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回看,乃是兩個短衣裝束、身佩刀劍鏢囊的壯漢,俱都伏身左邊谷壁之上,剛剛站起,相隔也只二十多丈遠近。俞、魏二人一聽口音,便知是谷中守樹的村人,想是窺伺已久。雖然一方路生,一方路熟,又都在一心探路之際,沒有留神,但以四人耳目靈敏,竟未發覺有人尾隨,可見武術輕功,已臻上乘地步。村人如此,主人可知。劉泉當先答道:「貧道劉泉師兄弟四人,原奉師命,往元江大熊嶺去尋師叔鄭顛仙,辦一要事。行經此間,路遇妖人天門神君林瑞的徒弟甘熊、甘象、申武三人欲加暗算,被我等將他們打敗逃走。因此得知他們與貴村主夫婦為仇,早晚必來謀害,特地入村相助,問明此事,共商除賊之策。但是初到貴村,路徑不熟,剛發現壁上裂縫,便遇二位相喚。不知對壁可就是入村的通路麼?」說時,二村人已從谷頂縱落,行近前來,深施一禮,說道:「四位尊客,令師既與鄭師祖顛仙同輩,定是家師母的同門道友了。晚輩是柴成、郝潛夫。蕭村主乃是家師,現時正受了妖人暗算,養病村中。此間從無外人足跡,四位尊客新來,可能暫留貴步,容晚輩入村稟過家師,專誠迎候,少免簡慢如何?」
原來柴、郝二人,還有一個同門,乃蕭逸之侄蕭野,同守果林,並未他去。因藏處隱秘,四人過時,一聽俞允中說石後守者不在,便忙前行,沒有細看。蕭野見有生人到此,疑是妖人黨羽尋仇,便要動手。郝潛夫比較年長心細,一則看出四人輕身功夫奇異,直似凌虛飛行,未必能敵;二則四人相貌清奇,都帶一臉正氣,又未想取毒果。如是妖黨,必從山後,不會由山前來。料是無心到此,行至盡頭,必要折回。當時攔住蕭野,讓他持著歐陽霜護樹靈符守候,自和柴成援上谷頂崖壁,尾隨下去。跟到盡頭,見四人盤桓不走,意似尋路,遠隔話聽不真,方疑有異。後來趙光斗發現樹上有傷痕,四人全到樹前,齊朝壁間注視。劉泉忽又失聲一笑,看出壁縫通路。吉凶莫測,郝、柴二人正在著慌,所幸樹下相隔較近,劉泉語聲又大,才聽出來人像是乃師朋友,不是仇敵,但還不敢造次。見四人已將飛身而上,忙即出聲喚住,欲請四人暫留,回村稟告主事的師兄尊長,先商討一下,再定迎拒。劉泉知他用意,便笑答道:「貴村桃源樂土,素無外人,我等不速之客,原應先容才是。只是令師已經受傷,妖人師徒尚在不肯甘休,事屬緊急,來去須要快些才好。」
柴、郝二人連稱遵命,忙向樹側深草裡尋出一柄上系長索的鐵抓。郝潛夫命柴成陪客暫候,自己去去就來。將抓照準對崖擲去,立時抓緊壁上。柴成伸手要過索頭,手微一抖,扯了個挺直。郝潛夫拱手道聲怠慢,飛身到了長索上面,兩腳微停頓處,兩手一分,便踏著長索斜行向上,箭一般朝壁間射去,晃眼到達,進了壁縫裡面。那根長索始終筆也似直,人行其上,毫不彎曲。劉泉笑道:「二位武家功夫練到這等模樣,也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呢。」
郝、柴二人早看出四人本領不比尋常。柴成聞言,疑是說他成心賣弄,連忙收了索抓,遜謝不已。劉泉知他會錯了意,方在慰解,談沒片刻,忽見壁縫現出二人。當頭一個,正是郝潛夫。後面跟定一個十二三歲的幼童,一出現連喊道:「家師已在危急之中,四位前輩既允相助,足感大德,就請駕臨吧。」四人見他來去甚速,面帶驚慌,料知村中出了變故,不及細問,劉泉首喊「快走」,四人各駕劍光飛身往壁縫中飛去。郝潛夫和那小童見四人果是劍仙一流,不禁驚喜交集,拜倒在地。劉泉攔道:「令師危急,休再拘禮,速行為妙。」郝潛夫忙令柴成仍回原地通知蕭野,一同防守。自己急匆匆縱上縫口,順著夾壁,領路當先,朝前面跑去。
四人見郝潛夫腳底甚是迅速。那小孩相貌尤為清奇,跟著同跑,不時拿眼偷覷四人,大有歆羨之色,並未落後,俱都心中讚賞。魏青性急,憐他年幼,邊走邊撫他道:「你這小孩,也在黑崖縫裡跟著急跑。我抱著你走,一來省你受累,跟不上我們;二來也好問你的話。你看如何?」那小孩腳程本不在郝潛夫以下,因見四人到來,觸動平日心志,存心跟著走,意欲伺便說話。只是當時驚喜過度,心頭怦怦亂跳,又在相隨急行之中,四人也未開口,恐怕說錯了失禮,正在打主意開口,聞言正合心意。又恐仙人看輕他年紀小,急走不動,忙答道:「我雖年幼,這條路卻是跑慣,再走快點也行。不過想跟大仙求教,如蒙攜帶,感激不盡。」隨說,順著魏青的手一拉,便似猴子一般,輕輕落在魏青手腕上,雙膝跪定。魏青見他應付敏捷,上身時還提著氣,竟似賣弄,身子輕飄飄的,愈發高興,便用手將他抱住,問他姓名年紀,父母是誰。
