慘叫,手足挺直,往後便倒,雙腳帶起的熱水,灑了自己一頭一臉。魏氏本就虧心,嚇得驚魂皆顫,一時情急,逕往丈夫床上撲去。一不留神,又將腳盆踢翻,盆中水多,淋漓滿地,魏氏也幾乎跌倒。爬到床上一看,丈夫業已暈死,不由抱頭痛哭起來。哭不兩聲,耳聽畹秋喚道:「大嫂,哭有甚用?救人要緊。」

    魏氏用模糊淚眼一回看,油燈依舊明亮,畹秋只面上氣色異常,仍然好好地站在身側。哭問:「妹子,驚叫做甚?」畹秋獰笑道:「可恨雷二娘,因賤婢野死以前曾對她說,那雙舊鞋曾交你棄入江中,定是我三人同謀,由你偷偷放落她兄弟箱內。以死自明,留有遺書,向丈夫告狀。她本想追出救她,多虧我伏身門外,將她堵住,逼出遺書。原已和我們同黨,近日她想嫁給蕭逸,人家不要,日久變心,想給我三人和盤托出,快要舉發,被我看破。昨晚乘雪夜與大哥同往,探了一回,未知底細。因事緊急,今晚本想我一人前往,大哥好心,恐我獨手難成,定要同往,將她除掉。到時正趕上蕭逸在竹林內向天設祭,妄想賤婢顯靈。

    「我們聽出他還沒有生疑,本想暫時饒她,緩日下手。誰知這不要臉的賤婢等蕭逸一走,鬼使神差,竟和瘋了似的,自言自語,歷說前事,求死人顯靈,活捉我們。我聽出她恨我三人入骨,日內必要洩露真情,這才決心將她除去。現在人已被我二人害死,作為鬼取替代,吊死在竹梢上。只為蕭家父子在竹林內一祭多時,去後我二人又聽她搗鬼,伏在坡下雪窟裡時候太久,只顧留神觀聽,不覺得受寒太重,通身凍木。我還好些,所以下手時,是我獨自行事。事完,大哥不能動了,不得已只好捧著他回來。你洗腳時,一陣風過,賤婢雷二娘才死不久,竟敢來此顯魂現形。虧我素來膽大,常說我人都不怕,何況是鬼,至多死去,還和她一樣,正好報仇。儘管陰風鬼影,連燈都變綠了,我仍不怕,撲上前去。果然人怕凶,鬼怕惡,將她嚇跑。我想這兩條命債,是我三人同謀,但起因一半系我報那當年奪婚之仇;今晚害死雷二娘,也是我一人下手。鬼如有本事,只管上我家去,莫在這裡胡鬧。看我過天用桃釘釘她,叫她連鬼也做不安穩。大哥想也同時看見,所以嚇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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