原來這小孩名叫蕭清,父母雙亡,自幼從叔學藝。日前乃叔臥雲村主蕭逸和愛徒吳誠在後山獵雕,為妖人所傷,病倒在床,今日愈發沉重,眼看臨危。全家子侄門人,正在愁急無計。蕭清年紀雖輕,卻是生具異稟,絕頂聰明,任何武功,一學就會,一會便精。蕭家子侄及眾同門,均極愛護。他見眾人只顧焦急忙亂,一籌莫展,暗忖:「堂兄堂姊,俱被嬸母用法術封閉竹園以內,他們不能出,別人不能進。吳誠不說,叔父傷勢凶多吉少,妖人還難保不來。大師兄何渭,人又忠厚老實,拿不起事。何不趕往元江大熊嶺,去找尋嬸娘來此,救人報仇,方是上策;徒自著急,有甚用處?」正盤算要去,恰好何渭想起師兄弟中,只有吳、郝二人足智多謀,今日郝潛夫偏生該班輪值,守那毒果。師父傷勢忽轉凶險,有心想瞞了師父,前往大熊嶺求救,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見蕭清走過,便和他說了,意欲喚回潛夫一商。蕭清力請自往。何渭嫌他武功雖好,年紀太小。最後說道,喚回潛夫商定,再行派人前去。
蕭清領命出村,心嫌何渭行事過緩,本意潛夫給他喚回,自己仍舊背人前往求救。行近夾壁之際,猛想起:「嬸母歐陽霜,因當初一句話說錯,幾乎害她被叔父迫得慘死。後來傳授親生子女道法,因記前仇,一任叔父求情,自己跪懇,堅不肯傳,並不准堂兄妹私相授受。上次行時,曾說叔父大禍將臨,她奉師命辦一要事,三個月內不能離開一步。如不聽話,明知叔父有甚凶災,也決不回來探看,話甚堅決。何況求救的人又是自己,看她平時心性,定置之不理。」越想越覺此行無望,不覺走進夾壁以內,正在傷心難受,忽見對面有人飛跑而來,定睛一看,正是郝潛夫。
一問來意,聽說壁外來了四個異人,不禁心中一動,忙對潛夫說:「師兄,你怎這般糊塗?師父和吳師兄俱在垂危,巴不得來個救星。來人如是妖黨,既然得知前村出入口,憑你二人攔得住麼?況又提起鄭師祖和師父受傷之事,明是嬸娘的師兄弟無疑,你何不叫進來?師父都不能說話了,還問作甚?要是怠慢走了仙人怎好?」潛夫本料來人決非敵黨,只因村中多年無外人進出,師父令規極嚴,干係過大,想先問一聲。不料一半天工夫,傷勢會變得如此凶險,不禁嚇了一大跳,再被蕭清一埋怨,更覺自己不應過於小心,為救師父,就拼著擔點責任也是應該,還請甚示?再者,來的又非可攔之人。忙說:「師弟話對,我們快走。」蕭清路上再把蕭、吳二人險狀,加枝添葉一說,潛夫更害了怕。所以請進四人,連話都顧不得細說了。
蕭清久欲從一仙師學道,先聽來了嬸嬸同輩,雖料是仙人一流,心已大動,但還在疑信參半,不知來人有無嬸嬸那等本領。及見四人凌空飛來,虹光電掣,竟比嬸嬸飛劍的光華還要強盛神奇,愈發死心塌地,誓欲擇師而從,不允不止了。四人見他對答如流,敏慧異常,俱甚喜愛。
大家行不多時,壁縫漸寬,前面有了微光折射而入。再轉一彎,天光透處,已將夾壁走完,入了臥雲村境。那村在原始時,本是一座大山。後來山頂噴火,不知經過了多少年代,遭受多少次的地震,才崩陷出這麼一片廣大深秘的盆地。因是其山穴底,地面比山外要低下好幾十丈,四外山形都崩成了百丈的斷崖,將此村團團圍住,內外隔絕,成了一個長圓形的天生屏障。又當哀牢山中最高之處,外觀十之八九,俱是赤崖若屏,矗天直上。休說是人,便是猿鳥也難攀援飛渡。加以形勢醜惡,寸草不生,既不能上,又無可觀,所以亙古絕少人跡。萬松崖那一面,雖然松杉滿崖,景物清幽,但又僻處幽谷之中,山重嶺復,遮蔽頗多,遠近俱難窺見,連本村主人發現這條道路,也僅數年內事。即便有人入山選勝,探幽到此,也不過耳聽松濤,目窮黛色,望崖興歎,無可攀升。哪會知道危崖峭壁以內,還藏著這麼一個桃源仙境?如不是近十年蕭逸師徒靜極思動,常由後山翻出,往琵琶壟行獵,與天門神君林瑞相識,惹下許多事故,長此終古,也未必會有人知道呢。
劉泉等四人甫入村境,因面前一段是兩座小山夾成的一條曲徑,山上滿植松重,山腳栽著兩行草花,雖然清麗,還未覺出怎樣好來。及至行近山口,突聞犬吠之聲三五遙應,又有水車聲響遠遠傳來,頗有江南風味。空山得此,倍覺有趣。出了山口,豁然開朗,眼前倏地現出千百頃平疇綠野。居中一條寬闊道路,桃柳成行,樹皆成抱。兩旁儘是水田,一畝之大,過於常畝三倍,無不整齊方正,阡陌井井,宛如方罫。田岸俱寬丈許,四旁均有竹管一條,粗逾人臂,直通到底,以為引水灌田之用。陣風過處,吹蕩起千層碧浪,時聞稻香。四外俱是高崖,綿延不斷,將村圍繞其間。